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如今身處緬桑的理由,但時間過去了一年,她差一點就要想不起來。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么好。
現在回想起來,她甚至都有些難過,覺得自己當初同他的那個契約似乎太絕情了一些。
蕭如卿想要笑一下,卻笑不起來。她平時沖著別人虛情假意的笑順手拈來,但此刻那本領卻不太管用,她讓自己的語氣盡量顯得輕松一些,“那我們不去了,我們去江南。”
江南,祭雨想起來,自己上次去江南時好像是一兩千年前,那時淺絲還在他的身邊。他點頭,“好。”
這次蕭如卿終于順利笑了起來,祭雨看她好像心情還算可以,說道,“上次我說替你調查一下睡蓮的事,你可還記得。”
蕭如卿點頭,他還讓她要千萬小心睡蓮,雖然她并不知道為什么,“我記得,你調查了出來什么。”
祭雨的視線再次落到了蕭如卿的眼睛里,那一直晴明純粹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血絲,他長話短說道,“我查出來他真實年齡其實遠大于一百歲。”
“什么?”蕭如卿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可若是這樣,那他怎么會現在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模樣呢?”
這個問題其實祭雨也很奇怪,以他的觀察睡蓮的法力和身體都確實是一百歲的正常樣子,其中具體的原因還需要再去細究一下。
但若是現在說,只怕就要耽誤一些時間了,“你先回去睡覺吧,”說完覺得似乎有些欠妥,“你要不跟二樓那個女的住一起吧,我看一個是看,看兩個也是看。”
蕭如卿覺得自己滿腦袋黑線。祭雨這話說著是沒錯,但是聽起來就像是買菜的時候說挑一個是挑,挑兩個也是挑一樣,總覺得怪怪的,“二樓那女的叫楊嫂。”
“嗯,”祭雨覺得她叫什么并不重要,“我說的你聽進去了嗎。”
聽是聽進去了,不過蕭如卿覺得這樣好像反應有些夸張了,“可我若是住到了這里,假設睡蓮有問題,這樣不是倒反而會引起他的懷疑嗎?”
“這好辦,你就說明日二樓那……”看蕭如卿眼神不對,祭雨改口,“楊嫂就要離開緬桑了,你舍不得她,今夜同她住一起聊聊。”
蕭如卿妥協了,這晚她賴到了楊嫂房里。太陽落山前還去鏢局花大價錢請了整個緬桑最貴的數個高手,心想反正可以找魏昭凌報銷,又不是花自己的錢。
這日蕭如卿躺到床上在楊嫂身邊沒多久就睡著了,一夜無夢,一夜好眠。
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太陽剛剛從東方升起。蕭如卿打開窗戶看到了窗外祭雨隱身于其中的大樹,她展露了一個笑容沖著樹打招呼,也不知道祭雨看沒看到。
不過不論他有沒有看到,蕭如卿今天的心情都很好,照理來說今日是離別時并不應當如此,可能是她太沒心沒肺了吧。
回屋正打算去樓下叫點早餐送上來時,就從窗外灌進屋內一陣風,蕭如卿扭頭看見祭雨翻了進來。
她已經習慣了,但剛剛從床上坐起來還沒穿完衣服的楊嫂卻嚇了一跳,楊嫂指著祭雨支吾了半晌沒說出來話。
蕭如卿趕緊揪著祭雨又把他丟了出去。等到楊嫂一切準備妥當,蕭如卿才開門把祭雨放進來。
三個人圍著桌子吃早飯,只不過只有楊嫂和蕭如卿在吃,祭雨喝了兩口茶便皺著眉頭放下杯子,看來茶的品質一般。楊嫂在一旁問道,“這公子不吃飯嗎?”
蕭如卿哈哈干笑了兩聲,“他最近修煉,正在辟谷,辟谷。”
楊嫂半信半疑,“那種東西都是假的,人是鐵飯是鋼,該吃東西還是要吃的,你看他都瘦成什么樣子了。”
說罷湊到蕭如卿耳朵邊,“你就是因為他才跑出來不回家了的?”行為是說悄悄話,聲音卻是一點也沒收斂。
楊嫂原本是想要逗一下蕭如卿,卻沒想到蕭如卿這人臉皮也是不薄,“不,我是為了百姓,為了國土安康。”
“……”楊嫂疑惑的眼神在兩個人之間飄來飄去,問,“怎么你這還跟百姓和國家有關?”
這下子問住蕭如卿了,她同祭雨遠走他鄉究竟是因為什么恐怕只有魏昭凌還有楊將軍等極少數人知道。
此事說出去了其實是有損皇家顏面的,堂堂大冕居然連個邊關都鎮不住,還得一家少年郎去同妖怪做交易才算是壓了下來。雖說這妖厲害了些,但世人不會在乎這些細枝末節,他們關注的就是你在邊關之戰中被妖給吞了百十號人。
蕭如卿在思考該怎么給楊嫂解釋,但楊嫂就更直接了,指著祭雨問蕭如卿,“你之前說你同他不是那種關系是嗎?”
這并不是謊話,蕭如卿點頭。
楊嫂笑起,“那這么說,我家昭凌還是有機會的?”
蕭如卿嘴角都是抽動的,看著一旁神情難辨的祭雨,吭吭哧哧道,“是……還是不是……呢。”
一頓早飯吃的楊嫂很滿意。
蕭如卿陪著楊嫂一直到了城門外一個亭中,屏退了一應保鏢人等,蕭如卿給楊嫂行了跪拜大禮。
近二十年來,蕭如卿進宮次數不多,未曾拜過皇上,除了父母祖上和柳皇后,她只心甘情愿地拜過魏昭凌和楊嫂。
“您與我相識不長,但這段時間,如卿感激您的照顧與牽念。”
楊嫂看著跪在地上的蕭如卿,心情復雜,“他日,你可會是昭凌的敵人?”
“太子殿下同我一起長大,自我小時候起便對我照顧有加,他對我而言是哥哥,是伙伴,是戰友,”蕭如卿叩首,“如卿向您保證,只要不到萬不得已那一步,我定不會同太子殿下為敵。”
楊嫂微微笑起,“這樣就夠了。”而后翻身上馬。
陽光下,蕭如卿覺得立于馬背上的楊嫂似乎瞬間年輕了起來,蕭如卿說道,“麻煩您待我向楊將軍還有二楓哥哥和我姑姑問好,若有機會我定會回張掖去探望他們。”
楊嫂拽緊韁繩轉身,笑意飛揚,“好,一定傳達到!”
塵土卷起,馬蹄嘶鳴,蕭如卿看著遠去的楊嫂一行,覺得此生再見不知要到何時,不知那時是像現在這樣依舊可以談笑風生還是雙方恨之入骨。
祭雨在蕭如卿身后現身,聲音淡漠,“那天晚上的事,她還記得。”
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蕭如卿回頭,“什么?”
祭雨看著蕭如卿的濃密睫毛,“喝多那天。”楊嫂還記得蕭如卿如何細心將她安置,如何耐心哄她入睡。
蕭如卿回過頭,看著絕塵的方向,難怪,難怪楊嫂會問她魏昭凌是否還有機會。
再次回頭看著祭雨,眼中帶了疑惑,“你怎么知道?”
“我探了一下她的記憶。”
祭雨說起來這話的時候一臉坦蕩蕩,但蕭如卿就有些坐不住了,“那你有沒有探過我的?”
祭雨搖頭,蕭如卿松了一口氣,卻聽到祭雨說,“若我探過你的,又怎么會……”
“會什么?”
怎么會失手差點要了你的命。但祭雨沒說話,他看向了一旁,“該回去了,處理一下睡蓮的事吧。”
“別,”蕭如卿阻止了他的這個打算,“再等等。”
祭雨看著蕭如卿一臉鎮定的樣子,嘴角勾了起來,“怎么,你有別的主意?”
蕭如卿眉眼彎彎,笑得甚是開心,不過又想到了剛才的話題,“你們妖難不成是可以隨便鉆到別人腦子里看別人回憶的嗎?”
若是這樣的話,那就有點可怕了,她不僅要防著有人會暗中殺了她,還要操心會不會有人沖上來暗中扒開她的腦子。
看蕭如卿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祭雨覺得有些想笑,他也確實笑了起來,聲音低沉,“那倒不至于,精通這個法術的妖并不多,施術時也正是脆弱時,如果不熟練被人發現了很容易被反殺,而且這是禁術,會對施術之人帶來反噬。”
“那你干嘛還要對楊嫂用這個法術?”蕭如卿不是很能理解,楊嫂對于祭雨而言應該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只是用這樣一個法術去探查一下不重要的人的記憶,好像……
“太大材小用了是嗎?”祭雨說出了蕭如卿心中所想。
蕭如卿看向祭雨,兩個人正慢慢行走在回城的路上,腳步之下帶起了一陣陣黃沙,她的鞋子沾染上一層浮土。
她不是一個對感情一竅不通的人,雖說從未下過水,但總看過人游泳。她懂祭雨對自己的情感,但說到底,她能給的除了這三年中剩下來的兩年,別無他物。
因為她也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
“我……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我也不想去考慮男女之情,我以后還是要回家的……我不想……和你……”蕭如卿坑坑巴巴地說,怕自己自作多情,又怕自己表達不清。
“我知道。”祭雨直視著前方,慢慢走在黃土路上,聲音很低,但是卻異常地清晰。
他沒有想過要和她在一起,從前,現在,以后。
此世他第一眼見到蕭如卿,是想把她擄走,也確實擄走了,不過擄走之后到底打算干什么,他當時還沒有考慮清楚。現在想來,當時是有可能一時控制不住,把她吃掉的吧。
還好沒有發展到那一步,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但在他的世界里,從來就沒有過同她在一起這個期望。
因為本知,這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