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雨水 無奈何西門軾冒險進宮
- 艾香
- 酋長有德
- 15241字
- 2020-04-28 10:40:18
夫針須師乃行,其灸凡人便施。
——晉·陳延之:《小品方》
4 流落:由南到北
長江,這條發源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各拉丹冬雪山的姜根迪如冰川的亞洲第一大河,以她的源遠流長、磅礴大氣和她的風光萬千,為我們譜寫著一首晝夜不舍、奔流不息的大美詩章,啟發著一代又一代華夏兒女的激情與靈感;流過通天河、九曲回腸、揚子江之后,浩浩蕩蕩地注入了東海。
而她在進入揚子江之前,在蕪湖,以她博大的胸襟,接納了一條來自她南岸的支流——水陽江。這條本干在安徽宣城的支流,以她純潔的母性、善良的本性、浪漫的柔性,哺育和滋養著兩岸勤勞的百姓。
這里四季輪回、氣候分明,因而既有北方的植被,也有南方的蔥蘢,尤其是生長著各種可食、可藥、可觀賞的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植物,譬如艾蒿——
清明前后,用鮮嫩的艾蒿嫩葉或芽尖和糯米粉按一比二的比例和在一起,包上花生、芝麻及白糖等餡料(有的還會加上綠豆蓉),放入屜中蒸熟,非常可口鮮美,既可作主食,也可作蔬菜;端午時節,艾蒿生長進入旺盛期,高已80厘米往上,且有明顯縱棱,褐色或灰黃褐色,基部稍木質化,上部萆質,并有少數短的分枝,枝長3—5厘米;莖、枝均布灰色蛛絲狀柔毛。葉厚紙質,上面披灰白色短柔毛,并有白色腺點與小凹點,背面密被灰白色蛛絲狀密絨毛;基生葉具長柄,花期萎謝;莖下部葉近圓形或寬卵形,羽狀深裂,每側具裂片2—3枚,裂片橢圓形或倒卵狀長橢圓形,每裂片有2—3枚小裂齒(干后背面主、側脈多為深褐色或銹色),葉柄長0.5—0.8厘米;中部葉卵形、三角狀卵形或近菱形,長5—8厘米,寬4—7厘米,1—2回羽狀深裂至半裂,每側裂片2—3枚,裂片卵形、卵狀披針形或披針形,長2.5—5厘米,寬1.5—2厘米,不再分裂或每側有1—2枚缺齒,葉基部寬楔形漸狹成短柄,葉脈明顯,在背面凸起(干時銹色),葉柄長0.2—0.5厘米,基部通常無假托葉或極小的假托葉;上部葉與苞片葉羽狀半裂、淺裂或三深裂或三淺裂,或不分裂,而為橢圓形、長橢圓狀披針形、披針形或線狀披針形。正如故人云:“端午時節草萋萋,野艾茸茸淡著衣。”此時采摘,可入藥,也可搗碎得“艾絨”,制成各種艾條供艾灸用,當然,除此之外,它還具有“用具”功能,譬如可作“印泥”的原料……
這是一個陰雨霏霏的日子,宣城北鄉的橫堆山,一片沉靜。在這一片沉靜中,一縷稚聲稚氣的童謠,如那霏霏的細雨般,在村子上輕輕飄著——
柴門柴門雞蛋糕,
三丈六尺高。
騎白馬,帶關刀,
從你家門口操一操,
問你吃橘子吃香蕉?
——吃橘子刮鼻子,
吃香蕉掛鐮刀。
似乎是嫌這童謠太單調了些,村頭上的西門家,又傳出一片的熱鬧——一屋的親戚,正在為西門氏第三個兒子西門軾進行“抓周”。
抓周,又稱拭兒、試晬、拈周、試周,英文為Draw lots。它是小孩周歲時舉行的一種預測前途和性情的儀式,是第一個生日紀念日的慶祝方式。也不知從何年開始,反正水陽江這一帶,流傳已久,與產兒報喜、三朝洗兒、滿月禮、百日禮等一樣,同屬于傳統的誕生禮儀。儀式一般都在吃中午那頓“長壽面”之前進行。講究一些的富戶都要在床(炕)前陳設大案,上擺印章,儒、釋、道三教的經書,筆、墨、紙、硯、算盤、錢幣、賬冊、首飾、花朵、胭脂、吃食、玩具,如是女孩“抓周兒”還要加擺鏟子、勺子(炊具)、剪子、尺子(縫紉用具)、繡線、花樣子(刺繡用具)等等。一般人家,限于經濟條件,多予簡化,僅用一銅茶盤,內放私塾啟蒙課本《三字經》或《千字文》一本,毛筆一枝,算盤一個,筷子一雙。女孩加擺鏟子、剪子、尺子各一把。由大人將小孩抱來,令其端坐,不予任何誘導,任其挑選,視其先抓何物,后抓何物,以此來測卜其志趣、前途和將要從事的職業。譬如,抓到《三字經》或《千字文》,代表將來善讀書,會成為有知識的人才;抓到毛筆,則意味著將來會成為一個文人;算盤,會做生意;筷子,則一生不愁衣食;至于鏟子、剪子、尺子,則代表著將來可燒得一手好菜、做得一手好針線、過得一手好日子(精打細算)。
“抓周了——”
有人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輕輕放在了西門軾的面前。
立即,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伸長了脖頸,齊齊望向那盤中盛著的物什以及坐在盤前的西門軾。
“抓呀,抓呀!”
“且等等,”其中一位細心的婆婆伸手欲將那托盤拿起,“里面怎么沒放一枚印章。印章可代表著將來進京上朝做大官呢。”
立即有人阻止,道:“婆婆,你忘了西門家族的祖訓了?世代不得入京奉朝。”
原來,這西門家,不是別人,正是那當年欲阻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的御史西門洵的后代。
“快看,抓了!”
可是,誰也沒想到,西門軾手伸了幾伸,卻每到盤子上,又撤了回來,弄得看的人,一時緊張,緊張得屏了呼吸;一時心悸,心悸得快要跳將出來。
“抓呀,快點抓呀……”
就在人們剛舒上一口氣,等待著他再次伸向盤中時,不想,西門軾手是伸了,也是伸在了盤子上,可他居然、竟然、安然地從那一應物什中,抓起了一片不知何時落在里面的艾葉來。
“這——代表著什么?”
人們不由面面相覷。
這時,村中唯一的私塾先生拈著胡須伸頭看了看,笑瞇瞇地贊道:“代表著醫術,小軾將來,一定會成為一方名醫。”
果然,長到十五六歲的西門軾,不僅能獨立診治病人,而且還深受病人的喜愛,尤其是小兒們,因為他看病,既不用吃很苦的藥,也不用扎那很疼的針,只是用那艾蒿,在身上灸上一灸,不肖幾時,病,便好了。
這不,西門軾剛看好一位病人,一位年輕的小娘子抱著一個小兒進來了。
“西門醫生,快給我小兒看看。”
不用看,西門軾便知道小兒的病癥了,因為那位小娘子的身上,還粘著嘔吐物和稀便呢。而且聽著口音,知她不是本地人。
“是不是又吐又拉?”西門軾邊問著,邊迅速取過一根艾葉制成的艾條。
孩子不過一歲半左右,也許是吐得累了,也許是拉得倦了,此時,正昏昏睡著。
“是的,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昨晚給他吃得多了,嗝了食。”
“知道給他吃得多了還給他吃?”
小娘子臉不禁被西門軾說得紅了起來。
西門軾也不管她臉紅不紅,點燃起艾條來,先是對著神闕穴、中脘穴、氣海穴及整個腹部,然后是百會穴和足三里穴,距離約3厘米,進行熏烤,并不時地伸出食、中二指,放在其皮膚的兩側。
“醫生,注意別燒著了你的手指。”
西門軾看了一眼小娘子,笑了下道:“怕燒了我的手指,就不怕燒了你的小兒?我這是在試溫呢。”
原來,西門軾這是在測知患兒局部的受熱程度,以其局部有濕熱感而無灼熱為度。
每個穴位灸了七八分鐘,皮膚開始出現紅暈。這樣地,反復幾個來回,那小兒便醒了。
“沒事了。”西門軾收起手中的艾條。“注意以后別讓他吃得過飽、過多。”
小娘子見小兒醒來后果然好了,沒再吐和拉,不由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可是,一口氣還沒吐完,小娘子不由“咳咳”咳了起來,并一邊咳著一邊用手扇著,似乎直到這時,才意識到這艾條燃燒時發出的嗆人的濃煙來。
“你們這江南艾葉,怎么如此嗆人?”
“你們江南?敢問娘子是哪里人?”西門軾將艾條最后一星火點熄滅。
“我是河北的,我們那艾——”說到這,小娘子扭頭看了看西門軾手中的艾條和放置在案頭上的一小堆艾葉,“比這葉大、厚、寬,絨毛也多,燒起來,基本沒什么煙,而且火力也不像你剛才燒時那么烈。”
“河北哪?”西門軾一邊拾著散落的艾葉一邊問。
“柳家莊。”
“你既是河北柳家莊的,怎的到了這里?”
小娘子正待要回答,這時,只見門口一暗,接著走進來了一位老丈。
“這是我的公爹。”小娘子向西門軾介紹后,又把西門軾介紹給她公爹。“這是西門醫生,他用這艾灸治好了小兒。”
老丈立即抱拳躬向西門軾:“柳上千給西門先生施禮了。”
西門軾忙上前一步扶了老丈柳上千。
“我剛才說的,若不信,問我公爹便是。”
柳上千被小娘子這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說得莫名其妙。于是,小娘子將剛才說與西門軾的,又重述了一次。末了,道:“我們那只知道‘清明插柳,端午插艾’,在端午節,家家在門楣上插些菖蒲、艾蒿,用以避邪,端午過了,那艾葉也干了,便做了燒火。”
“也有用來薰澡。”柳上千補充。
“那倒是上好的艾。”西門軾不由贊嘆。“有機會真是想見識見識。”
“先生,我們那現正在鬧瘟疫,我一家一十二口,只剩了我們祖孫三口了,要不是逃得及時,恐怕現在我也不會站在這里與先生說話了。”柳上千頓了下。“先生的醫術如此了得,不如你隨了我們回去,既可見到我們北方的大葉艾,也可幫助診治我們那的百姓,你看如何?”
“公爹,西門醫生是醫生。”
“醫生也是先生。”柳上千笑了下,對小娘子解釋,“我沒稱錯。”
“老丈還是叫我西門軾吧。好是甚好,只是——”西門軾有些猶豫。“你們剛從那逃難過來,這卻又回去……”
“無礙,我兒媳與孫子留在此地,老夫我領了你去便是。”
于是,西門軾便作別橫堆山,作別宣城,作別水陽江,也作別那——
月亮月亮粑粑,
里面蹲個家家(姥)。
家家出來買菜,
里面蹲個老太。
老太出來燒香,
里面蹲個姑娘。
姑娘出來梳頭,
里面蹲個黃牛。
黃牛出來喝水,
里面蹲個小鬼。
小鬼出來點燈,
燒你鼻子眼睛。
泛著鵝黃的童謠,與老丈一起,開始了風餐露宿,一路北上……
幾經轉折,終于,西門軾抵達了河北柳上千所在的村子柳家莊;而及至見了那大葉艾,西門軾不由立即就喜歡上了且還著起了迷——其實,與其說是喜歡和著迷上了那大葉艾,莫如說是喜歡與著迷上了那些教他采艾的百姓……
柳上千所說的瘟疫,西門軾初初一診,便很快確定了病癥,因為那畏寒、高熱、頭痛、頭暈、全身酸疼、乏力,并伴有咽痛、流涕、流淚和咳嗽,還有的有腹痛、腹脹、腹瀉,其實就是流行性感冒。但嬰兒由于抵抗力弱,常伴有肺炎,病死率非常高。
西門軾診后,一面讓大家在家里點燃艾蒿,讓那煙霧殺菌、殺毒,一面對那些病情較重的患者進行灸治。
說來也怪,那些病得幾乎奄奄一息的患者,尤其是幼兒,被他在背后和臂上用艾薰上那么一薰,不過二三日,那瘟疫便“瘟”了——許是經過這么多天,那“瘟疫”也覺著累了,經西門軾如此這般地一番,很快便被控制住了。
可那“薰”,又豈止是那么“一薰”!
其實,西門軾在背后取的是大椎、鳳池、風門穴,在臂上取的是殘缺、合谷穴,稍有不對,便前功盡棄。
“西門先生,你看,這些生長的,便是我們這的大葉艾了。”一天得空,西門軾跟著柳上千,來到一片原野。“是不是與你們南方的艾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這在一到這里給病人施灸時,西門軾就知道了。
這不一樣,最大的區別就是,雖然燃燒時它們也有煙,但比起水陽江一帶的那小葉艾來,卻要淡了許多,而且那葉面也要大上一些。
但那是干艾,而眼前的,卻是一片生長在野地里的泛著五月的青艾、鮮艾、活艾。
“我們原來春上采了只用它夏天熏蚊子,早知這些野蒿可以治這瘟疫,我那些家人……”柳上千說不下去了。
西門軾見狀,忙轉移話題道:“老丈,你在作甚呢?”
作甚呢?原來柳上千一邊與西門軾說著話,一邊卻在那選一些長得像人型的艾葉,然后用腳將那艾蒿一顆一顆壓得東倒西歪,有的甚至被壓在了地上。
“什么作甚?”柳上千不解地望著西門軾。
西門軾指了指被他壓倒的艾蒿,道:“干嗎要將它們壓倒呀?”
“哦,這個呀。”柳上千笑了起來。“過兩天來,那些又站了起來的艾蒿,才是最好的,燒起來火力才更大。”
西門軾不由暗暗記錄在心,以后采艾,也一定要這樣——具有強大生命力的艾,治療起來效果,自然是最好的……
“西門醫生,別聽這老頭說。”這時,一位老丈在另一邊道,“我們那的艾,比這里的還要堅挺,而且燒起來,也比這艾香。”
“胡鹽,你那長白山也長這艾草?”
這位老丈,因常年販鹽,所以,這里附近三鄉八里的人見了他,都叫他“胡鹽”。據胡鹽自己說,他的老家在東北長白山,那里的人參、貂皮、鹿茸號稱是“東北三寶”,還有什么靈芝、雪蛤、榛蘑、不老草、猴頭菌、松茸什么的,總之,那長白山就沒有一樣不是“寶”的。
“當然長。”
“那你怎么不像販鹽一般販些過來?”
胡鹽便犟了腦袋地望著柳上千,道:“我要是像這西門軾一般知道它能治這瘟疫,我早就不販鹽而販這艾了。”
“你們那里艾真的比這里的好?”一說到艾,西門軾血便涌了上來。
“這個我還能騙你!”胡鹽道,“不信,我后天就回,你隨我一道去采些來看看。”
“隨你一道?”柳上千立即瞪起了眼睛,“別聽他的,西門先生,他鹽販子,別將你給販賣了。你知道那長白山在哪嗎?”
長白山在哪,西門軾確實不知道,但他想,眼見得這里的“瘟疫”已平復了,既然從那遙遠的江南到了這里,何不再去一下那遙遠的東北見識見識?想到這里,他便望向胡鹽,道:“你哪天回?”
“你真的要隨他去?”
西門軾知道柳上千的擔心,轉過頭來安慰他道:“這里平安了,老丈你也好去江南尋你的孫兒。我既是灸醫,自然是想見識更多的艾葉。”
提起孫子,柳上千一下黯了臉色——他想他的親人了……
“那長白山遠嗎?”西門軾扛起一捆已采好的艾蒿。
胡鹽忙伸手過來幫西門軾一把,將那艾捆在他肩上平衡好了才放開,然后才道:“沒多遠,我們走上十天半月也就到了。”
十天半月,他與柳上千到這河北,差不多要走了兩三個月呢。
“唉……”柳上千知西門軾已動了心,勸也無益,跟在后面,只一個勁地嘆息。
“我本行醫,老丈不用擔心的。”西門軾側了側頭,對柳上千道。“你若尋到宣城去,請告訴我的家人,我一切安好便是。”
柳上千重重地點了點頭。
只是柳上千不知,西門軾也不知,在他們離開的這幾個月里,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水,襲擊了水陽江,造成了圩破堤潰,西門家與村上的很多百姓,齊齊被那洪水給吞噬了……
聽說西門醫生要與胡鹽一起去長白山,全村的人都趕來送別,那老老少少排的隊,從村頭一直到村尾,感動得西門軾一次又一次地回身謝過,同時暗下決心,此生今世,一定要竭盡自己的一切,用自己的醫術,減輕人們的痛苦。
可是令他怎么也沒想到的是,那胡鹽還真的是個販子,只不過不是將他給販賣了,而是將他給販到了自己家里……
5 診治:艾灸奇效
原來,那胡鹽有個小女兒,今年剛剛一十七歲,他見西門軾一表人才,又會一手好醫術,當下便動了心思,想招他為婿,但他又深知這西門軾沒見過小女,唐突說出來,敢情他絕不會就答應了的,于是,就想出了這么一計,將他先騙過來,與小女見上一見,等日久生了情,一切自是迎刃而解。
不過,說是騙,也不盡然,因為他的老家確實是在長白山,只是因為那韃靼南侵,生生將通州、古北口一線給斷了,于是,他便在北京的西面古城暫住了下來,先是靠經營一些小本買賣生活,后來,與一鹽商聯系上了,這才開始了販鹽營生。
“且先將就著在我這住上一段時日,待那韃靼撤了,通了關礙,我們便去長白山。”胡鹽這樣對西門軾道。“況且,這古城內外,也是有那艾蒿的,且葉的筋骨也不比河北那差。”
眼見得到了這人生地不熟的古城,不暫住下來又能如何?好在,自己還會得一手艾灸,至少可以生計不愁。西門軾想。
這樣想著,心也就平靜了下來。
心一靜下來,這才發現那胡鹽的女兒胡眉,卻原來生得雪膚花貌,娉婷有姿,隨著相處的時日一長,不覺就有了些心猿意馬。
這一切,統統被那胡鹽暗暗地看在了眼里,擇一個吉祥的日子,做了個主,替他們一對新人完了婚。
婚后的西門軾,越發地潛心研究他的灸藝了,尤其是幼兒病癥,凡經他灸治的,沒有不立即好了的。很快便在古城一帶揚了名。那胡眉呢,也端的賢惠,西門軾替患者灸治,她則替西門軾制作艾餅,既便于保存,又便于西門軾使用時制成艾絨。
西門軾經過幾個寒暑的實踐,現在不再僅僅用艾葉卷成艾條直接點燃來灸患者穴位了,而且,還會制作出艾絨來。其方法是在艾葉正盛的時節采下來,與草木灰兌水攪拌成膠泥狀,然后將艾葉泥制成餅,曬干封存,等到使用時,取出一餅,雙手反復搓揉,篩去灰梗再反復搓揉,直至搓成棉絮狀,便成艾絨。接著制成或大或小的艾條,使用起來更加方便,而且點燃后艾煙淡白,不再那么濃烈,刺鼻也要輕些,氣味卻依然芳香。
隨著西門軾的名氣越來越大,知道他的人也就越來越多,這“多”的中,便有那李如艾的表妹葉愛美。
原來,那日葉愛美從蓮房好不容易逃出王府,回來后一直驚魂不定,總覺得那王爺要派人來捉拿她。葉家無奈,只好將她早早嫁了。而這葉愛美嫁的婆家,便是在這古城。因為他們原籍同為安徽宣城,很快她便結識了西門軾一家,且如親戚般地走動了起來。
這一日,西門軾剛出診回來,還未進門,已經5歲的小兒遠遠地便沖著他喊道:“葉姑姑來了。”
這個葉姑姑,不是別人,正是葉愛美。
“葉姑姑來了。”聽外面小兒的叫聲,里面一個更小一點的小兒跟了出來,學著大小兒也叫著。
也許聽到了外面一大一小兩個小兒的叫聲,葉愛美手里抱著一個頭上梳著兩個夸張小髻的小女娃走了出來,沖著西門軾微微曲了下膝,以示行禮,道:“西門大夫回了啊?”
“葉姑娘好。”西門軾一邊進門,一邊與葉愛美打著招呼。
胡眉見西門軾進了門,伸手接了他的診包,一邊將他往桌前讓著,說“餓了吧”,一邊往廚間走去。
“怎么了?”盡管胡眉竭力地掩飾,但西門軾一眼還是看出了胡眉臉上的陰影,“發生了什么?”
“你先吃飽了肚皮再說。”葉愛美在后面道。
西門軾見說,更是不安了起來:“究竟怎么回事,你知道?”
葉愛美搖了搖頭,見西門軾那焦急而懇切的眼神,不由又點了點頭。
“快告訴我。”
葉愛美將眼睛望向從廚房里走出來手里端著一碗面條的胡眉:“還是告訴他吧。”
于是,西門軾的眼睛從葉愛美身上轉向胡眉,又從胡眉身上轉向葉家美,轉了兩三個來回,反而笑了起來,道:“諒也不是什么大事,否則——”
“真的不是大事,只是,怕你聽了,只會高興了呢。”葉愛美望了眼胡眉笑了笑道。
“葉姑娘此番來,是為了讓你進王府。”胡眉接了葉愛美的話。
“進王府?什么王府?”
“裕王府。”葉愛美道。
“干什么?”西門軾聽了,不由吃了一驚。
“給王妃診治。”胡眉將碗輕輕放在了桌上。
聽說是給王妃診治,西門軾一顆剛才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輕松地邊坐到桌前邊道:“哦,原來是診治呀,我還以為發生了什么事呢。王妃害了什么病?”
“不孕。”
“不孕?”西門軾笑了起來,“我擅長治那小兒,這不孕卻是婦科,怕是診不了呢。”
“診不了也得診,葉姑娘這算是提前來給我們通個風報個信,隨后王府差官就要到。”胡眉邊說邊悄悄抹了下眼睛。
見胡眉如此擔心,西門軾也不由不憂忡起來,將那一口面條在筷上挑了,遲遲不送進嘴,怔著在那。
“快吃了吧,那王府差官一到,還不知幾時才能弄上吃的呢。”胡眉催促道。
“既是王府差官,怎的會不給吃食?”葉愛美將那小女娃換了只手抱著,“況且是給王妃診治。要是西門給王妃生下一男半女來,怕是獎賞還來不及呢。”
雖然葉愛美這話聽上去有歧義,但她們誰也沒往那歧義上去想。
胡眉見西門軾又張著嘴望著葉愛美忘了吃,道:“那王妃是葉姑娘表姐。”
“但并不是我薦的。”葉愛美忙解釋。“西門大夫名聲太響了。”
名聲響不響一屋子的人還沒究竟,外面,卻響了起來——一隊人馬,揚一路灰塵,直馳而來,到了西門軾處,這才剎住。
鄰里都不知發生了什么,紛紛探出頭,見是官府差役,也不敢攏來,只遠遠地觀著。
“西門軾,奉王爺旨意,快快隨我進王府,不得有誤。”一差役跳下馬,站在門前,吼著嗓子沖門里叫道。
西門軾聽叫,走了出來,本來想施上一禮的,不承想,他還未彎身,那差役上前一步拉了他:“你就是西門軾?”
“正是。”
那差役不再說話,雙手將西門軾往身邊的馬上一送,說了聲“走”,西門軾就已然坐在了馬上。
多虧先前葉愛美打了招呼,否則如此生變,非得要將西門軾嚇得不知成什么樣子,即便這樣,他坐在馬上,也是好一陣瑟縮發抖——他可從未見過如此陣仗對待自己,以前,那只是遠遠地看著別人騎著高頭大馬“耀武揚威”,誰知今兒個自己也能耀上一次揚上一回!
一陣人聲,伴著一陣馬嘶,西門軾便沒了影。
只將那最后離開的領頭的劍眉,留在了胡眉的眼睛里,因為那領頭的,長得十分的魁梧,一雙眉毛,若劍一般橫在眼上,顯得十分的威風凜凜。
這期間,胡眉也好,西門軾也罷,都是被驚駭住了,根本沒注意到一邊的葉愛美,望著那劍眉,幾次欲語,均被他給瞪住了——因為,這劍眉不是別人,正是葉愛美的父親,葉指揮使。
轉瞬眼里便空了的胡眉,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那一抹梨花帶雨的,好不叫人心疼。
“放心吧,姊姊,我那表姐會善待西門大夫的。”葉愛美上前撫了撫胡眉,安慰她道。
果然,李如艾對西門軾非常地“善待”;又豈止是“善待”,簡直是奉若上賓——
進入王府,雖然西門軾沒被蒙著眼睛,可這睜著雙眼莫如蒙了的好,因為王府的富麗堂皇,讓他目不暇接。這倒也罷,那領頭的劍眉卻似故意(當然是故意)不讓他看,讓一幫人騎著馬,將他圍在了中間,幾乎是一窩蜂地,就到了一個僻靜處。
雖是僻靜,但那亭臺樓閣,卻依然轉圜堂皇;那曲徑花柳,卻仍是富麗堂皇。
西門軾還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已然站在了一座亭子前,而那一幫人馬,呼喝一聲,只一瞬,便不知又去向了哪里。
“西門大夫休要緊張,請隨我來。”劍眉看上去雖然令人不寒而栗,但聲音倒還是挺溫和。
西門軾哪能不緊張,緊張得連周圍一片的綠荷都未及看上一眼,就跟著劍眉走進了一間房閣。
房閣匾上,書一十分好看的“蓮房”二字。西門軾只顧看那字,不想差點撞上了一個人。
誰?
邊云。
原來劍眉到了蓮房前便止了步,而西門軾則緊張得只顧看那匾額了,與出來迎接葉指揮使的邊云,差點撞著了,驚得正向葉指揮使行禮的邊云剛屈的身子,一下閃在了一邊。
“請代為稟告,西門軾西門大夫請到。”葉指揮使一手握著腰間的劍,在西門軾身后朗聲道。
“代我家姊姊謝過指揮使。”邊云穩了穩神,將剛才沒施完的禮接著施完了。
葉指揮使也不再答話,兀自轉過身,離去了。
“你就是西門軾?”送盡葉指揮使的背影,邊云繞著西門軾轉了一圈,“唔,倒也還算英俊。”
“敢問小娘子,你就是王妃?”
“敢問公子,你覺著我可是王妃?”邊云不禁調皮地笑了笑。
西門軾被問住了,要說是吧,眼前的小娘子卻沒一點他想象中王妃的威儀;要說不是吧,眼前分明只她一人,那劍眉丟下我……哦,她應該不是,因為剛才她沖著那劍眉說是代她家姊姊謝過。
“不是。”
“咄,大膽西門軾,敢蔑視本王妃。”邊云忽然地故意斂起柳眉,沉下臉來。
西門軾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難道這位真的就是王妃?
“邊云,別玩笑了,嚇著了西門大夫。”隨著一聲幽蘭般的鶯語,珠簾一挑,走出一位美人兒來。
這美人兒,不用說,自是李如艾。
邊云忙在臉上堆起一片笑來,同時輕輕用手指向西門軾示意了一下。
“敢情是王妃駕到。拜見——”西門軾立即心領意會,上前一步,施禮。
李如艾忙伸手止了正在行著大禮的西門軾,道:“莫要亂語,我只是一個都人,不是王妃。”
“將來姊姊是要做王妃的。”一邊的邊云笑著。
“你個小蹄子,再要亂說,可要罰了。”
“是,不再亂說。”邊云忙行了個禮以賠不是。“西門大夫這邊請。”
“她叫邊云,你且隨了她去歇息,我一會兒再過來。”
西門軾見這自稱都人的美人舉手投足處處顯出一種大氣,不由便有了十二分的好感,一邊隨了邊云,一邊想,難道就是她久而不孕?
住處是在一個靠近假山的小屋,那里,既可通前面大閣,也可達后面廊橋,中間還可聽見風過荷塘的聲響,若要是夜晚,不定還能聽到那魚兒的呢喃。
“西門大夫且歇息,我家姊姊馬上就過來。”這次,邊云沒有再玩笑了。
“你家姊姊怎么稱呼?”
“這個……”邊云想了想,那調皮勁兒又上來了。“你就依了我的叫法,稱姊姊吧。”
“可我分明比她要大呢。”
“那你就叫她妹妹。”
“不妥不妥。”西門軾連連搖手。
“小娘子?”
西門軾更是忙不迭地搖手。
“那你還是叫娘娘吧。”
西門軾想,這宮里府里,無論是后還是妃的,叫聲娘娘,總應該不會錯的,于是,一邊點了點頭一邊輕聲地念叨了一聲:“娘娘。”
“我看就不用那么多禮節了,西門大夫是來給我診治的,就叫如艾吧。”這時,李如艾不知從哪就到了面前。
西門軾忙要施禮,再次被李如艾給攔了:“西門大夫不要拘禮,且先給我診上一診便是。”
“姊姊,我——”
李如艾沖邊云略略點了下頭,邊云轉身便出去了。
“這,這——”西門軾有些手足無措,因為他要診治,自然得要與眼前的這位美人有肌膚相觸,而那邊云一走,只剩下了他們兩人,他不由感到十分的局促起來。
“你是大夫,一切依你的診法便是。”
西門軾這才定了定神,然后退后一步,道:“娘娘,我行診時可能會問及一些平日里避諱的事情,還望能如實相告。”
李如艾點頭應承。
接下來,西門軾便由李如艾經期問起,問是否準時,量多量少;然后問經血顏色,是明是暗,有無血塊、膜樣組織,還有是否便溏(大便不成形,形似溏泥,俗稱薄糞)、五更瀉(黎明泄瀉,腸鳴臍痛,瀉后痛減,大便稀薄)。李如艾均一一作答。
西門軾聽完后,不由沉吟了起來。
“西門大夫,能治好嗎?”李如艾誠惶誠恐地眼巴巴地望著西門軾。
西門軾本來想,只作一個托詞,早早出了這王府,可此時見了眼前的美人那巴巴的眼神,不由竟說出了自己只有三分把握的療方來:“你這是宮寒,治好治不好,我也不敢保證,但可用我的艾灸一試。”
“有勞西門大夫了。”
“可我來的倉促,未及帶上艾蒿,不知府中可有?”
“這個好辦,我馬上差了人找去便是。”
“最好是熟艾。”李如艾便拿眼睛望著西門軾。“就是放置一年以上的,越久越好。”
李如艾一一記在心里,與西門軾又說了會兒其他無關痛癢的話,這才離去。
第二日,西門軾剛用過早膳,李如艾與邊云一同進來了。
只一眼,西門軾便識得邊云手上的那艾蒿,至少是三年的陳艾了。
西門軾接后,又問清了用來碾軋的刀具在哪,用來去掉尖屑的篩籮在哪,還有那用來盛放的器具,然后便開始專心致志地制作起他的艾炷來——先是將艾軋碎、過篩,然后取出白色纖絲,再行碾軋,反反復復,又用手揉,直至揉爛如棉。
“好了。”西門軾擦了擦額上細細的汗。
“這如何用?”邊云伸頭看了看。
“這還不能用,這叫艾絨。”西門軾一邊說著,一邊用食、中、拇指將那艾絨捏成了拇指大、蠶豆大、麥粒大不等,“這捏得越實越好。”
“這便能治病了?”邊云再次發問。
西門軾一面收攏著那些大小不一的艾炷,一邊點了點頭。
“如何治?”
“邊云,你這是要拜西門大夫為師嗎?”一邊的李如艾笑著道。
一句話,說得邊云少有地臉紅了起來。
不過,接下來不久,西門軾的話,卻又讓李如艾的臉霎地下也紅了起來……
“請娘娘將裙裾祼至膝蓋處來。”
李如艾似個很乖巧的孩子般,將那如耦的小腿露了出來。
西門軾拿剛剛制作好的艾炷,在李如艾的三陰交、足三里兩穴上灸了起來。大約十幾分鐘后,西門軾停了手,卻說了一句:“請娘娘褪一褪裙裾,露出臍下。”
李如艾不明所以。
“你——”邊云那柳眉又豎了起來。
但李如艾很快便明白了過來,阻了邊云,道:“一切但聽西門大夫的。”
西門軾看也不看邊云,將那艾炷,分別在神闕、關元兩穴上灸了起來,直羞得那李如艾面上仿佛潑了血般,但她終竟一言未發,任由西門軾灸著。
邊灸,西門軾邊解釋,說這神闕穴,是人體任脈上的要穴,在此施灸,可培補腎氣、調理沖任;灸這關元穴,是為了培元固本、補益下焦……
李如艾那一顆心一直被一面鼓蒙著般,哪還顧得上什么這穴那穴。一邊的邊云,不知是因了害羞還是出去望風,早跑得沒個影了。
三四十分鐘后,總算灸完了,李如艾如釋重負地穿戴好衣裙,羞得連與西門軾打聲招呼都忘了,落荒般地“逃”也去了。
“明天同一時間再灸,娘娘,別忘了。”西門軾忙在后面叮囑,也不知那娘娘聽見了沒聽見。
但李如艾還是聽見了,因為第二日,她如期地過了來……
這樣地一連灸了五六天,西門軾問李如艾,是否體內有所感覺。
李如艾如實地一一向西門軾作了陳述。
聽過李如艾的感受,西門軾感覺他的灸法是有效的,于是,他利用姜的祛寒、祛濕、加速血液循環的功能,又為李如艾制作起了一種新的灸法——隔姜灸。
他先沿著生姜纖維縱向切取,切成直徑大約2—3厘米、厚約0.2—0.3厘米的薄片,再在中間以針刺上數個小孔,然后把姜片置于應灸的穴位,將艾炷放在姜片上點燃施灸。灸完三五壯后,皮膚開始紅潤但并未起泡,再換另一穴位,如法炮制。
這樣地,不知不覺,9次一個療程地灸了9個療程了。再問李如艾,原先的那些個癥狀,卻漸漸沒了,月經開始正常了起來。
“可以受孕了。”最后一灸灸完之后,西門軾很有信心地道。
“真的可孕了?”李如艾激動得瞪大了眼睛。
“試試看吧。”
“你這西門大夫,一面說可以了,一面又說試試,到底是‘可以’呀還是‘不可以’。”邊云一邊又急上了。
“試試看吧。”西門軾笑而不答邊云。
“如若我真的懷上了小王子,那你西門大夫就是送子——”李如艾一時不知用什么詞來表達如若懷孕成功他對西門軾的感激。
“灸王。”一邊的邊云機靈地接道。
“對,送子灸王。”李如艾一邊說著,一邊向西門軾行起禮來。
西門軾忙伸手攔了,道:“娘娘休要這樣,只要王爺不治西門軾對娘娘‘窺膚’之罪西門軾便是十分地感謝了。”
一句話,說得李如艾不自在起來——因為,直到目前,她們私請西門軾進府,那裕王還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呢。
正尷尬之際,忽然,前面傳來一片的驚慌之聲。
李如艾、西門軾,還有邊云,驀地一下,全都驚變了臉色,以為是王爺發覺了他們的行為,派人前來捉拿西門軾呢。
可那邊云跑出去不一會,又急急地跑了回來,道:“不好了,陳妃那邊王子朱翊釴和劉娘娘的兒子朱翊鈐不知患了什么急癥,正人事不省。”
“叫了醫官了嗎?”
“大概叫了吧,估計是無計可施。”邊云道。
李如艾便將眼睛望向西門軾。
西門軾自然知道李如艾的這一望,有心推托,可嘴上卻道“我且去看看”,說完,人就躥了出去。
待李如艾發覺這西門軾如此冒冒失失地一下出現在這王府中,會暴露了她們這幾個月來的所作所為時,西門軾已轉過前面曲橋,消失了。
西門軾直奔王妃所在的宮殿,分開慌作一團的那些都人,也不管什么王妃不王妃,先擠近劉氏,一看那朱翊鈐早就歿了,縱是神仙,也不可能起死回生了。由是轉向陳氏,探身一看,只見那一兩歲的小兒朱翊釴,正在陳氏懷中四肢抽動,眼球上翻、斜視,口吐白沫,伸手一摸,還發著高熱,只是已然沒了氣息。
“驚厥。”西門軾一邊說著病癥,一邊從隨身的灸包中取出艾灸來,“扶好。”
然后便急灸起筋縮、命門兩穴,15分鐘后,再灸中脘……
“娘!”
隨著小兒的一聲輕輕呼喚,西門軾一顆懸著的心這才落了下來。只是令西門軾沒想到的是,今日從閻王那搶了這小兒一命,幾年后,小兒他還是自己送還了去……
隨著小兒醒了,西門軾也醒了,來不及顧看剛才情急中在與誰說話,矮了矮身子,想從人群中溜走——自己的出現已是唐突,更兼雖然救活了這一個,那一個,卻無力回天,要是王爺(前一秒他還只顧著救治小兒,這一刻,突然想起了邊云說的陳妃和劉娘娘來,知道這眼前的,是小王子)一時不講理起來,豈不是要吃罪!
“且慢,這位——”王妃說了一半,止住了,因為出現在她眼里的,既不是宮廷里的御醫,也是王府里的醫官,而是一個平民裝扮的陌生男子,“你是哪里來的醫官?”
“王爺駕到。”
正當西門軾不知如何作答之時,王爺來了,于是,乘著眾人跪地行禮的當兒,趕緊地,西門軾腳底一抹油,溜了。
溜了的西門軾,也不再回那蓮房,直接地,鉆進林子穿過草叢,跑向了府外——反正那蓮房的娘娘9個療程也灸完了,至于能不能懷上小王子,那就看她的造化吧。
而李如艾卻“造化鐘神秀”,沒過兩月,竟然真的身懷有孕了……
6 進宮:無可奈何
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八月十七日,清早,喜鵲便在枝頭上叫個不停,裕王府中的霧嵐輕繞,一派洋洋瑞氣。這時,一縷陽光穿過,射在蓮房前的荷塘上,將那已然成了殘荷的荷塘,竟照得生機勃勃。
“哇!”
隨著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聲,醫官從產房中走了出來,向裕王跪報道:“恭喜王爺,李娘娘產下一王子,母子平安。”
“賞。”裕王原本焦急的臉上,立即笑容可掬。
“王爺有賞!”
一時間,王府里里外外喜氣洋洋,上上下下張燈結彩,前來道賀的王公大臣絡繹不絕,那熱鬧,簡直可趕得上鬧市上的非凡。
因為這位王子不是別人,正是10年后成為大明萬歷皇帝的朱翊鈞,盡管此時人們誰也不曾想。
朱翊鈞的出生,不僅為王府帶來如此的喜慶,李如艾,被裕王從都人晉升為了側妃,而且,裕王朱載垕,不久,于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十二月,卻以非太子身份即位成了皇上。
這裕王既不是長子,怎么成了太子;既為太子怎么地又成裕王;既是裕王怎么又以“非太子身份”即位?說起來,也是一番故事——
裕王載垕是世宗皇帝的第三子,可天緣機巧,長子朱載基出生后,剛滿月就死了,世宗只好立次子朱載壡為太子。而這載壡太子福薄,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三月,被立后僅7天,又病逝了。按照明代帝制,先長后次,接下來,當是三子朱載垕。可是,前面兩位太子均享年不永,世宗心情沉郁,恰又聞得江湖術士所言“二龍不相見”,即,兩位真龍天子不能相見,自此后,便遲遲不再冊立太子。當時,除了三子朱載垕,還有其弟朱載圳,世宗對這兩子,不管不問,漠不關心。當時這兩位小皇子均年少,加上世宗的冷落,因此,所穿所用,也無甚區別。誰知,這便引起了朝野的紛紛議論,說是這樣不分長幼,怕是要亂了朝綱。于是嘉靖四十年(1561年)二月,世宗帝命景王朱載圳出居封國,以杜絕其覬覦之心和朝野的議論,同時也為了“二龍不相見”,讓剛滿16歲的朱載垕,也去就藩裕王。這樣地,載垕從此便在裕王邸中開始了他前后13年的生活,直到即位前,還是一位親王。
其實,世宗內心是非常喜愛第三子朱載垕的,這裕王5歲那年,一天宮中失火,世宗帝情急中忙尋一高處瞭望火勢,可他剛登上去,還未及看得仔細,感到有人在后面牽他的龍袍,回過頭,發現竟是小小的載垕,便不由有些生氣。可當小載垕見世宗望向自己,說出的一句話,卻讓世宗從此對小載垕不僅刮目相看,而且還滿心喜歡。小載垕說的是什么?他說:“時在黑夜,天子萬乘之尊不可立于火光下,被人瞧見了恐有不測。”那時候,便有了立他為太子的念頭,只是一方面礙于長幼有序,后來接連兩子的去世讓他心灰意冷,同時,也考慮到那“二龍不相見”,所以,才一直拖延至去世也未能冊立。
裕王剛剛就位穆宗帝位,便接連遇上一喜一郁兩件事——
喜的是,李如艾又為他添上一子,名朱翊镠(即潞簡王)。穆宗甫一即位,便添龍子,心下大悅,立即封李如艾由原來的側妃升為貴妃。
可接著發生的一件事,卻讓他十分的沉郁。
何事?
長子朱翊釴突然地去世了——
那日是個晴好的天氣,穆宗帝處理完手頭的朝政,正準備去后宮看看,不想,剛走出乾清門,一幫嬪妃和宮侍飛了般向王妃——不,現在是皇后——的承乾宮跑去。
“發生了什么事?”隨行太監拉住一位妃嬪,問道。
那位妃嬪草草地行了個禮,急急地道:“皇子不知怎么,突然就暈了過去。”
“快叫御醫。”穆宗忙著急地道。
“已經去了兩撥御醫了,怕是……”妃嬪沒敢再往下說。
“快叫,快叫——”快叫誰?穆宗突然地,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幾年前也是這朱翊釴突然地暈了,是一位坊間大夫用艾灸將他給救治醒了的來,只是,到現在,他還不知那位大夫姓甚名誰,“快叫”之后,不知如何“叫”了,于是改道:“快叫李貴妃。”
那名坊間大夫最初是李貴妃尋到的,這個穆宗是知道的。
當年,這陳皇后所生的朱翊釴和那劉妃所生的朱翊鈐,不知什么原因,同時驚厥了過去,好在當他趕到時,朱翊釴已醒了過來,那個小小的朱翊鈐卻再也沒有醒來。當陳王妃在拜見過他之后回身尋找那位救命恩人時,那救命恩人卻不知所蹤了。當裕王了解了來龍去脈之后,兩個皇子保住了一個,心也還算寬慰,也就沒當場將那位失蹤的坊間大夫再追究。過后,他還是讓人去查了查,查得那大夫是李如艾私下尋得用來助孕的,且不久證實,他的艾灸助孕是有效的。應該當獎才是。只是他畢竟來自坊間,再加上那朱翊鈐也還是殤了,所以,當時既未獎也未罰,他只當作不知,就讓那事情過去了。盡管后來,李如艾也時常請過那大夫暗暗地進府來診治診治,他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充耳不聞。現在,情一急,卻不知怎么地,突然就又想了起來。
李如艾的鐘粹宮雖然與承乾宮相隔咫尺,可當她奉旨趕到時,那朱翊釴的魂魄,卻早已化一縷輕煙,飄散了。
痛定思痛,問明了那坊間大夫名西門軾后,穆宗帝下旨,命西門軾進宮,封為醫官,專奉李貴妃與兩位小皇子。
侍奉李貴妃,西門軾打心眼里是十二分的愿意的,不說這么多年來,他與李如艾的情感,單那小皇子,也是他看著一天天長大,如若生一點小病小災,他也是疼在心里的。可是,這進宮,還要做醫官,這可是有違“西門后人,不得奉朝入京”的祖訓。
可是,圣旨已下,他敢抗旨嗎?
接過圣旨后,不僅他愁得跪在那半天沒動,就那胡氏胡眉,拉著兒子女兒一邊坐著,半天也還不過神來,因為這西門軾一旦進宮,那就成了宮中之人,這夫妻相見,恐就不是普通百姓那樣朝朝暮暮了,盡管從此一家衣食不再憂。
“去找你那李貴妃說說情吧。”胡眉道。
西門軾卻苦著一張臉,道:“我不進宮,又怎的能見到李貴妃?現在,可不比從前在王府了,在王府我還可以從小徑只要避過禁軍便可,可這皇宮,又豈是我這平民隨意想進就能進得的?進去了,怕是就不能出來了。”
胡眉聽后,不由咬了咬嘴唇,說:“那我們——就抗旨。”
“抗旨?”西門軾看了看一邊的幾個兒女,“那可是要抄斬的。”
“那——那我們就逃,逃出這京城。”
西門軾再次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逃,我們又能逃去哪里?”
“唉,要是爹爹還在世,一定會有辦法的。”胡眉不由想起了父親胡鹽來。
是呀,要是胡鹽在,肯定會替他們想出一個萬全之策的,可是那胡鹽早在兩年前,便已壽終正寢了。
夫妻倆,想來想去,想了整整一夜,卻也沒能想出一個周全的法子來。轉眼,天就亮了,而這天一亮,西門軾便得要奉旨入宮……
怎么辦?
正在此時,一陣輕輕的叩門聲傳了進來。
誰?
西門軾小心地走過去開了門,卻原來是李貴妃宮的一小太監,奉了李貴妃的旨意,三更天摸出宮,特地前來告知西門軾,先奉了皇上的圣旨,進宮,然后再設法辭了那醫官之職,只做一個大夫,照顧她們母子便是,這樣,便算不得是入宮奉朝,當不違背西門家族祖訓的。
“貴妃娘娘一再叮囑小的,一定要告訴西門大夫,萬萬不可抗旨,否則,即便是娘娘貴妃也是幫襯不上。”小太監一身被露水打濕了,此時,凍得不禁有些發抖,發出的聲音,不免便有些哆嗦。
“也罷,先進宮去。”西門軾望了望瑟瑟的小太監,頓了下足道。
“小的這便先回宮,回了貴妃娘娘。”
“公公,且吃一碗熱茶再走。”西門軾這才想起來招呼小太監。
小太監忙搖了搖手:“罷了,小的這就告辭,免得被前來迎接西門大夫進宮的人撞見。”
“恭送公公。”西門軾還想勸小太監暖下身子再走,可那小太監,早掩進了晨霧中了。
那晨霧,在西門軾胸中風沒起卻云般涌著,讓他感到無奈、無奈何、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