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這情況，黃泉也不好意思去問碧落她的吊床哪去了，加之實在累得不想動彈，拖著疲憊身子往圈椅里一躺，就睡得不省人事。

翌日，黃泉從繡床上醒來，不見碧落身影，想來是一早去了冥府，洗漱拾綴了番，便踩著繡鞋，信步去了一號橋。

一天下來，見了不知多少張不盡相同的臉，黃泉頭暈腦脹地坐在岸邊，兩只瑩白小腳靜置于忘川河水中。

聽小湯包說，昨日那神仙是為了加固忘川河封印而來，是以黃泉才這般肆無忌憚地享受河中沁涼。

倦意來襲，以手掩口打了個哈欠，不經意間瞥見對岸立著的一個人影，黃泉不確定道：“神仙？”

伽壬一襲白袈裟，眉目溫和，單手禮佛道：“女施主。”

盯著眼前清風明月般的人兒，黃泉一歪小腦袋，“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細眉深蹙，具體什么時間什么地點，卻是想不起來，輕風拂亂碎發，黃泉捻過別于耳后，又許是她記錯了，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她怎么會認識神仙。

伽壬眸色一斂，淡淡開口，“阿彌陀佛。”

五門單樓牌坊近在眼前，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盤腿倚柱而坐，手里頭捏著本書籍看得入迷。

輕手輕腳出現在那人身后，黃泉深長了脖子往書上看去，只匆匆一眼，便緋紅了張白細小臉，下意識拿膝蓋一頂那人后背。

小黑如驚弓之鳥般，慌忙將書籍胡亂塞進袖中，回頭見是黃泉，大松了口氣，“你嚇死我了。”

“又沒做虧心事，嚇個什么。”小臉恢復如初，黃泉狀似無意道：“你方才看的什么。”

“沒。”小黑整了整儀容，隨口敷衍道。

簡單“哦”了聲，黃泉也不繼續在這個問題上深究，轉了話題，“上回你們夫妻二人勾錯了魂，可把我累得夠嗆才將人送回去。”

“這事都怨小白，她脂粉用完了，滿心滿眼都是那人間胭脂鋪，在她一再催促下，才有了這等不該有的疏忽。”

黃泉細眉一挑，詐道：“小白說是因為你一直嚷著要吃那巷間牛肉面。”

小黑心虛撓了撓頭。

秋水眸流轉間閃過一絲狡黠，黃泉眼疾手快從小黑衣袖里抽出本書來，卷成筒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手心，“光天化日之下偷看艷本，不成體統，我定要將此物上交小白，待她明察秋毫，再行發落。”

“別。”小黑急了，“你有什么難處盡管和我說，我定赴湯蹈火，義不容辭。”

“君有好物，不能獨藏，當與我共。”露出一個微笑，黃泉一揚手中書籍，扭身大步走進太平間，“待我改日研摩完了再還你。”

一連幾日黃泉都是去小湯包家用的晚膳，碧落日日早出晚歸，偶爾碰上了也沒句話，一開始黃泉還有些憂心，后來漸漸發覺他不理她的日子豈是一個“爽”字了得。

小湯包捧著小肚子送黃泉到了院門口，“姐姐，我娘說你上次送的什么香，生火特別好用，還有股子很好聞的味道，叫我再向你討要些。”

“檀香嗎？”黃泉收了收被食物填滿而微微凸起的小腹，“后院庫房倒是置著幾套舊的檀香家具，你抽空拉輛車來帶走。”

“好。”小湯包應下，從腰間解下一個荷包，遞給黃泉，“喏，大丈夫一言既出，說偷錢養你就偷錢養你。”

黃泉一手接下，正反看了看，這花開富貴的圖案較那五福福祿好看不少，“雖然你偷錢養我我很欣慰，但你也不能坑你爹娘不是，這次就收下了，下不為例。”

口是心非的女人，小湯包裝模作樣地“誒”了聲。

拋玩著荷包，黃泉歡快地步入院子，一眼就見碧落端坐在繡桌前，桌上還擺滿了碗碟。

這才注意到空氣中盈著的菜肴香味是從自家飄出來的，黃泉快步上前，圍著那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走了圈，張大了小口，“這些都是你做的？也太厲害了吧。”

不客氣地夾了塊瘦肉進嘴里，細細咀嚼了番，美味霎時在舌尖綻放，黃泉微瞇了瞇眼，“我家落落真是心靈手巧。”

“坐下。”碧落眼梢未抬，聲音低啞道。

這是自那日他莫名其妙生氣以來，同她說的第一句話，黃泉依言乖巧坐下，一雙秋水眸不明所以地看向碧落。

“吃。”冷冷吐出一個字，碧落纖長手指執起玉箸。

挪了挪身子，湊近了碧落，黃泉一張白細小臉表現得極為遺憾，“我已經在小湯包家吃過了。”

碧落執箸的手一頓，晦澀暗眸淡淡瞥了眼黃泉。

僵持了片刻，黃泉彎唇一笑，嘴角弧度擴到極致，“但我還能吃。”

笑容只維持一瞬，黃泉轉眼就哭喪了臉，慢吞吞夾起一片小青菜，原本令人垂涎的菜肴也立刻變得索然無味。

碧落只動了幾次筷，便放下玉箸，取過帕子，優雅擦了擦口。

見碧落不再用筷，黃泉如釋重負，一手端著一個盤，搶著道：“落落辛苦了，我這就去洗碗。”

“放下。”將帕子輕置于繡桌上，碧落暗啞出聲。

“你莫要跟我搶。”

眸色暗了暗，碧落凝著黃泉不語。

這一桌飯，黃泉足足吃了兩個時辰，碧落就坐在一旁，一瞬不瞬看著她全部吃下。

期間黃泉數次求饒，皆遭碧落冷眼相待，不發一語。

打著飽嗝喝下最后一口湯，黃泉終于是知道了何為鐵面無私，生無可戀地放下湯盆，一句話說不出來，只愣在那處不斷打著嗝。

饒是她肚里裝了個無底袋，也沒有這么吃的啊，黃泉撐著直難受，這個時辰本該熟睡了，她卻是一點困意都沒有。

“拿來。”伸手替黃泉擦了擦嘴角油漬，碧落暗啞道。

黃泉迷迷糊糊扭頭，愣愣看著碧落。

“荷包。”

慢吞吞摸向腰間系著的荷包，黃泉撒手一丟，落在繡桌上。

碧落看也未看，“另外一個。”

身上只有兩個荷包，黃泉自然而然摸向方才小湯包給她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