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豎刁、易牙也是樂羊式的人物。

管仲病重,齊桓公在探病的時候問道:“萬一您離我而去,豎刁可以繼任執政嗎?”管仲答道:“不可。豎刁閹割了自己以求侍奉在您的身邊,他對自己的身體尚且這般狠心,對您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呢?”桓公再問:“這樣的話,讓易牙繼任執政可以嗎?”管仲答道:“易牙肢解了自己的兒子給您吃肉,他對親生兒子尚且這般狠心,對您還有什么做不出來的呢?如果您重用這樣的人,將來一定會被諸侯恥笑。”(《說苑·權謀》)

幸或不幸的是,管仲的預言確實得到了應驗。齊桓公終于還是感動于豎刁、易牙對自己的異乎尋常的愛意,結果后者暴露了奸佞嘴臉,動亂齊國。這也驗證了孟子的名言:“于所厚者薄,無所不薄矣。”(《孟子·盡心上》)一個人如果于自己所親厚的人尚且以涼薄待之,難道他會對其他人熱忱起來?

然而,若我們就事論事地思考管仲與孟子的邏輯本身,那么令人困惑的是,它可以解釋豎刁和易牙,或許可以解釋樂羊,卻該如何解釋介子推呢?

介子推追隨晉國公子重耳流亡各地,于絕糧之際割下自己大腿的肉給重耳吃。后來重耳返國即位,那時候“介子推割股,天下莫不聞”(《韓詩外傳》卷十第三章里鳧須語)。這件事向來傳為美談,人們并不以對豎刁和易牙的懷疑來懷疑介子推。細究原委,大約是因為蓋棺論定地來看,豎刁、易牙表現出了過人的卑鄙,介子推表現出過人的高尚,他們的人品以及人生的結果證明了他們彼此相類的行為究竟是應當鄙薄的還是值得欽佩的。而后世的孝子節婦們一直都有割肉療親的孝道傳統,世俗認為他們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應當予以表彰。

古人并不在意其間的矛盾,既會表彰介子推割股奉君與孝子節婦的割肉療親,也會譴責豎刁、易牙的其身其子之忍,至于樂羊式的將領,對他們保持一點最基本的防范總是很有必要的。在對一位“忍人”尚無法蓋棺論定的時候,人們到底傾向于懷疑他是豎刁、易牙,至少也是樂羊,卻很少相信他是介子推,所以除非身處非常局面,否則還是遠離這樣的人為好。

故此,往往是在亂世需要急功近利的時候,樂羊式的人物才會被唯才是舉地表彰。宋代學者王應麟討論戰國名將吳起被魏文侯聘任的事情,說吳起其人道德品質敗壞,魏文侯卻任他為將軍,難道做將軍只要有才而不需要有德嗎?考之周代制度,文武之道本來不分,天子的六卿同時亦是天子的六軍之帥,大國諸侯的三卿同時亦是諸侯的三軍之帥,掌管比閭族黨的官吏同時亦是伍兩卒旅的軍官。即便到了春秋時代,晉國設置元帥仍然以詩書禮樂為先,文治既能搞好,戰爭也能打贏。在孔門弟子中,冉有、樊遲、有若,都是有軍事才能的人。只是到了戰國初期,風氣才為之一變。(《通鑒問答》卷一)

相反地,在太平時代,孝道往往更受推崇。即便以親親相隱為法理基礎的法律制度嚴禁子女檢舉或狀告父母,甚至不允許父母檢舉子女譬如唐代白居易判過一個案子,是某甲檢舉兒子盜竊,并以大義滅親的理由為自己辯護,白居易的判詞謂某甲為父不慈,有傷教化。見(唐)白居易《白居易集》卷六十七(中華書局,1979年出版),第1416頁。因而使太多的罪行無法受到(在今天看來)公正的審判,但站在統治者的立場上,如果不承擔這個代價的話,綱常的紊亂反而會大大增加管理成本。

在前述李姓女子大義滅親的那個案例中,周處論述當判死刑的緣由,半句沒提殺人償命的道理,也完全不曾參照任何法律法規,所有的指證都圍繞著“傷化污俗”這四個字。也就是說,周處在斷案時所關注的并非殺人本身,而是這件事對社會所可能產生的“道德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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