第9章 秦州帥假傳圣旨 李經歷義赴鴻門
- 大元汪家軍
- 汪濟
- 5131字
- 2020-04-29 14:02:09
話說秦州元帥、領陜西行省事的粘葛完展,乃是進士出身,歷任縣府官員。金哀宗末年,受任陜西行省事,負責經營西部州縣并預做皇上西狩遷都的準備。及至突然得到蔡州城破、金主殉難的消息,不禁驚得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措,唯連呼:“如何得了!如之奈何?”
時其妻兄石抹弘一在側,乃勸道:“元帥不必著急。自古道:車到山前必有路,沒有過不去的坎,事在人為么!元帥手下尚有城十余座,精兵數萬,且職司行省,經略陜西,各地軍政都受你節制。如今國破主亡,群龍無首。若元帥奮起振臂,登高一呼,控制軍權,收得西疆,進可逐鹿中原,雄視天下;退亦可稱霸一方,待價而沽。元帥以為如何?”
完展搔著頭道:“你說的是有些道理,只是做起來難哪!現既無圣旨,又無遺詔,旁人不說,鞏昌汪世顯、會州郭蛤蟆,均是手握重兵,野心勃勃的家伙,豈肯輕易就范?弄不好自己倒會落得個騎虎難下哩!”弘一笑道:“虧元帥是個飽讀詩書的兩榜出身,豈不知項梁立懷王、曹操挾獻帝的故事嗎?當初朝廷已有遷都鞏昌之說,盡人皆知。如今若說先皇有遺詔到此,或云嗣君已兼程將至,誰敢不信?待誆得汪、郭他們來秦后,凡事就由不得他們了!只是此事須秘密而行,方能成功。”完展聞言,連連點頭稱是。
正密議間,人報有來自蔡州的十余名將士求見,要稟報軍國大事。完展心里一動,乃立命將眾人傳進,然后屏退左右,自己與石抹弘一細問蔡州詳情。及得知果然國破主亡,便陡起滅口歹心。為防走漏消息,壞了自己的如意算盤,乃突然變臉,一聲斷喝道:“大膽奸細,敢來騙我!來人!”左右聞聲而入,立將那十人統統綁縛起來。眾人大叫“冤枉!”完展哪里肯聽,一揮手:“推出斬了!”
粘葛完展原以為殺了這十個人就不會泄漏天機,哪知其還有兩個遲到的伙伴僥幸得脫后,跑到鞏昌告密呢!
再說汪世顯將遺詔及粘葛完展之信反復看視后,又將其與武思誠二人所言合并推敲,終有所悟。乃召集心腹將吏商議道:“本帥料這遺詔多半是秦州偽造,粘葛完展要我去秦州才是真意。”潘儀問道:“總帥是見遺詔上未有玉璽嗎?須知那本來就已說明是個手抄本啊。”世顯道:“這個我豈能不知。我云其偽,原因有三:一是這遺詔應由嗣君帶來才是,起碼也應有顧命大臣傳旨監護才合乎常理。豈有不知嗣君為何人,卻先遣小卒送達遺詔的嗎?二是若真有遺詔在秦,盡管命我前云拜謁就是,怎么會手抄后命人先來傳達?這分明是恐我等不信,而這正好漏了其馬腳。三是從武思誠二人所言得知,完顏總帥并未言及遺詔之事,嗣君也已戰死,且秦州為何指良為奸,濫殺無辜,其意不正是滅口是什嗎?所謂要我赴秦共商,就必然是個圈套。如去,等于是個鴻門宴,由其擺布,兇多吉少。如不去,其可加個抗旨違令的罪名,煽動各路人馬,興師來伐。我那時是有口難辯。此事在兩難,諸位有何高見教我?”
包甲玉道:“總帥身系全軍安危,那是決不能去冒險的,可以患病辭之。”李節、祁連哥等均附和道:“對,對,不去為妙,以病辭之。”潘儀搖頭道:“今天還是好好的接見了使者,怎么明天說病了呢?顯然欺詐,不妥,不妥。我看不去個人應付一下,是說不過去的。但可以派個無足輕重之人去,就說全軍為先皇舉哀,須總帥主持,待三天過后,即便趕往,你們以為如何?”眾人齊聲道:“潘參軍說得有理。他既然用偽詔騙我,我便拿先皇來壓他,量其也難以發作。”
只有鞏昌府判官李松緩緩站起來道:“總帥乃全軍主心骨,當然不可冒險深入虎穴。但僅派個無足輕重之人去應付,顯然于理不合,那就會授人以柄。大到兵戎相見,小到弄僵關系。老朽身為帥府經歷,有點分量,早年也與粘葛完展共過事,由我去探探虛實,較為妥當。”世顯忙道:“讓你老偌大年紀去冒險,世顯于心何忍?要不還是我自己前往,你等在家整頓軍馬,枕戈以待,想那粘葛完展在這國破家危之際,還不至于自殘手足吧。”
眾人聞言,一齊道:“總帥絕不能去,經歷也無須去冒險,大家再商議別的辦法吧。”李松把手一擺道:“列位好意,在下心領。只是老朽要去,自有去的道理。若是粘葛無歹意,那我自無性命之憂,秦鞏兩家聯手,便可與蒙、宋周旋;若是其真生歹心,自殘手足,那他就首先失了軍心民意,自取滅亡。同時,我這一去,又可拖延一些時間,家中也好做做應急準備。縱然免不了一戰,我們就不至于吃虧了。”
潘儀等一聽,也覺得有理,便道:“既然李大人執意要去,那就多帶些人馬,粘葛就會有所顧忌了。”李松忙道:“那萬萬使不得!人馬帶少了,無異送羊入虎口,徒增損失;若帶多了,倒像是我們妄動刀兵,反而無事找事了。還是老朽單人獨騎前往,頂多帶兩個隨從足矣。說不定他們知道就是殺了我也無大損,反倒會放我一馬呢!”
眾人聞李松這樣解說,均覺得是有些道理,便不再說什么,乃都把眼睛望著汪世顯。世顯沉吟難決,半晌無語。李松道:“總帥不必疑慮。看眼下這情勢,總得要有個人去。說句不吉利的話,老朽已年逾花甲,就是現在真個死了,也不為夭壽。況且他殺我一個老頭何益于事?徒增兩家仇恨而已。所以總帥和大家不必為我擔心,我是一定會活著回來的。”
世顯一咬牙,道:“好!那就請李大人明天代我去秦州一趟。見了粘葛小心應付,勿觸其怒。一有確實消息,速速報與我知。”李松道:“老朽知道了,請總帥放心。”
突然李松之子李節開言道:“既然父親去秦州,孩兒自當一同前往,一來路上有個照應,二來有事也還有個商量。”李松道:“為父自去也是為形勢所迫,又何必多一個人去冒風險?不必要,不值得,我是不會帶你去的!”李節道:“于國于家,于忠于孝,于公于私,孩兒都應陪父親去的。再說這次他們主要是想打總帥的主意,主客未到,他們未必會翻臉。退一萬步說,父親偌大年紀一人獨往,叫孩兒如何放心得下?”
聽李節這一說,眾人七嘴八舌,又議論起來。或云其同去利大于弊,或云一人去已是不得已,何必一家父子都去冒險?李松見兒子執意要去,想想也不無道理,乃謂世顯道:“總帥,我兒所言也有幾分道理,就讓其陪我去吧。”世顯點頭道:“李公子思維敏捷,遇事沉著,考慮周密,是李大人的好幫手,有事時父子好商量,那就有勞同去吧。為了你們的安全,我這里厲兵秣馬,造起聲勢,另外再與會州等處加以聯絡,我想秦州方面應該是有所顧忌,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韙吧。”
是夜,李松父子與家人話別。老夫人見丈夫與兒子將深入虎穴,自然是放心不下,暗自垂淚。兒媳王氏,出自隴西大家,明理多智,知徒泣無益,乃將自己陪嫁來的一顆夜明珠交給丈夫李節道:“你且將此物帶在身旁,也許急時用得著。”李節強作笑顏道:“此是你心愛之物,叫我帶著干啥?我又不是出去做買賣!”王氏鄭重道:“錢財乃身外之物,生命才是最寶貴的。若保不住性命,要錢財何用?當性命攸關之際,萬不可吝惜錢財。”李節點頭道:“娘子心計過人,卑人自當見機行事。”老夫人見兒媳贈珠,便亦拔下頭上金釵遞與李松道:“窮家富路,老爺也帶上此物,以備急用。”李松苦笑道:“夫人也忒小心了。”
次日一早,汪世顯將秦使請過府來,謂之道:“近日軍務甚忙,老母又病倒在床,如今又要為先皇發喪舉哀,實在無法離開,且暫由帥府經歷李大人前往秦州聽調。過幾天我自會前去謝罪。”說罷,取過白銀五十兩,遞與使者道:“些許茶資,不成敬意,萬望笑納。諸事尚請包涵一二。改日去秦州,更當登門重謝。”秦使不好相強,況且又有銀子說話,便與李松父子一齊動身。
世顯送出府來,指著校場里盔明甲亮、劍戟如林的將士道:“聞得國家有難,蒙軍將至,我部將士人人義憤填膺,日夜操練,誓死保衛家園,決心與來犯之敵血戰到底!”李節接口道:“我們秦鞏聯手,有雄兵數萬,他人恐也不敢小覷。”秦使亦隨口答道:“那是,那是。”
秦使及李松父子向東而去,沿途又常見一隊隊雄赳赳的士卒來來往往,或巡邏,或運糧,顯示出一派大戰在即的緊張氣氛。
一行人來到秦州,使者先入帥府復命。好一會,里面才喊出一聲:“傳!”李松父子隨即趨入廳堂。只見粘葛完展端坐堂上,陰沉著臉,一言不發。李松父子行禮畢,便把汪世顯暫時無法分身前來之意說了一遍,末了又道:“卑職父子先來聽命效勞,過幾天汪總帥自會前來謝罪的。”完展鼻子里哼了一聲,冷笑道:“笑話!天下事還有比圣旨更重要的嗎?在其位,謀其政。他汪世顯既身為代理總帥,在此危急存亡之秋,一得遺詔,就該立即來此商討迎奉嗣君、籌建行宮等大事,怎能抗旨不遵,推諉不來呢?”說罷,回頭對石抹弘一道:“你將其送往驛館暫歇,叫人好生伺候。”言畢,也不聽李松父子辯解,立起身來,一拂袖,轉入后堂去了。
石抹弘一將李松一行四人帶到驛館之中,囑道:“李大人且在此安心歇息。眼下局勢混亂,請勿擅自外出,以防不測。元帥若有要事相商,自會差人來請。”說罷,轉身又對驛丞林果道:“鞏昌來的李大人一行就交給你了,要好生應承,不能有半點閃失。”隨后又低聲叮囑了幾句,并留下身邊的兩個親隨把住驛館大門,自己才一搖一擺地走了。
卻說粘葛完展見汪世顯果然不上鉤,心中大怒,乃將李松父子軟禁并連夜與心腹將吏密商對策。石抹弘一道:“汪世顯膽敢不來,說明其已另有打算,當趁其不備,突然襲殺之,并其軍,奪其城,大事可定。”大將石抹術虎道:“汪世顯既然不來,必然在家已做準備。其部下將猛卒勁,不可小覷。況且周邊情況不明,還是待機而動的好。倘若無故同室操戈,軍心不穩,倒有弄巧成拙之嫌哩!”參軍趙汝礪道:“術虎將軍言之有理。聞去鞏昌的人說,其兵強馬壯,枕戈待旦,恐突擊難以奏效。我看起碼要等去會州的人回來了,了解到郭斌的態度,才能決定是否與鞏昌開戰。”
粘葛素來器重趙汝礪,見他這樣說,乃道:“那就等會州消息。大家回去加緊準備,不得有誤。”又回過頭來謂石抹弘一道:“你明天提審李松,要他交代鞏昌的軍情。”石抹弘一應了聲:“是!”
次日,李松被帶到帥府一間側室內。石抹弘一皮笑肉不笑地道:“李大人,今天元帥有要事,叫我找你談談。請你說說鞏昌的兵馬、錢糧等情況,讓元帥做到心中有數,以便嗣君來時好有個交代。”李松道:“我一個老朽,擔個虛銜,不預實事,頂多也就幫助處理一些民間糾紛的瑣事而已。對于兵馬、錢糧等具體事務,實不清楚。如元帥需要,或等總帥來時當面問明,或叫我兒回去,將兵馬、錢糧造個冊子,呈來就是了。”弘一冷笑道:“這嗣君早晚將到,如何能等得及汪總帥來或回去造冊?你快快說出來不就得了。不然我如何向元帥交代?”李松道:“老朽確實不清楚,總不能胡編亂造吧?”
石抹弘一見軟的不行,不由得大怒,露出本相,手指李松道:“我告訴你,別想耍滑頭!你若不好好招出,就問你個抗旨違命之罪,你這把老骨頭可就要吃苦頭了!”李松把心一橫,不卑不亢道:“那老朽就在嗣君和元帥面前認個失職之罪吧。”弘一見李松尚嘴硬頂撞,氣得飛起一腳將李松踢倒在地,喝道:“你若不招,今天就叫你過不了老爺我這一關。你還想見嗣君和元帥?沒門!”李松也一咬牙道:“我有何罪?招個啥?倒是你無故毆打朝廷命官,是罪不容誅的!”弘一冷笑一聲:“毆打你有罪?就是殺了你,也不過就像踩死一只螞蟻!”說罷,扔過幾張白紙道:“識相點,回去把你所知道的詳細寫下來!否則,哼!叫你兒子準備給你收尸吧!”說完一揮手,左右立將李松押回館驛。
李節見乃父面帶憂容,蹣跚而回,趕緊上前扶進房中躺下,問道:“父親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李松見四下無人,乃將剛才之事說了一遍,隨后輕聲道:“看樣子這里已經決定兵戎相見,我們父子性命難保。明天其還會嚴刑逼供。我在此應付一切,你必須設法脫離虎口,回去報信,不要以我為念。”李節道:“要想離此,談何容易?明天我自去與其分辯。”李松搖手道:“我兒太天真,難道他們與你講理!有為父在前,無論死活,都可抵擋一陣子。你何必去白白犧牲性命?”李節見其父腰胯處大片青紫,乃喚隨從出去買些跌打傷藥來,門衛哪肯放行!
正爭執間,門外進來一位十六七歲的姑娘,明眸皓齒,秀麗端莊,面帶笑容。見李節要買傷藥,問明原因,便道:“不用出去,我去拿些來。”說完,竟自入內。須臾拿來半瓶粉末道:“這是家父自己留著用的上好金創藥,你給李大人用了吧。”李節接過,再三稱謝,并問:“姑娘尊姓?令尊是誰?”那姑娘嫣然一笑,道:“小女子姓林,名旭奴。這驛丞就是家父。”李節道:“啊,林小姐,失敬了。多謝好意贈藥。”林旭奴搖手道:“舉手之勞,些許之物,何用謝。”
是夜,李節輾轉難眠,直至三更過后,方才蒙眬睡去。雞鳴時一覺醒來,發現父親不在,自己枕邊有一張紙,乃拿起湊著昏暗的燈光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士可殺,不可辱。老父自行了斷后,他們也許會暫時放松一下,我兒務必盡快設法逃回。”李節看罷,大吃一驚,急忙四處尋找。只見那院里樹蔭之中立著一人,近前一看,正是父親自縊于樹,不禁抱尸大哭。
哭聲驚動了門衛、驛丞及同來的隨從。眾人七手八腳將李松解下,料理后事,一個侍衛隨即去帥府報信。
欲知李松死后如何處理,請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