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是幾點才睡著的,卻又早早醒來,看見陶灼華跑步剛回來。小佟一早也來了,她這兩天調(diào)休,說是今天和大家一起去拜訪那對老人。小蓓招呼吃早點,申克也沒什么心思吃,就和她說“不餓”。
飯后休息一會兒,人們準備出發(fā)了。今天的活動申克本無心參加,但不想讓別人覺得太反常而胡亂猜忌,只能勉為其難。他甚至在為見到肖蓮時該做什么樣的表情、說什么樣的話而糾結(jié)。可當真正在院子里撞見時,卻來不及思索就木訥地打了招呼。肖蓮如是。
肖蓮和老耿去探望姚渺,她推說昨天著涼受驚還沒緩過勁兒,想留下來休息。老耿安慰了她幾句,反倒讓兩個人都有些不自在。最讓人感到意外的是,陶灼華居然也要和大家一起去。
“你這是……出關(guān)了?”
陶灼華看著申克滿臉疑惑的樣被逗樂了,“出什么關(guān)?我壓根兒也沒閉關(guān)呀!學這么多天腦袋都木了,明天就該回去了,今天也給自己放個假吧。”
肖蓮提前準備了些米面糧油、蛋肉果蔬,兩男四女乘船前往一個叫“盼夫洲”的水鄉(xiāng)小村。聽肖蓮說要去拜訪的是一對有著八十年婚齡的老夫妻,小蓓驚呼:“媽呀!八十年?”說著掰手指頭數(shù)開了,“一年是紙婚,兩年是棉婚,三年皮革婚……到六十年才是鉆石婚,這八十年該算什么婚啊?”一旁陶灼華說“我記得國外好像叫‘橡樹婚’吧”。
男人姓潘,今年九十五歲;女人姓傅,今年九十七歲。男人十五歲時娶了同村的女人,婚后不久就被日本鬼子抓了壯丁,一走數(shù)年杳無音訊,女人一邊侍奉公婆,一邊等他歸來。好容易挨到日本投降,男人九死一生總算跑回家了,誰知沒過幾個月安生日子,又給國民黨抓走充了苦力。女人伺候走了公公、婆婆,就一個人守著家繼續(xù)等他。一直等到新中國成立后的第十年,男人才輾轉(zhuǎn)返鄉(xiāng),這個家算是完整了。其間人們有的說他死了,有的說他在外安家了,她從沒相信過。多少次媒人登門都被她趕了出去。算算到兩個人團圓時已經(jīng)結(jié)婚二十年,可實際在一起的日子還不到一年。這個村原本叫“潘傅洲”,隨著時間推移,這對夫妻輩分、歲數(shù)已是村里最高的,加上人們推崇他倆這堅貞執(zhí)著又富有傳奇色彩的感情經(jīng)歷,干脆把村名改為“盼夫洲”。
船上的人聽得感慨萬千,議論紛紛。小蓓發(fā)現(xiàn)申克默不作聲,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問他:“你今天怎么蔫頭耷腦的?像只泄勁兒的雞……”
旁邊老耿搭茬道:“什么叫泄勁兒的雞?你是想說斗敗的**?”
幾個人掩面偷笑,申克沒笑,肖蓮也沒笑。小佟冷不丁冒出一句:“師兄你真操蛋!”
老耿趕緊解釋:“明天就該回家了,他那是舍不得走……”說罷又看看肖蓮,不想她卻把臉扭向船外,讓老耿很沒趣。
老兩口一輩子沒兒沒女,居所有些故舊。土坯壘的矮墻上間或生著雜草,木柵門沒鎖。人們離老遠院里的黃狗就開始叫,這會兒見了肖蓮卻搖起了尾巴。院子不大,除了三間正房、一顆老棗樹、一個低矮的茅廁和一個簡陋的狗窩,就沒什么多余的物什了。紅磚瓦房是后來鄉(xiāng)里出資、村民出工給翻蓋的,屋里還算有幾件老家具。家里沒人,大家?guī)托ど彴褞淼氖巢牧噙M屋,幾個人就在小院門口張望。
不久,遠遠地看見有個坐輪椅的老者,被一個身材瘦小、步履蹣跚的老太太推著,向這里走來。肖蓮喊著“潘爺爺、傅奶奶”跑上前去,老者和她擺手招呼,老太太一邊握住肖蓮的手,一邊撫摸著她的頭,親切地說著什么。
倆老人走近了,才看出他們都穿著舊式的薄棉衣褲,黑里透紅的臉上滿滿鐫刻著歲月的滄桑。潘爺爺摘下毛線帽子,示意大家進屋。他沒什么頭發(fā),年輕時做苦力腿受過傷寒,已多年走不了路,傅奶奶只要好天氣都會用輪椅推老伴出去曬太陽。她盤著銀灰色的發(fā)髻,也稀疏得可以看見頭皮。
肖蓮掌勺,小蓓、小佟、陶灼華幫廚,給大伙做飯。老耿和申克陪老人聊天,老人雖口齒已不太清晰,好在說話慢,能聽明白。說起他在日本鬼子和國民黨部隊里受的苦、解放后享的福,以及他毅然選擇隨解放軍支援新中國建設(shè),直到受腿疾困擾不得不回鄉(xiāng)的故事,精神越發(fā)矍鑠起來。
吃飯的時候,肖蓮、小佟、小蓓還陪潘爺爺喝了兩盅。幾杯下肚,他又提起傅奶奶這些年、特別是他不在家的二十年一個人苦苦支撐的種種不易,說著說著夫妻倆老淚縱橫,勾得幾個人也黯然沉思。
飯后大家?guī)椭帐傲宋葑雍驮鹤硬烹x開。直到走出老遠,申克回頭看,兩個老人仍在那兒,一個坐著輪椅、一個扶著木柵門,手挽著手目送他們離去。
船上,人們還在感喟這對老夫妻八十年的情感歷程,申克依舊獨自倚著船篷,仍在癡癡望著盼夫洲的方向。肖蓮忍不住問:“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要修多少年才能修來他們那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