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為,此案交由大理寺審理,合情合理。”
皇帝一臉驚訝地看向自家皇長姐。不會吧,皇姐難道不知道大理寺卿汪知敏和太后母家高氏那千絲萬縷斬也斬不斷的聯系嗎?
不可能吧,朝堂上的形勢不是很清楚嗎。
“皇姐,”皇帝微微靠過去一點,壓低聲量:“你確定?這大理寺可是……”
“大理寺效忠于朝廷,”長公主揚聲,打斷皇帝后面的話:“臣相信汪大人和整個大理寺都能重視這起案子,定能還百姓,還天下一個公道。”
“皇姐,這……”
“既然長公主也這樣以為,那皇帝,擬旨吧。”高太后松了一口氣,還以為那母子兩人能夠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也不過如此嘛。
皇帝一臉嗔怪疑惑地望著傾陽長公主,自家皇姐一口一個打斷皇帝之言,他也不是全然不知。可皇帝實在不知道,傾陽長公主現下到底是有何打算。
朝堂重臣見此事最終竟然落在大理寺手上,個個五味雜陳。此等重罪,若是追根究底追查下去,肯定能夠牽連太后打擊梁國公,可一旦交給大理寺,最后鐵定連梁國公的衣角都碰不到。
那邊犯了重罪的劉墉被幾個皇宮侍衛帶走,只要圣旨一下,興州知府再怎么不愿意,也該將此案移交大理寺。
這一來二去,恐怕倒霉的不過劉墉一個罷了。
朝會散去之后,百官散盡。
“殿下,”梳茶攙扶著傾陽長公主:“奴婢不明白,這明明是一個打擊高太后的最佳時機,殿下為何要放過她。”
“你何時見我要放過她了?”她覺得有些好笑。
“殿下明明知道大理寺是太后的人,把人交過去大理寺一定草草了事。”梳茶看著自家主子毫不擔心的樣子,有些慌張:“殿下,你怎么能在這種時候煩糊涂呢。”
她站在原地,覺得梳茶如此慌張的表情還真挺好笑:“你越來越沒大沒小了啊,還敢教訓起本公主我了。”
梳茶倒是有些委屈。她也知道,梳茶這一番話全是為她著想。高太后是何等人啊,高家又根基尚穩,如此良機可遇不可求。
她笑笑,語氣倒很是平常:“梳茶,你覺得此案看似如何。”
那廂梳茶依舊攙扶著她,眼看就要到宮門口。往往她一路都會走得慢些,就怕遇上些文武百官要客套客套攀談幾句。不在宮里頭遇上在宮門口也會遇上,百官要拜會什么的她最受不了。
梳茶思索了一會兒開口:“奴婢以為,這起案子本就是鐵板釘釘的案子,不是認證物證俱在嘛?不過是牽連到誰的問題罷了。”
“那你覺得,采金這種獲利非常的生意,高家和劉家難道只是走走過場罷了嗎?”她輕輕說著:“一旦有紙本往來為證,高家就是想賴,也是賴不了的。當然,給高家定罪的前提是,一定要有往來的紙本賬本什么的,證明高氏與此事有關。”
“當然,在大理寺去高家劉家搜查的時候,高遠早已經派人將一眾證據都銷毀了。”今日天氣已經還暖了一些,她披著狐裘自然也不覺得冷:“左右我也沒想過借此事能夠徹底鏟除高家,能夠將他們的黨羽,戶部尚書劉墉扳倒,我已經覺得很好。”
出了宮門,她坐上長公主府的馬車:“去漱玉齋。”
其實漱玉齋就在皇宮回長公主府的必經之路上,只不過還要拐個彎才瞧得見他們家的門口罷了。
經過上次傾陽長公主攜著梳茶進了漱玉齋一次之后,領路的總管便也沒打算為他們二人領路。所幸屋子里面也沒彎彎繞繞的這么多,她也不過走錯一個廳罷了。
桐樹前,她遠遠便看到那個獨立的院子,桐樹的柵欄旁邊種了幾株特別雅致的小菊,有些和上次來不一樣的香氣。而院子外邊還是只守著一個侍衛。
“在外面等我。”踏上門廊,她輕輕推開門,進去之前只留下一臉不甘愿的梳茶。
簾子后的男子似乎知道她要來,矮桌上已經煮好了茶。她注意到他手里正倒騰著一個藥盞,她一向不懂藥,其實也是因為她府上已經有了個容止,經她手的藥材容止都會處理得仔細,自然不知道眼前男子制的是什么藥熏。
見她來了,也只是微微一拜:“草民給長公主請安。”
“昱先生知道我要來?”她在矮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還是上次的碧螺春。
“今日在朝堂上發生此等大事,昱某料定殿下會來。”往藥盞里放了些香葉,昱先生說:“殿下是來謝我的,不是嗎?”
“殿下早料到戶部尚書劉大人知道那母子倆安然入興州府,還擊鼓鳴冤之后,必定會到梁國公府求梁國公救他一命,可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若他真要活命,當初就應該清點清楚,不應該眼睜睜地看著那兩母子進興州城。”
“他若是不去梁國公府求梁國公救他一命還好,梁國公一聽事情敗露,只想著殺人滅口。”昱先生點了點煙,藥盞的藥味熏了出來:“昱某的人去的剛好,救不回梁國公與高大人的往來信件,只救回了高大人一個。”
她留意聞了聞,竟然同她房里的藥味很像。
“殿下是想讓梁國公以為,證據已經被銷毀,就算劉大人拼死都要拉他下水,劉大人死到臨頭空口白牙污蔑也是有可能的。”昱先生抬眼,看向不遠處的女子:“昱某猜,劉大人那里,還有份最重要的證據,剛好躲過了梁國公的眼睛。而那份證據,是殿下的下一步吧。”
“不錯,昱先生如此聰慧,可惜了。”她倒是有些驚訝,雖然知道眼前之人怎么樣都會猜出個五六分,卻沒有料到他幾乎都猜中了。
如此驚才艷艷,可惜是個宋人。
“大理寺是高氏的地方,此事我很早便已經知曉。今早大理寺在朝堂上公然爭搶劉墉一案,自然是想要銷毀些什么不利于高氏的證據,”她飲了一口茶,茶香四溢:“他們想要,給他們就是了。”
“他們以為,是誰要查這起案子?是陛下嗎?是興州知府嗎?”她笑得有些嘲諷:“都不是。是民情民怨。官員中飽私囊的事情多了去了,借劉墉的這起案子,百姓知道有冤情可以伸冤,瀆職的大臣會有朝廷法度處置。”
“不錯,”昱先生開口:“大理寺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公正審判,該牽連的牽連,該提審的提審。”
“但是大理寺不會這么做。”傾陽長公主順勢接下昱先生的話尾,兩人竟然出其預料的默契:“汪知敏受梁國公授意一定打算讓劉墉一個人擔下整件案子。現下也沒有證據能夠證明梁國公府與此案有關。”
“可我們沒有,劉墉有。他手里攥著一個連梁國公自己都不知道的證據。當然,這個證據,他不到最后一刻絕不會輕易交給大理寺,或者交到御前。供出梁國公,不過是拖個人和他一起下地獄。自己的死罪難逃,這一點,劉墉自己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傾陽長公主說:“見過那樣繁華人世,曾經好不容易才能到如此尊貴的人,是不會輕易面對死亡的。”
“殿下走一步,便已經想好往后每一步,實在讓昱某佩服。”這是他的由衷贊美。
“昱先生過獎,我不也瞞不過先生的眼睛嗎?”
眼前的昱先生似乎對大夏朝廷的事很是了解,一介布衣不只眼界甚廣,難道還有這個手段在朝堂上安插人手?
“昱先生似乎對我大夏政局很是了解,難道,朝堂上也有昱先生的人嗎?”她問。
那廂昱先生也毫不避諱:“殿下似乎忘了,昱某來大夏是要作甚。既然傳遞情報,自然處處都會有燕翼堂的情報網。”
她有些意外。她的情報網也甚是縝密,竟然都未查到朝堂上有大臣是宋人。
“殿下,此事昱某能幫的也就到這里。之后,殿下恐怕知道應該如何。”昱先生說,他不是她的謀士,有些話,他也不需說完。
畢竟,她也不需要一個謀士。
“無論如何,若不是燕翼堂在此事上推波助瀾,也不會進行得如此順利。”她站起身,小小拜了一拜:“傾陽在此謝過。”
“殿下無需客氣。”昱先生也起身回禮,眼看著她走出門廊。
如今已過午時,不知不覺兩人便聊了這樣久。
門外的侍衛送走傾陽長公主,也走了進來,拉上門,也坐在門簾前的屏風后:“主上何必與長公主說得如此清楚,主上難道不怕……”
“怕她知道那些事情加害于我嗎?”昱先生走出簾子:“她如此聰明,我知道這些事情對她是好是壞,她心里比誰都還要清楚。”
他想起剛剛與她對弈的局面。世間傳聞果然不假,看世事如此通透聰慧,又如此沉得住氣之人,天下分分合合幾百年,恐怕也只出了她一個。
陰詭之氣不輸男兒,思慮周全且一擊中的。這幾年她飛速成長,從一個不諳世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到如今步步為營步步心機。若不是來了大夏,他也不曉得從前他透過一幅畫感知到的那個人,竟然是如此模樣。
如此看來,那個預言,恐怕也不會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