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好友只在這里待一個月,一個月后好友要回國了,梁雨想了想也收拾了東西打算與他一起回去。
臨行前,她想再見張明,又怕自己見了他引起不舍,便沒告訴他,只偷偷在校園里遠遠看著他的背影。
好友對她這種行為十分看不上,卻也無可奈何。
梁雨回國后,精神比之前好多了,雖然還是時常會失眠,但正常的生活總是可以了。
與張明的事確實讓她元氣大傷,如今知道了他真的不會回來了,說放下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不故意想起,梁雨就不會每時每刻都想著他了。
半年后,結束這個學期的課程,梁雨去了好友的城市旅游,因為有好友這個什么都看的開的人在身邊,她能開心些。
好友為讓她早點走出來,特地安排她見了幾個人,梁雨心領了他的好意,卻也并不打算重新開始一段感情。
一個陪伴十幾年的人說放就能放,這些剛見面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梁雨在這里散心的時候,張明來電話了,他回國了,孩子已經生了,他要給孩子上戶口,所以來催梁雨離婚。
梁雨不想離,雖然知道拖著也沒有轉機了,可她就是不想離,也不是故意為難他,她只是覺得好像只要拖著不離婚兩人就還不是徹底的陌生人而已。
說她卑微也好,想不開也好,她就是不愿意從此與張明再也沒有關系。
張明大概是真的急著離婚,知道她在這里,竟然主動找了過來。
再見面,他覺得梁雨狀態好了很多。
當然,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意氣風發,與梁雨的事顯然絲毫不曾影響過他。
“我看你現在已經好多了,既然走出來了,為什么還是拖著不離婚呢?”
梁雨苦笑,難道非得看著自己半死不活才算是沒有走出來嗎?他不曾見過自己睜眼到天亮,也不曾摸過自己淚濕的枕頭,所以才會以為自己走出來了。
“我不會離婚的,除非等到法院判定我們離婚。”梁雨告訴他。
不見他的時候是不舍,見到他,看到了他冷漠的嘴臉,便又生出恨意。
張明無奈,他沒想到梁雨不講理起來也是真的難纏,知道這次要無功而返了,他也不多做停留。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梁雨嘆了口氣,真是可悲啊,原來真的可以成為絲毫不在乎的陌生人。
可是她卻一直沒有走出來,直到兩年后他們真的離婚。
梁雨還是沒把他的事爆出來,也沒讓他凈身出戶,不過他似乎也不在意國內的這些房產,都給了梁雨。
好友調侃她,人和財總算得了一樣,也不算太虧。
但如果還有機會得到人,誰會愿意要財呢。
她知道張明過得還是很好,那個女人生了一個兒子,經常在朋友圈曬兒子的照片,有時也拉著張明出鏡,儼然一對幸福夫妻,仿佛走在一起是理所當然的。
大家都知道他跟梁雨離婚了,曾經的模范夫妻最終也分開了,但是也沒人問他們為什么分開。
現代人,都知道不過問別人的隱私。
梁雨卻依然活在過去,不敢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房子里,索性從之前的大學辭職來了好友的大學,對此她覺得頗對不起培養自己的導師和學院,只是大家都猜到她為何離開,所以表示了理解。
有人知道梁雨來投奔好友,以為她也開始了新生活,其實沒有,好友不喜歡她,她當然也不喜歡好友,她只是需要有個人陪在身邊。
可能有時候友情真的比愛情更可靠吧。
離開張明,來到新的城市,新的學校,在好友的幫助和激勵下,梁雨也終于評上了教授,已經是五年后了。
這么多年,她慢慢學著跟自己和解,她看佛經,看心理學,這個時候她有點慶幸自己還能找到開解自己的法子,只是看再多的書,情緒回來的時候也控制不住要哭一場。
很多年后,梁雨與好友都退休了,學院返聘回去教書,聽說張明受原來的學校邀請,回國來開講座,梁雨不顧好友的勸阻回了母校。
歲月似乎對張明更優待一些,同樣年紀的人,他看起來卻比梁雨年輕許多,看得出來精神很好,不像梁雨,時常精神恍惚,年紀大了就更是如此。
講座開始之前,梁雨偷偷從后門溜進去坐在了最后一排。
張明講座中途一抬眼的瞬間,他看到了梁雨。
幾十年過去了,梁雨已經老的不成樣子,他卻一眼認出了她,她乖乖地趴在桌子上,面前攤著一個筆記本,她低著頭,外面的陽光落在她滿頭白發上,閃耀出金色。
張明眼眶一酸,掉出一滴眼淚。
講座結束他拒絕了所有提問和采訪,從前門走出去,看到了站在后門的梁雨,就像好多好多年前一樣,她站在門口等著上完課的他一起回家。
張明顫巍巍地走過去,尚未開口,淚已滿面,時隔多年,他似乎終于不是那個為了證明自己和自尊可以什么都不要的人了,似乎也開始懷念年少的時光和感情,以及那個曾經全心全意陪他走過一程的女子。
“張老師。”梁雨看著他笑著叫了一聲,就像她曾經無數次這樣稱呼過他一樣。
張明眼眶泛酸,忍著淚點頭,伸出手想要牽她,梁雨猶豫了一瞬,終于還是把手遞了過去。
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雙手交疊,用力地握著,梁雨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似乎這么多年的所有情緒隨著這一次握手都消散了,她終于可以徹底放過自己了。
只是他們很快就松開了手,周圍還站著一圈老師和學生,他們看著兩個耄耋老人滿面淚痕只會以為他們是曾經的摯友,多年之后再次相見,大家為他們的友情感動,卻不知道過往的故事。z
這次見面之后,梁雨回去就病倒了。
她這些年其實一直睡眠不好,身體也不是很好,年紀又大了,被這么一刺激,回去又是整夜失眠,很快就病倒了。
這么多年了,還是好友陪在她身邊。
她住院,他就每天做了飯去看她。
有一天竟然與張明撞見了。
好友對張明沒有什么怨恨,但也沒什么好態度,見他來了,便找借口離開了。
病房里,張明看著躺在床上的梁雨,梁雨也看著他,輕輕笑了:“張老師。”
聽著這聲張老師,張明心中難過,他應了一聲,說到:“當年的事,我對不起你。”
“過去的事,就過去吧。”梁雨打斷他,擺擺手說到:“只是沒想到此生還能再見啊。”
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張明被這一句話惹得眼淚流出來,顫抖著手從口袋里掏出手帕擦眼淚。
“沒想到此生還能再見啊。”梁雨看著他的臉又說了一句,眼淚已經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多年過去了,不甘,委屈真的隨著歲月淡去了,只有愛情和不舍留了下來,此刻她才知道自己還是真的愛他。
“是我對不起你。”張明重復著這句話,是自己辜負了梁雨十幾年的愛情和陪伴。
梁雨笑了笑,只問他:“你現在過得很好吧?”應當是很好的吧,有一個美滿的家庭。
張明艱難地點頭:“還好。你呢?”他問。“你跟他”
“沒有。”梁雨打斷了他,她知道他想問的人是誰。
“我們倆做個伴,免得生活太孤單。”梁雨解釋道。
“如果有來生,我一定來找你贖罪。”張明說到。
梁雨卻看著他笑了笑說:“張老師,下輩子我還是不想遇見你了。”
她愛他一輩子也就夠了,下一輩子就忘了他吧。
張明看過梁雨之后,她就走了。
好友接到醫院通知時忍不住痛哭出聲,多年的好友,最終還是這樣走了。
張明剛從醫院離開就聽說梁雨走了。
仿佛她活了這幾十年就為了再見他一面。
但是她卻說下輩子不要再遇見他了。
好友聽從梁雨之前立過的遺囑,身體器官尚能用的全部捐獻,家產全部捐獻,尸體火化灑向大海,愿自由自在,當真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什么也不曾帶走。
唯有一件東西,梁雨托好友轉交給了張明。
在車上,張明打開了他塞給自己的那個盒子,是他寫的第一本書,扉頁他親筆寫著:送給我的太太,梁老師。
這是她當年帶去國外,卻沒能給他看,又默默帶回來的那本書,終于在她離開后交給了他。
張明摸著上面每一個字,有水漬暈染了多年的筆墨,留下一個暈開的花。
梁雨一生活了八十歲,以37歲為界,前半生順風順水,后半生用來懷念一個人,如今終于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