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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締結(jié)兩姓,簽訂終身

開春不久,是小半月陰郁悶連綿的雨。

偶爾放了晴,也是極為奢侈的事。

涼寒稍減,若若卻又偏偏在這時犯了風(fēng)寒,這下被范建拘在府里,哪處的詩會雅集也去不了了。

于是乎,成天成天的賴在榻上偷懶養(yǎng)病,身子也瞧著日漸豐腴了不少,圓潤了些,更添幾分可人的模樣。

只是心頭總是悶得慌,好似堵著什么大事要發(fā)生一般。

她的預(yù)感總是沒差。

這天,午飯甫一用過,就見到自家父親破天荒的早早回了府,邁著步子朝她院子走來。

陳情一二,這才道明其中原由。

原來前些日子,御史中丞嚴(yán)江曾偷偷找到過范建,一番委婉說辭間,表示有意同范家締結(jié)秦晉之好的意愿。

求得正是范家嫡女范若若。

至于為何人所求,卻是未曾言明的。

若若只知道嚴(yán)家有兩位公子,年齡相差不大,一母同胞,若是嚴(yán)凌,她倒是熟悉對方的脾氣秉性,并也斷定他并不會對自己有什么別的心思,屆時運籌帷幄之中,天大的難事也只消二人齊心,動動嘴皮即可。

只不過他那位兄長,若若卻不甚熟悉,也不知是不是個好說話的。

萬幸的是,這件事并未擺到臺面上來說,也算是給雙方留足了臉面和余地。

此前多年,至于兒女婚姻大事上,范建心中自有他自己的主張,總歸是從小嬌養(yǎng)大的寶貝女兒,他做不到放手不管。

只是,他也不想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套,輕易敲定了她的余生,所以萬事,都想著先來探探她的心思。

若是女兒不喜歡,任憑旁人再怎么說得天花亂墜,他也是不能點頭的,左不過是虧了人情,以后的路少了個朋友。

不過,此前已將靖王得罪了一番,如今朝中局勢錯綜復(fù)雜,太子經(jīng)營多年,二皇子眼看著也日漸崛起,朝堂朝外,明里暗里是止不住的針鋒相對,圣上看在眼里,卻仍是縱由著他們,誰也不知個中緣由。

圣心難測,結(jié)黨營私的罪名他可擔(dān)待不起,更何況嚴(yán)江本就是擺在明面兒上的太子一黨,這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買賣,范建如今也只覺如坐針氈,進退兩難。

這邊范建還在糾結(jié)著其中利害,若若卻是毫不猶豫地搖了頭,直接了斷的給了自家父親一個痛快。

既已如此,便也不好多說什么,他又忙著安慰了幾句,吩咐下人好生侍候著,自己也就蔫蔫的回了房。

只是可惜了……嚴(yán)家那兩個公子,他瞧著,確實不錯,既有龍章鳳姿之貌,亦有出將入相之才。

終究姻緣一事,不可強求。

…………

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嚴(yán)凌急匆匆地從馬車上下來時,衣擺邊還沾帶了踩起的泥水。

顧不上那么多了,他派了小廝上前通傳,背在身后的一雙手凍得有些發(fā)紅,他真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這么幾年了,不光范若若在四處打聽著言冰云的下落,他更是費了許多心思,昔日好友一朝音訊全無,若非是遭人毒手,便是自己下定決心藏了起來,但憑他對言冰云身手的了解,也是因為言府上下的有所隱瞞和言老爺身份的特殊性,他更愿意相信是第二種可能。

也就是上個月,派出去一直盯在言府外的人遞來了口信,說是言家公子前些日子回了京,只是整日深居簡出,很少拋頭露面。

嚴(yán)凌一連寫了好幾封信過去,詢問這幾年他的去處,這才知曉了個中緣由。

原來,言冰云為入鑒察院,秘密奔赴慶國各州郡參加入院資格選拔,五年時光,看似太短,但對一個徒有偉岸之志的熱血少年來說,成長、磨礪卻是足夠了。

膠州,滄州,青州,眉州……他一路淌過,無心觀賞秀麗河山,退是白骨成堆,進是血雨腥風(fēng)。

鑒察院是什么地方?雖與父親相處的不多,但這三個字于言冰云而言并不陌生,幼時,他只是無端的心向往之,認定這便是他的歸所。

可是他哪里知道,這一套殘酷的選拔機制背后是一顆顆曾經(jīng)熾熱的少年心。

而那些個由此生發(fā)出的糾纏廝殺,最后倒在他劍下的,也曾是一起并肩的,鮮活的,蓬勃的。

他用了好久,終于學(xué)會了麻木,宛若一具行尸走肉,只是手中的劍仍有溫度。

仍在提醒著他,手中的這把嗜血成性的劍,究竟為何而出,究竟劍指何方。

管家在前面帶路,彎彎繞繞地穿過許多回廊,好不容易到了門口又是停下來差人通傳。

檐下的雨仍是滴滴答答,沒完沒了的落著,如同嚴(yán)凌的心,此時也是一清一重的抽打著,沒有規(guī)律可言,有些慌亂,有些緊張。

昔日摯友五年未見,也不知……

從何寒暄起?

…………

抬腳邁進的那一瞬間,嚴(yán)凌又恍若回到了那些年同吃同住一同修習(xí)的日子,看著他的一板一眼,一絲不茍的桌面,整齊碼放的書架,從上到下,從里到外,顯而易見的言氏作風(fēng)。

好像也沒有什么變化。

只是原本豐潤白凈的臉瘦削了不少,眼底發(fā)黑,眼中血絲粘連,眉眼間多的是一股少年老成的氣概。

個頭又是高了許多,此刻若是站到一塊兒,恐怕會高上自己那么半個頭的距離。

望著他的神色也冷淡不少。

有些陌生,又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許久不見,寒暄不知從何而起,嚴(yán)凌有些窘,不安的手摳著袖口,嘴里支吾著:“我聽人說……你回來了啊?”

言冰云輕聲應(yīng)著,小步走到他身邊,復(fù)又緩緩開口,“許久未見,你卻也是,變化良多。”

“倒是……比以往沉穩(wěn)了不少。瞧著少時玩鬧的孩子心性,收了許多。”

嚴(yán)凌被他這樣猛地提及少時之事,臉先是紅了一陣,后又是暗淡了臉色,神情發(fā)苦,道:“還不都賴你,你聲不吭地走了這么多年。”

“平日里有你在我耳邊叨叨,從前還只覺遭了罪受。殊不知我爹管束起人來……”

嚴(yán)凌頓住,半句沒說出口的話僵硬的梗塞在喉口,有些事,橫亙在年歲長河中間,不提也罷。

他們,都不再是曾經(jīng)那個可以舉酒囑月,徹夜長談,明眸善睞,恣意笑談的少年郎了。

五年的時間太長太長,走到最后,長到他們已然忘卻了自己最初的模樣。

白衣傍劍書生客,墨衣垂扇少年郎,如今一個徘徊游走在黑與白的孤道上,另一個,斂起笑顏,在努力嘗試著,如何做好一個令父親,令家族滿意的“大人”。

變了的,何止他言冰云。

都變了。

一切都變得不成樣子了。

嚴(yán)凌有些神傷,小的時候他只盼能快快長大,想著只要自己個頭足了,力氣大了,就可以隨心恣意的與父親的條條框框?qū)梗映瞿欠綁旱盟贿^氣來的天地,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可是他錯了。

原來長大,真的是件痛苦的事情。

隨心所欲不逾矩,可若是連心也沒有了最初的熱度,人又該如何自處?

言冰云烹好了茶,遞過來,也不知如何開口,只能低聲,木木的叫著“嚴(yán)凌?”

神思歸位,嚴(yán)凌身側(cè)一頓,終于想起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他接過那盞暖手的茶,隨手放到桌邊,心急道:“出事了!”

“前些日子,我父親不知從哪里得來了消息,知曉了當(dāng)年若若和你我二人曾同在禪寺修習(xí)過數(shù)月的事情,便時常來我處敲打著我的心思……”

“事到如今,我們也不清楚若若她當(dāng)年到底是因何避難至此,個中隱情這么多年我也沒細細問過,事關(guān)她的清譽,我只得搪塞著不知情,以為可以隨隨便便糊弄過去的。”

“哪成想,前日工部侍郎李大人的獨女出嫁,宴會上,我爹找上了同來赴宴的范侍郎,言語間同他提起過這事,像是在有意撮合……”

嚴(yán)凌一股腦地說著,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個說話口無遮攔,心直口快的紈绔。

他得了消息,便一心只想盡快告知言冰云。

三人從小一塊玩,言冰云待若若如何,他不是瞎子,雖調(diào)侃,但他看得明明白白。

是可謂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心上人,此刻竟被自己父親的一番亂點鴛鴦譜,眼看著就要和自己扯上一些莫名其妙的關(guān)系,想想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奇怪的很。

他自然是知曉范若若不會對自己生出那樣的心思。

可言冰云這個木訥的腦子,平時還挺機靈的,一到這男女情愛之事,就……

罷了,索性還是同他講個明白的好。

郎有情妾有意,何不借此成就一段佳話?

以后自己也用不著杵在一旁白尷尬。

言冰云不說話,臉上還是那副辨不出喜怒的神色,安靜的掀不起一片小小的風(fēng)浪。

嚴(yán)凌有些惱,他從小就討厭言冰云這樣不行于色的作態(tài)。

沒想到五年過去,一個鑒察院主辦一做,這毛病犯的愈發(fā)厲害了。

他有些著急,扯著嗓子怕被屏退在外的下人聽見了,又不得不壓著嗓子,耐著脾性好生同言冰云解釋道:“我聽說,自你回京這數(shù)月,除了府中和鑒察院,再沒去過別的地方,也沒……見過什么人”

“你……沒找過她嗎?”

他小心翼翼地問著,肝火沖心,急不可耐地想知道答案。

想知道他們二人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若若一直在尋言冰云,五年里,他們二人一直都有書信聯(lián)系,彼此交換著派出去的耳目打探來的消息。

就是近來幾月,言冰云回京前后,這來往不斷的書信不知為何猛地斷了。

他心底估摸著已猜到一二。

“這是她的事。”

言冰云冷不防的拋出五個大字,怔得嚴(yán)凌呆愣在地,雙耳向外微張,瞳孔放大,一臉不敢相信。

“你……你說什么?”

“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個外人”

“什么外人不外人!你傻呀?趁著現(xiàn)在八字還沒一撇,拉著你爹趕緊上門提親啊?”

他見言冰云走到窗前,又不知再作何打算,只是一直呆呆的看著春池春水漲,檐下飛瀑不絕,眉心皺著一團黑云,嘴里卻沒了下文。

嚴(yán)凌瞧著更來氣,自家老頭子的脾性,辦事效率他是清楚的,這萬一要是,要是兩家通了氣結(jié)了親,那可徹底亂了套。

他做不到,橫刀奪愛。

他也做不到,娶一個自己不喜歡也不喜歡自己的女人共度余生。

他簡直是快要被府里那個神經(jīng)質(zhì)的老爹,和眼前這個云淡風(fēng)輕讓人摸不著邊界的言冰云逼瘋了。

“要是你不放心我父親那邊,跟我一起回府,親自同他解釋,他老人家想必也不會固執(zhí)到底!”

說著,拽起言冰云的衣袖就要往外走,火急火燎的開了門,只覺臂下一沉,一只有力的手制止了他。

同她,不會有以后了。”

“喜歡,僅僅是到,年少的喜歡而已。”

“你在說些什么亂七八糟的啊?”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你告訴我啊,我可以幫你的!”

“還是她?她的心意,變了嗎?不可能啊……明明這么多年,她一直在打探著……”

“不是她變了……”

“是我變了。”

嚴(yán)凌不解,以為是他在外的這五年,又結(jié)識了什么厲害的溫香軟玉,這才叫他割舍得下往日種種,年少情誼。

但轉(zhuǎn)念一想,以言冰云這種寡淡清冷的性子,身邊連個朋友都沒有,近身侍候的丫鬟婆子更是一個都沒有,又覺得移情別戀一說放在他身上根本不可能。

可是,不是心有所屬,又是為何?

言冰云松開了手,轉(zhuǎn)身走到內(nèi)室,抽出書架上最里層的一排書,手下用力一旋,一個小小的機關(guān)盒呈現(xiàn)在眼前。

他取出那盒子,沒上鎖,很容易便打開了。

動作變得溫柔起來了,連呼吸也不自覺的軟了下來,生怕嚇著盒中的物件一樣,小心翼翼地觸碰著,撫摸著。

良久,一件一件,慢慢拾出,指間撣去輕灰,又是一件件輕輕放回盒中。

言冰云又掏出擱置在桌上的一塊試劍的方巾,前前后后擦了個遍,這才緩步踱到嚴(yán)凌跟前。

“你替我……”他仍是冷著臉,瞧不出喜怒。果決地伸出手,將那木盒遞過去,對著嚴(yán)凌道,“將東西,交還與她。”

嚴(yán)凌先是一愣,大腦一片空白,瞧著言冰云這反常的言談舉止,完全摸不著頭腦。

頃刻,又是一聲冷笑出聲:“你這是,要和她,清算過往,斷得干凈的意思?”

青筋暴起,喉嚨似火燒一般疼,嚴(yán)凌猛地抬高音量,似怒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嚴(yán)二,一手替你擺平了!好不好!”

這是言冰云,平生第一次見嚴(yán)凌生氣。

一貫嬉皮笑臉打著哈哈的嚴(yán)凌,生氣起來,氣焰十足,像極了一只酣睡驚醒的小獅子,張牙舞爪的宣泄著怒氣。

言冰云瞧著他,背過身,走幾步,又是良久的沉默。

又是,沉沉的開口。

“是我變了。”

“呵,你變了?”嚴(yán)凌氣沖沖的抓著盒子跟上前,言語間滿是質(zhì)疑,“我怎么從來不知道,你言冰云變心變得這么快?”

“鑒察院的人,哪里還有心。”

他云淡風(fēng)輕的丟出幾個字,猶如平地驚雷,拉回了暴怒的嚴(yán)凌殘存的幾絲理智。

是啊,他忘卻了。

言冰云,已經(jīng)不再是單純的,自己的一個朋友的名字了。

它擔(dān)著的,是鑒察院四處主辦的擔(dān)子,背負著的,是慶國上下的安寧,是君臣民心的風(fēng)波,是河晏海清的期冀。

沒那么簡單了,一切都變了。

從言冰云以另一個身份踏上回京之路的那一刻起,都變了。

沒有回頭路了。

他卻還傻傻的,傻傻的切換到五年之前,那個不諳世事、心高氣遠的言冰云的摯友嚴(yán)凌的身份,來拉扯著他,試圖讓一切回到正軌。

不過是癡人說夢而已。

“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娶她的。至于你……”

“最好想清楚了,再作決定,莫要日后追悔莫及。”

“這盒子,我先替你保管著,等你什么時候想清楚了,我再決定這盒子的去處。”

…………

嚴(yán)凌走了許久,茶也涼了許久。

他終是擱筆起身,烹茶沏茶,換了一杯又一杯,涼了一杯又一杯。

卻也不喝,只是把玩在手心里,借著茶水的溫?zé)幔噲D燙著那塊冰冷徹骨的肌膚。

很奇怪。

無論他換了再是滾燙的水,只覺自己手心,還是一如既往的徹骨寒。

那股子寒意,順著手心的經(jīng)脈一點一點蔓延開來,攀附著同樣早已冷卻透底的血,緩緩匯入心底。

似隔著千層萬層的幔帳,竟也抓不住那救命稻草般的暖。

只覺周身被厚厚的寒冰包裹束縛著,任憑他怎么拼命掙扎,都觸不到寒冰之外的那抹旭日冬光。

明明已經(jīng)很接近了。

明明只差一點點。

可是每次伸手觸之,收獲的卻是無盡寒煞。

落在指間,心間,混著游離不定的氣絲,包裹進唇腹,滲透進經(jīng)脈。

夕陽染紅了半邊天,窗外的蟲鳥迎春,正不休不止的叫著,聽進人耳,卻是另一番煩人的聒噪吵鬧了。

桌案右側(cè),擱著一摞經(jīng)他過目批注好的公文。

言冰云沉眸,

之間那白紙黑字上,得很。

儋州范閑,叛國通敵,必誅之。

窗外淅淅瀝瀝落了一天的雨,卻不合時宜的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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