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誤落塵網中

第四十六章：兄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日薄西山，殘陽如血，夜幕將臨，困獸之斗，也不過垂死掙扎，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明勁非與谷猜二，慷慨從容，視死如歸，絲毫不懼。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明兄，無需片刻，生死立現，你方才舍命相救，待到動手，我將盡我所能，拖住那人，余下歹人，在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好自為之，憑你那精妙步法，或許有一線生機逃出生天。先前舍命相救，且算是兩不相欠，若有不足，只待來生……”谷猜正聲肅氣說道，豈料……

突然，地動山搖，猶如千軍萬馬，震感愈來愈強，蹄聲越來越近，眾人聽聲尋蹤，只見一人狂奔而來，左右兩手各執一物，遠觀不明，隱隱約約，似乎活物。緊隨其后，一大群妖獸躍然入目，群獸奔騰。

人越來越近，獸群越追越緊。

“佩服，此巨狼群，連谷爺也須給幾分薄面，這位兄弟竟有如此英雄氣概，佩服。“谷猜終于探明，那來人手中竟是巨狼幼崽，大喊道，“兄弟，一路走好！”

那人并非他人，正是明勁非密營兄弟，此前取水未歸，明勁非記掛之人——瓜皮，不料此時出現。

且說瓜皮，行蹤暴露，不敢歸隊而反其道而行，而后又按圖索驥，尾隨歹人一行，伺機行事，不料探知少將軍困境。單槍匹馬，勢單力薄，唐突施救也是無濟于事，平添一死，孤立無援也只能鋌而走險，偷獵狼崽，“借兵”巨狼，放手一搏，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谷猜探探，那人分明沖己方而來，著裝與明勁非別無二致，再看明勁非，已是熱淚盈眶。

狼群逼近，首領原地不動，寸步不讓，眾歹人不敢造次，亦一動不動。敵未動，明谷二人亦不敢輕舉妄動，以待天時。

或許定計之初，心存僥幸，但此時此刻，生機斷絕，狼群以至，與首領亦半步之遙，瓜皮與明勁非四目相接，笑，微微一笑，與當初校場相遇相識相交一般，爛漫無邪。而明勁非卻是淚流滿面，咬牙切齒。

首領首當其沖，對瓜皮恨之入骨，尤勝明勁非，一掌劈出，瓜皮倒飛而去，與此同時，將手中兩頭狼崽，分別跑向左右歹人，至此含笑而終。

狼群來襲，一眾歹人，自顧不暇，作鳥獸散，首領自持武力高強，又是怒火中燒，無端遷怒狼群，對巨狼來一頭殺一頭，來兩頭殺一雙，引得巨狼群起而攻之，至此顧此失彼，予以明谷二人可乘之機。

明勁非卻悲從中起，淚流不止，眺望遠方瓜皮，紋絲不動。

谷猜背靠明勁非，為護其周全，拳打腳踢，刀光劍影，左右開弓，竭盡全力，卻是捉襟見肘，遍體鱗傷，難以為繼。谷猜不時背推明勁非，“明勁非，此時不走，如何為你兄弟報仇雪恨？”

谷猜一夫當關終是難敵四面群狼，正待纏斗之際，三頭巨狼迎面撲來，無力招架，卻也躲避不得，其身后尚有兄弟，計屈力窮，只得聽天由命。

“石破天驚。”

一拳轟出，化悲憤為力量，又何止十分，三狼倒飛而出，撞到一片。

“明兄，威武！”谷猜欣喜若狂。

“威武也得逃，走啊。”明勁非腳下運勁，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谷猜卻巋然不動，“谷兄，你更威武，此時不逃更待何時？”

“兄弟，你先行一步，小爺我片刻即來。”谷猜反催促明勁非。

明勁非入眼處，觸目驚心，谷猜下身衣物破敗不堪，血衣欲滴，雙腿裸露，大小傷口十余處，輕處皮開肉綻，重處深可見骨血流滿地，走，如何走，何況早已氣盡力竭？

明勁非不由分說，扛起谷猜，飛奔而出，絕塵而去，而只留歹人首領一人力抗群狼。

夜幕降臨，明谷二人一路狂奔，慌不擇路，不知身處何方，只知逃離許遠，直至明勁非亦氣盡力竭，一頭栽倒。

谷猜在上，首當其沖，措不及防，來了個倒栽蔥，直扎土堆。

“呸呸呸……”谷猜抽身坐起，蓬頭垢面，狂呸不斷，口鼻怕是進了不少沙土，衣衫襤褸，狼狽不堪，引人發笑。

“哈哈哈……”谷猜一臉囧相，明勁非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你笑，你笑，笑笑笑，若是招來那伙歹人，悔之晚矣，即便歹人不來，周遭怕也是妖獸出沒。”谷猜心有不服。

“言之有理”。明勁非依然依然胡盧。

明勁非爬起摻扶谷猜，一人精疲力盡，一人傷痛在身，二人步履蹣跚，漫步林夜。

“我二人須尋處落腳，療傷修養。”明勁非說道。

“此處無遮無掩，生火恐怕招來那伙歹人，前方有座山包，上前一探，或許有棲身之所。”谷猜說道。

望山跑死馬，二人步履維艱，良久，終于拖到山包跟前，繞行一段，蒼天有眼，一口洞穴赫然入目，二人笑逐顏開。

谷猜一手投石問路，明勁非則憑獵人經驗，“并無獸味，亦無獸跡，進。”

“好，進，聽聞落魔山脈洞藏無數，此洞想必少不了奇珍異寶，小爺因禍得福，也值了！”谷猜迫不及待扎進洞去。

火堆生起，篝火通明，洞穴天然形成，不大，內堂略顯狹長，三四丈深，二丈余闊，空空如也，谷猜失望至極，“什么破洞！”

“你就知足吧，有一方避難之所，也算蒼天待你不薄了。”明勁非說道。

“誰？”谷猜賊心不死，極目搜索，不疑方寸之地，不料窺見火光盡處，隱約有一人。”

明勁非頓時起身，環顧四周，“一驚一乍，何來之人啊，那是石頭。”說罷，一根柴火飛出。

并非人，亦非山石，而是一具骸骨，盤腿而靠于洞壁。

“哈哈哈，明兄，我言非虛，洞藏在此，蒼天果真待我不薄。”谷猜心中希望之火有熊熊燃起，全然不顧殘軀病體，直撲跟前。

此人死去應有年月，骸骨一觸即散，不知何方神圣，除去一身未朽衣衫，身無長物，

細細搜尋，恨不得掘地三尺，依然一無所獲，谷猜哭笑不得，喜喜悲悲，終成泡影。

“來，死者為大，既然有緣，該讓前輩入土為安，愿其早日安息，魂歸故里。“明勁非說道。

“我……“谷猜心不甘情不愿，欲言又止，平復心情，又念念有詞，“前輩，你三番兩次戲耍晚輩，晚輩不作計較，但愿您老人家，早登天界，庇佑晚輩得遇三五洞藏，在此感激不盡。”

說罷，谷猜三叩九拜，大行跪拜之禮，看似虔誠無比。

“三樁五樁，可夠啊？”明勁非裝腔作勢，老氣橫秋說道。

“夠夠夠，夠了，若是前輩厚愛，晚輩勉為其難，多收幾樁也無妨。”谷猜入戲太深，大夢初醒，“明兄，前輩英靈再次，莫要造次，萬一前輩顯靈，你莫眼紅。”

一會功夫，土炕掘成，二人將骸骨葬入，略盡禮數，就此作罷。

然而衣衫并未隨葬。

明勁非冒險螢夜外出尋藥，谷猜感動不已。

“明兄，我腿眼下能行會走，若是治瘸，可得負責到底哦。”谷猜說道。

“放心。”明勁非應道。

“放心？你真打算負責到底了？”谷猜說道。

“廢話連篇，治是不治？”明勁非氣道。

“治。”谷猜斬釘截鐵，曾同生共死，有何信不過，戲言歸戲言，生命誠可貴。

明勁非自幼因患頭疾，醫書藥典稍有涉獵，后師從獵戶，雖無經驗，但也常親眼目睹，諸如此類傷治，谷猜外傷，應不在話下，雖非神藥，聊勝于無。撕下自身衣衫為谷猜敷藥包扎，良久，收工。

此時，下身褲腿盡毀，唯有綁帶相裹，甚是不雅，有礙觀瞻。

“谷子，何不將衣衫穿起？”明勁非說道。

“廢話，明知故問，何來衣衫？”谷猜說道。

明勁非側目，谷猜回首。

“哦，是衣服。”谷猜興奮不已，隨即，轉喜為怒，“好你個明非非，竟敢戲耍小爺。”

“哈哈哈哈……”明勁非哈哈大笑。

笑聲嘎然而止，明勁非驚訝不已，難以置信。

谷猜竟將戲言當真，大大方方，將那前輩衣物穿起，百無禁忌，上前一觀，簡直量身定做，整整齊齊，落落大方，若是蒙臉，一表人才。

“你方才喚我谷子？”谷猜落座，若無其事，對衣衫之事絕口不提，就此翻篇。

“嗯，有何不可？”明勁非腦海一念閃現，聞語即忘，隨口應道。

“谷子，谷子，不錯，倍感親切，生平僅聞有人喚我谷子，往后余生，你就喚我谷子。”谷猜真情流露。

“你方才喚非非，明非非？”明勁非問道。

“啊……”谷猜稍有遲疑，回想方才，“口誤，呵呵，口誤。”

“非非，非非，當真不錯，以后便喚你非非，呵呵呵。”谷猜又道，自鳴得意。

“罷了，還不如喚我本名呢。”明勁非說道。

“不管，就非非，至死不改。”谷猜笑道。

“胡攪蠻纏呀，谷子，懶得理你。”明勁非頗有微詞。

“我乃孤兒，自幼與師父二人相依為命，師父一介散修，本就不易，為養育于我，受盡苦難，我師徒二人亦是飽受世人冷眼，除了師父，我無親無友，你呢，第一個，認嗎？”谷猜情真意切說道。

“好兄弟，我明勁非對天發誓，今生不變。”明勁非指天而誓。

“今生不變。”谷猜應道。

“唉，谷子，初聞你大名，單名一個猜字，甚覺別致，谷猜谷猜，骨瘦如柴，人如其名呀，呵呵。”明勁非說道。

谷猜不甚在意，“說來無奈，家師目不識丁，撿我那日，適逢偶遇猜拳行令，靈機一動，我便成龍谷猜。”

“谷子，依我看，你生來便是鴻運加身，所幸令尊師所遇不是農夫挑糞，哈哈哈。”明勁非笑道。

“你小子……”谷猜無言以對。

“誰讓你喚我非非？”原來明勁非存心報復，以牙還牙。

“唉，非非，說說你。”谷猜說道。

“我，我亦孤兒，由管家鐘叔一手養大，墨唐人士，家有薄產，曾受文教，如今乃墨唐守軍將士，此番受命護送皇親國戚入城，不料半路遭人劫殺，走投無路，敗走落魔，而后于你相遇。”明勁非三言兩語，訴盡平生。

“冒死相救那位……”谷猜問道。

“那是袍澤兄弟，人稱瓜皮，至死我亦不知其名，此仇不報，誓不為人。“明勁非義憤填膺，情不自禁，一拳擊地，頓時火堆四散。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一根炭火落在谷猜衣衫以上，那是方才所換舊裳新衣。

“對，此仇不報，誓不為人，算我一份。”谷猜鎮定自若，從容不迫。

“谷子，衣服。”明勁非提醒道。

“不打緊，反正明日即換。”谷猜這才將炭火取下。

衣衫完好如初，明勁非難以置信，借火光上前眼看，果真，完好無缺，如假包換，方才腦海閃念再現。

“寶衣！”明勁非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