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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東風夜放花千樹

熱熱鬧鬧的邁過年關,過不了許久,便是元宵佳節了。

還是同往常一樣,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了早膳,范建匆匆地去了戶部,柳姨娘也回了屋忙著家長里短的那些事,范思轍不知道滑溜到哪兒去了,問了半天人影都沒瞧見。

府里上上下下的忙活張羅,扎燈籠,掛花燈,布焰火,靜待傍晚來臨。

若若換了一身尋常女兒家的裝扮,從后門溜了出去。

沒過多久,小桃也換了身不顯眼的粗布衣裳,遠遠地跟在后邊。

其實,這么多年,關于若若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在眼里。

每年元宵時一個人偷溜出去,也并不是做得像若若眼里自以為的那樣天衣無縫。

只不過自家小姐不愿說破,她也不好問起。只是心里擔心著,記掛著,總要親自跟著她看著她才算安心。

被賣進府前,她是一戶武夫家的孩子,因為是長女,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妹妹,平日里挑水擔柴,閑暇時也偷學過幾式功夫,自然比別人多幾分責任。

不過,現在想想,有那么幾分拳腳功夫傍身,總歸是好事。

………………

馬車自遠處行過,未至城門,早已有管事的侯在了道路一旁。

他受主家的意思一早便侯在城門外,為的就是平安地將五年未見的自家少爺接回府。

經守衛盤查路引,緩緩駛過城門,馬夫慢悠悠的吆喝著,一點一點艱難地向前挪動。

人群很是擁擠。

馬車內忽傳來一個清冷少年聲,“何至如此喧擾?”

管事弓著腰湊近窗帷,恭敬地答道:“正是元宵佳節,城中百姓出來走動,難免擁擠熱鬧了些,少爺,要不咱們繞個道,挑個僻靜的路子回府去?”

管事年過半百,也算是府中的老人了,拿捏人心最是一把好手。

雖得與這位少爺接觸不多,但自是知曉他是個孤僻的性子,不喜喧囂。

沉默半晌,腦中思緒激越片刻,復又重歸平靜。

又是一年元宵時,原來自己,已經背井離鄉了這么久。

京都,父親,言府,元宵,一切都的一切,之于他這個異鄉客都顯得無比陌生。

心中有個名字,總是不合時宜的響起,念起。

奢求什么呢?貪念什么呢?

他早已不是五年前那個,光明澄澈,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了。

如今這具軀體,空余算計,手段,陰狠冷漠的連他自己都覺得可怖。

又怎得渴求她還在原地?

或許這么些年心中存有的一切僥幸,從他此刻以鑒察院四處主辦的身份回歸京都府時,就不可控的開始了背道而馳。

有因必有果,五年前,他種下因,如今,縱使萬般后悔,也只能甘食其果。

況且,他從來就沒有后悔過。

他走的路,是黑暗了些,僻靜了些,時常荊棘遍地,泥澤漫腰,志同道合者甚少,陰謀危險者迎來迎往。

冀以塵霧之微以補滄海,熒燭日月以增光輝。

那句少時愿,壯志激昂,如今也只能化作虛無。

既然注定有人要在黑暗里行事,他愿意棄之微光,化作無邊黑夜里的一把利刃,劃過破曉,等待天明。

“你先回府,我下來走走。”

………………

范若若此時只覺得適才偷溜出府,銀子沒帶夠真是不該。

添香樓新出了一些限定菜品點心,專供元宵節這天來往銷售,等她一路走走停停,買完花燈,猜完字謎,吃完炸元宵時,荷包也差不多已經見了底了。

消遣的差不多了,兜兜轉轉,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那方小小的燈謎鋪子,經由這五年以來多方轉手經營,鋪主人已經改作了面餅鋪子。

她透過層層疊疊的人影,去尋那已然有些模糊的輪廓,卻也知是徒勞。

心中有什么在固執地堅持著,不愿放手。

有時,她已然分辨不清,這五年里,究竟是在苦苦地等著什么?

是他

還是他的一個體面的道別?

正出神的想著,忽而,不知為何人潮騷動,猛地朝若若這邊擁擠過來。

身前身后盡是躁動不安的人群,擠得她左右失衡,一個不留神,已然失去了方向。

胳膊肘下一痛,雙手無力,提著的拎著的統統落了地,聲響卻淹沒在了嘰嘰喳喳的人群中。

臂腕一輕,有什么物什附著,緊緊地將她拽了出去,下一秒,卻是脫離擁擠的清凈。

還未等她站定看清,那人卻猛地背了身,神色匆匆的想要離去。

“誒?你等等……”

不及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將這口話說完,那人已遠去數丈開外。

范若若心疑,登時也顧不上那么多苛雜律禮,拔腿便跟上。

及至跑到街巷深處,人潮散去,哪還見什么人影。

若若喘著氣,一張小臉紅透了,發髻也松散了不少。

心中仍有疑問,自適才遠遠的見到一面那個熟悉的背影后,當下更是心緒復雜。

白衣玉冠,那打扮,分明就是他。

出手相救,卻又片言不發的離去,倒是像極了五年前他的作風。

心下煩躁,鼻頭一酸,只覺積攢五年的怨氣,怒氣,含著無邊的委屈和相思,一同噴涌而出。

“言冰云!”

復而聲音又隨著若有若無的啜泣聲漸漸小了下去,小到,就連她自己都聽不大清了。

帶著些許篤定,又似摻雜了幾分失而復得的懷疑,說給此間寂靜天地,也說給她自己。

“是你,嗎……”

無人回應。

………………

街角深處,暗影之下,染黑了他一身白袍,他動了動唇,思忖片刻,卻又終重歸平靜

目送她抹去眼淚,整理好衣冠離去,眼底眸光也隨之暗淡。

世間一切,在覺得可惜的時候,就該結束了。

京都水深,局勢復雜,他身份特殊,又是分隔五年,已經做不到從前那樣,可以毫無顧忌的同她談笑風生,博古論今。

就此畫上句號,留給彼此一個美好的念想,便是他能控制的最好的結局。

只是他千算萬算,騙過了父親,騙過了身邊眾人,唯獨騙不過自己。

范若若回到范府的時候,比往年早了些時辰。

小桃提心吊膽的趕在她前一秒回了府換回了衣服,燒好了熱茶,在房里等著她。

回想起剛剛的事情,還是心有余悸。

人群擁擠嘈雜,她一個轉眼就見自家小姐困在里邊,一副小小的身架經受著推搡,眼看著就要跌落在地,下一秒卻是完好無損的站在了人群外圍。

小桃心里苦惱著,因她一時不留意,竟險些將小姐置于這般危險境地,空有一身功夫關鍵時刻卻不在小姐身邊。

下次,可不能由著她這般性子了,再出了岔子可怎么好?

正想著,這廂若若卻從前門回了房,路過的丫鬟婆子問著安,她點頭回應著,神色自如,挑不出一點破綻。

進了屋,卻是不再隱藏什么,見她空手而歸,神色落寞,小桃知曉是剛才去尋那助她脫身的人未果,便也不多嘴,趕忙遞了茶杯過來。

吃過茶,身子漸漸暖和了起來,只覺先前發生的一切恍若經年一夢,初嘗濃烈,再品,卻是清淡無味,只余舌尖點點馥香,回味甘長。

以前,她總是好言好語的騙著自己,來日方長嘛,不急于這一時。

只是,真的來日方長嗎?

她心中隱隱不安。

小桃瞧著她,似又開始了胡思亂想,慌忙放下手中的活,替她披上一件毛絨袍子,催促著她去了院里,和下人們一起,用竹條紅紙,扎著燈籠。

晚飯的時候,范建倒是回來得早,還備了一馬車的神秘物事,直接叫馬夫運到了堂院里,說是給大家伙備的禮物,不光少爺小姐,丫鬟婆子,小廝隨從都有份。

范思轍激動的心,顫抖的手,一個勁的想湊到跟前看個究竟,卻屢屢被自家姐姐拿著戒尺攔下。

他向來是皮慣了的,這時倒也不惱,仍是笑嘻嘻的姐姐長姐姐短的說著好話拋開,以求逃過她的一頓“毒打”。

“要是這馬車里裝的是一車銀子該有多好啊?”

范思轍對著那馬車愣愣的想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嘴里還不住的塞著下人在前廳備好的糕點。

“再什么稀奇的物件都不如這銀子來的實在……”

………………

吃過元宵,用過晚膳,一大家子聚在院子里,掛上親手扎好的紅燈籠,點起花燈,引燃焰火,一派升平和樂,好不熱鬧。

隨后,范建喚來了管事,將那一馬車事先備好的分發了下去,若若得了一把前朝名琴,據說是上古神木所制,靈性十足,自前朝滅亡以來,一直輾轉各藏家之手,價值不菲,卻沒能遇上一個懂它的好主人,此番范建將它尋到,買下,送給若若,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好在自家女兒琴棋書畫無不精通,這名琴贈佳人,著實相配,也不枉他的一番折騰。

范思轍呢,此刻卻是不大開心的,任憑手中握著的機巧之物再怎么玲瓏玄妙,放在他手里,卻是一堆再普通不過的木頭罷了,還不如銀子來的痛快些。

他嘟著嘴,哼哼唧唧的附在柳如玉耳邊抱怨了好久,以示自己的不滿。

那柳姨娘得了價值不菲的金鎏閣的紅貝步搖一套,開心都還來不及,哪還顧得上自家兒子這邊無關痛癢的抱怨,笑的嘴都合不攏了,趕忙合上了蓋子吩咐下人好生收著,挽著范建的手又縮緊了幾分。

其余丫鬟婆子,侍從小廝也盡得了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兒,紛紛跪在院子里謝恩。

熱熱鬧鬧了好一會,四人進了屋,外邊的焰火還在繼續。

范建接過柳如玉遞上來的一杯茶,抿上一小口,似想起了身,又合上蓋子推了回去,“閑兒不日便要回京,府中上下,可以預先準備著了。”

柳如玉大驚,手下不禁一顫,茶杯險些跌落:“閑兒自小養在儋州,怎的回來的這般突然?”

范建不語,沉眸望向她。

被盯得發毛,生怕旁人看出什么來,柳如玉又似變臉一樣,笑著拂身,語氣都跟著柔和不少,“妾身知道了,閑兒回家,自是大事,必定吩咐下去,府中上下不敢怠慢。”

范建點了點頭輕聲應著,柳姨娘總算是松了口氣。

若若這邊卻是坐不住了,也顧不上父親和柳姨娘之間的微妙氣氛,放下茶杯便匆匆發問。

“哥哥要回京了?”

“什么時候?”

“這還得看你祖母的意思,畢竟養在身邊多年,如今年歲已高,一時骨肉分離,難免有些不忍……”他頓了頓,見著若若這般急切地想要到個答案的模樣,頗為欣慰,“總歸是近了,你安心等著就好……”

能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

終究是盼了這么多年的事,想到不久以后便能和哥哥團聚,若若也顧不上收斂神色,眼底,滿是喜悅。

坐的最遠的范思轍卻像個沒事人一樣,云離于其余三人世界之外,對于談話內容,絲毫不感興趣,只當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罷了,眼里心里都還在惦記著,如何將那機巧物事換成更多的銀子來等等。

一屋之下,四人相對,各有各的小心思。

有人歡喜有人憂。

………………

門外窸窸窣窣的有動靜,言冰云放了筆,悄悄起身探查。

推門,卻是提著食盒的言若海,除此之外,別無他人。

他躬身行禮,“父親”

言若海也不再繃著了,他一大早便得知了自己兒子今日回京的消息,想著能早些回府陪他過個元宵,畢竟從小到大,他這個做父親的,好像還真的很少,很少同兒子好好共過什么節日。

小時為栽培他,托付給親友照顧,是為鍛煉他獨立的品性,唯有如此,以后方可成就大事。

后來年歲漸長,又因他一番私心,將他流放在外歷練五年,是為歷練他,也好為入鑒察院做準備。

可人終究是人,哪能真正做到冷血無情?

奈何今日瑣事纏身,生生熬到了太陽下山,才處理完公事,匆匆趕回了府,聽下人說,公子自回府就一直待在書房里,期間送進去的晚膳,也沒吃幾口,原封不動的退了出來。

他聽著,愈發自覺愧疚,終歸是他,是他這個冷血嚴格的父親,將兒子一步一步逼到超乎常人自律克己的地步上。

可是有什么辦法呢?有些事,由不得他做決定。

聽完管家的話,他去了廚房,命人煮了一碗湯圓,放在食盒里自己給一路提了過來。

許是怕擾了他,甫一到門口,言若海便屏退了看門的小廝,預備輕手輕腳得進去。

沒想到這點微弱的聲響還是被他聽了進去,多年奔赴各地,在黑暗里謀事,還要隨時迎接突如其來的考察,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過久了,戒備之心自然比以往多了幾分。

言若海神色微震,又是一聲輕嘆,“外邊風大,進去說吧。”

言冰云應聲進屋,合上門窗,將上座空出,添上一杯新茶,又是一聲畢恭畢敬的“父親……”

恭敬,得體,卻又是那么生疏,冷漠。

比小時候更甚。

放下食盒,取出那碗,又道:“不必站著了,聽下人們說,你還未曾好好吃過東西,今日元宵,再多的事情都不抵身體重要,這碗湯圓,趁熱吃了吧……”

言冰云應了聲,上前端碗,不過一小會兒,便見了底。

怎么說呢,連趕了大半個月的路程,也沒好好吃過什么,回了府更是忙著鑒察院四處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一時忘了時間,眼下,也著實有些餓了。

言若海滿意地點點頭,先前心中猛地冒出來的愧疚也平復了不少,只是畢竟父子分隔多年,且不說親情疏離了不少,他們父子倆,本身就是個不善言辭,情緒不外露的,雖說此番花好月圓闔家團圓時,要說些體己話方才合適,只不過那些父子親情,經由他口說出來,不覺有種異樣的別扭。

言冰云恐怕也是聽得別扭。

復而又是客套的寒暄了幾句,起身往外走。

剛走到門邊,言若海又是一頓,停下步子回頭。

“明日起,你便是鑒察院四處主辦了,一切行事,務必小心。”

抱手,躬身。

“謹遵父親教誨。”

房門合上,桌案上的蠟燭也快見底,偌大的屋子,黑沉沉的,陰郁的他透不過氣。

唯有窗間一縷清幽的月光鋪泄而來,予他慰藉。

又似要他看清楚一點,這就是他所處的境地。

無邊的黑暗,寂寞的永生。

從此以后,他便只是鑒察院四處主辦了。

那個單純的言冰云,不見了。

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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