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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地方傳統對“羈縻”政治的制約

本章著重考察元、明王朝在黔西北等地建立并完善土司制度的過程。一些學者認為中央王朝對南方邊遠地區的經營歷經了從秦漢以降的羈縻政策到元明清土司制度的演變,龔蔭所著《中國土司制度》第1~168頁完整論述了這個演變歷程。這一看法夸大了土司制度同此前的邊政措施(如羈縻州縣制)之間的區別,并且漠視了時人的觀點。“羈縻”一詞在《史記》中已經出現,司馬相如欲堅定漢武帝開西南夷、置郡縣的決心,假托了一場與持反對意見的蜀中長老間的辯論,其中有云:

(蜀都)耆老、大夫、薦紳、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儼然造焉。辭畢,因進曰:“蓋聞天子之于夷狄也,其義羈縻勿絕而已。”[(司馬貞)《索隱》案:羈,馬絡頭也;縻,牛韁也。《漢官儀》云:馬云羈,牛云縻,言制四夷如牛馬之受羈縻也……]《史記》卷117《司馬相如傳》。

“羈縻”意味著邊遠族類在承認天子統轄權的前提下,保持著自身傳統與較大的獨立性,對于王朝而言這是一種控馭而非實際的統治,這也正是蜀中長老所希望的與漢王朝的關系。不過,“羈縻”一詞所表達的僅僅是一種原則與精神,沒有規定實現這種精神的手段與內容。基本上,凡是不能由王朝委派官員,并以編戶齊民的形式進行統治者都可被時人視為“羈縻”。縱觀自秦迄清的南方邊政,大都表達了尊重未歸“版圖”族類之傳統,承認其首領之地位,并要求他們朝貢、繳賦,但能否真正獲得其貢賦或獲得多少貢賦,并使他們在多大程度上與多長時間內維持效忠,則要視朝廷力量、地方官員的能力以及邊遠族類自身情形及其與王朝的關系而定。因此,元明清土司制度與此前的邊政措施間的界限實際上是相當模糊的,這種模糊導致了學界關于土司制度形成時間的爭議,如西漢說、蜀漢說、北宋說、元代說;等等,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在土司制度與羈縻政策間劃界的嘗試是不明智的,彭建英亦將土司制度視為一種羈縻政策,參見彭建英《中國古代羈縻政策的演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第1~14頁。明清時期的許多學者其實已經非常靈活地處理了這一問題,如《明史》關于土司的序言中稱:

(西南諸蠻)歷代以來自相君長,原其為王朝役使,自周武王時孟津大會,而庸、蜀、羌、髳、微、盧、彭、濮諸蠻皆與焉。及楚莊蹺王滇,而秦開五尺道,置吏,沿及漢武,置都尉縣屬,仍令自保,此即土官、土吏之所始歟。迨有明踵元故事,大為恢拓,分別司郡州縣,額以賦役,聽我驅調,而法始備矣,然其道在于羈縻。《明史》卷310《土司傳》。

這段文字明確指出,土司制度的精神就是“羈縻”。

過往的土司研究,在制度考辨方面用力較多,初步勾勒了歷代中央王朝向南方“蠻夷”地區拓展的圖像,但對制度具體實施過程中王朝與地方社會間的復雜互動,以及地方社會變革中動態而又充滿矛盾的實際場景揭示不多。尤為重要的是,這些研究大都采取了一種自上而下的方式,僅著力于論述王朝的各種邊政措施,而對所謂“蠻夷”社會固有制度和文化的實際形態及其潛在且可能更為深刻的影響關注不夠,甚至用帶有較多價值判斷與意識形態色彩的空泛探討取代了必要的實證研究。例如,1949年以后,學界對改土歸流后地方社會變遷有了較多的研究,這些研究大致從社會形態更替(封建地主制取代農奴制或奴隸制)、社會經濟發展、文化進步等宏觀的角度展開,并且大都或預設了生產方式演變的理論前提,或著重于描述先進生產力的發展以及先進文化在少數民族地區的推廣,或流于泛泛而談。對改流前后少數民族社會的實態特別是權力關系的變化缺乏深入細致的實證性研究,使我們難以真正理解改土歸流所帶來的深刻影響。參見溫春來《地方社會權力結構的演變——以貴州西北地區為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76本第2分,2005。本書第二至六章將把王朝制度的變化、國家的禮儀和意識形態在區域社會表達的過程以及周邊族類固有傳統的因應結合起來考察,以期能夠推進對土司制度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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