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孤星照，江波煞氣囂。

詩興恣長歌，獨影亂歸杳。

提筆落墨，寫意江湖。

氣縷空簫，冰心玉壺。

公子弄曲，佳人舞墨，詩起月落，長情相諾。

樓船畫舸，桃花扇末，一筆白鴿落。

“義母來信，今夜江南或有禍端?！?

“何人作亂？”

“不知。義母令我前去助人?！?

“我與你同去?！?

“甚好！”

桃花逆，落葉刀，秋生寒意亂樹梢。

江南，錢塘城外。

牡丹飄飛，黑衣泛紅，銀光映月，殺伐果決。

劍光刀影間，深秋意正濃，贅得那牡丹愈是飛舞，愈是沉重。

黑影似濃濃的烏云般自天而降，源源不絕，遮天蔽地，將那獨舞的牡丹重重圍住，如若無盡的黑暗，仿佛要將那僅剩的黯淡色彩所吞噬。

黑暗愈積愈濃，牡丹愈發渺小。

忽爾，一弦箏音掠過，似疾馳駿馬，若離弦之箭，頓時劃破長空撥云現月，撕裂黑暗。

兵刃交接之聲漸衰，繼而消失。

黑影循聲而望，林間樹梢，一縷倩影壓箏半坐。

“我本不愿插手江湖恩怨，但爾等屬實過分。”

女聲音力渾厚，震得黑影紛紛頭昏腦脹，那牡丹也因這聲中內力而站立不穩。

“莫要插手我孤星樓之事！”

“休想取我故人性命?！?

“此乃南少主不共戴天之仇人，干你何事？”

“爾等隨他禍亂江湖，為害四方，我雖不愿管江湖恩怨，但也須為江湖除去禍患?！?

“大言不慚！憑你一人一箏？”

“那便試試！”

只聞一聲顫音，箏弦如箭，周遭黑影濺血，倒下一片。

孤掌聲起，一青白人影躍至樹下，神采奕奕，氣宇軒昂，抬頭仰著樹梢倩影。

“沒想到我孤星樓追殺牡丹劍，竟能惹得隱匿江湖十年有余的張盟主現身，真是意外之喜啊！”青白人影大笑。

“王子堯！你爹已死，你不退回南海茍且，竟還有膽量在北方作亂？”倩影道。

那青白人影便是孤星樓樓主、前南海南少主王子堯，而那倩影正是撥云箏之主、云香殿前盟主張汐云。

“我王子堯心懷天下，怎會如你張盟主和宋盟主那般逍遙世外談情說愛？”

“哼！你所謂的天下，不過是白云天治下天下之巔那般自私自利的天下罷了！如今白云天等人已死，天下之巔不復存在，孤星樓遲早被江湖義士所剿！”

“哈哈哈哈！張盟主當真以為那日翠山之巔，蒼翠星辰劍會出手殺了喬弦？青龍首與蒼翠星辰劍雙雙消失于江湖，你與蒼翠星辰劍相識數年，可曾聽聞他出手殺過一人？”

張汐云恍然。

喬弦果真沒死。

那日青山之鄰，翠山之巔，蒼翠星辰劍與喬弦、青龍首先后決戰，此三人皆從江湖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究竟經歷了什么？

“張盟主滿口江湖大義，卻未曾為江湖大義真正有所作為，可曾羞愧？”

張汐云沉默。

她不懂，不懂王子堯口中何謂江湖大義，亦不懂何謂有所作為。

“喬弦不死，那個混亂時代便不會結束。喬弦若死，接下來的時代便會更加混亂?？傢氂腥顺袚煜轮異好?，亦總須有人肩負江湖天下之英名?！?

“憑你也想為江湖天下承擔這惡名？”

“想與不想非我之意，江湖天下，人各有命，命中自有定數?！?

王子堯仰天望月。

月缺則盈，月滿則虧，不像那漫天繁星，始終如一。

愈是明亮扎眼，愈是命運多舛。

“管他惡名英名，亂了江湖秩序，殺了便是！”

清脆玲瓏之音自遠而近，桃花月夜盛開，落葉逆風而揚。

“真沒有料到，我孤星樓追殺牡丹劍，不光引出了張盟主和撥云箏，就連桃花仙子和落葉簫也來了?！?

王子堯甚是得意，如此今夜，將這些人殺個干凈，倒也落得將來江湖清靜。

“少廢話！今夜便是你死期！”

落葉卷地，桃花紛飛，不由分說，血光漫天，斷劍遍地，星夜明月都罩上了一層薄薄的紅紗。

那一支玉簫竟比刀劍還要鋒利，那一瓣瓣桃花竟比暗器更具殺氣。

張汐云美眸微閉，她不愿去看，不愿去知曉這兩名聲名鵲起的江湖新秀是如何為心中的江湖而殺伐，更不愿知曉他們心中的那個江湖又會是怎般狹隘。

牡丹已近凋零，看著那開得正盛的桃花，心中感慨萬千。

曾幾何時，她也如那桃花般英姿颯爽，正氣凜然，為那個心心念念的江湖灑下熱血，如今卻落得個被人追殺四處逃亡的境地。

這些年來，她追隨著的期冀，卻因方才王子堯那番話而趨近破滅。

曾經的時代，無數人聞之生畏的明月之主喬弦和天龍會青龍首讓這個江湖烏煙瘴氣，她心中那個代表著江湖正義的蒼翠星辰劍竟未能手刃這兩個江湖禍害。

她本不信，但張汐云似乎信了。

她有那么一瞬曾懷疑張汐云，但僅僅是那一瞬。

東橋茶館的談話始終縈繞在她腦海。

“我漸漸發覺當年我們奮力去維護的江湖，那眾心所向的未來，實際上從來都不是我們所想的那樣。”“我們從一開始就錯了，所以我們這些所謂的正義之士自始至終丟在歧途中越走越遠。”

這是張汐云的原話，與王子堯方才那番話何等相似。

這個江湖究竟是怎樣的江湖？

她所期待的江湖是怎樣的江湖？

眾人所期待的江湖又是怎樣的江湖？

天下之巔究竟想要創造一個怎樣的江湖？

打斗聲漸息，黑影盡數倒在了地上。

血腥惡臭幾令人無法呼吸，她似是習慣了這種氣味，這些年也的確習慣了這種氣味。

王子堯依舊昂首挺胸站在那里，雙手后負，得意地看著這一片堆積的尸體，仿佛這是他的杰作一般。

“不錯不錯！二位果然名不虛傳！后生可畏！”

王子堯忽然鼓掌。

“死到臨頭還笑得出來？”

桃花揚扇，花瓣如鏢，意在奪了王子堯性命。

王子堯揮袖，花瓣便似落葉一般飄落。

“天不亡我，爾等又奈我何？今日初見，后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