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言

第一節　研究背景與意義

一、問題的提出

新時期，鄉村振興戰略實施和農業供給側改革，呼喚中國農業盡快駛入科技驅動的安全高效發展軌道中來。國家現代化首先是農業農村現代化，提升農業生產質量、提高農民生活水平，需要強有力的農業科技支撐。2019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農業需要強化創新驅動發展，實施農業關鍵核心技術攻關行動，培育一批農業戰略科技創新力量，加快先進實用技術集成創新與推廣應用。近年來，中國農村農作物病蟲害發生面積呈逐年上升趨勢，不僅直接影響農民收入，也對國內農產品供給安全造成嚴重威脅。隨著消費需求升級和供給側改革，中國農村也逐漸探索出富有地方特色且經濟收益較高的產業化發展模式，但由于氣候變化、農資投入不當或連年重茬種植等因素導致各類新型作物病蟲害迅速蔓延。根據中國農業科技發展中心數據，2019年農作物重大病蟲害總體發生面積預計將達到48億畝次，將比往年更加嚴重。農作物病害高發，勢必衍生為中國實施鄉村振興戰略過程中的“絆腳石”。鄉村振興戰略實施需要農業科技力量的支撐，新品種新技術研發是解決病害危機、促進產業高效發展的第一步，這些農業創新如何能夠在農戶群體中進行有效推廣是值得研究的重要問題。近四十年的農業改革發展實踐表明，農業生產依靠技術革新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績，但仍有大量好的農業技術一直停留在技術示范層面，在農戶生產環節推廣不開。這既造成了嚴重的技術資源浪費，也不利于農業轉型與生產效率提升。農民是農業發展的主力軍，分散小農經濟下的農業生產活動往往跟本地傳統緊密地融合在一起，不同農戶對農業技術的認知存在偏差，從而影響農業技術在不同地區傳播的進程。農業技術推廣是一項系統性工程，不宜用簡單的經濟成本—收益分析來推斷農戶技術采納的行為和技術推廣的進程。因此，我們需要尋找新的理論視角深入剖析農村地區農戶技術采納決策與技術擴散的動態過程，這將有利于識別農業技術在農戶群體中擴散的機制，促進更多的農業技術在中國農村地區的使用與傳播，逐步推動農業農村現代化的發展進程。

盡管中國一直呼喚構建“產學研”結合下的技術成果轉化，但農村地區技術推廣仍然面臨挑戰。不僅如此，中國在境外的農業援助與國際合作項目也存在農業技術傳遞的難題。當今國際政治與經濟秩序深刻變化，非洲國家在中國政治經濟全方位發展戰略中的地位越來越凸顯。2000年，中國與非洲成立“中非合作論壇”標志著中國對非洲的援助走向機制化階段。2014年的《中國的對外援助》白皮書和2015年的《中國對非洲的政策文件》作為中國對非洲的援助與合作的基本框架，表明其有政策依據的穩定性和長期性。中國與非洲農業優勢互補，合作發展的前景廣闊。非洲各國農業結構和技術水平各異，但總體水平較低，具有較大的發展潛力。中國作為具有悠久農耕文明的農業大國，在長期的歷史實踐中創造并傳承了適合于中國農情的耕作技術。在經濟改革與轉型時期，農業技術進步大大釋放了中國農業發展的經濟活力。中國經濟發展的軌跡能為非洲國家提供重要參考，事實上，中國已經逐漸成為非洲國家學習和效仿的對象。非洲國家的自然資源與中國實用農業技術資源相結合，將為非洲農業發展與中非農業合作提供廣闊前景。不同于美國等西方發達國家，中國對非洲的發展援助歷來“不附加任何政治條件”，而是強調在互惠互助的基礎上建立穩固的合作伙伴關系，在具體援助策略上，中國倡導“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將技術援非視為中非農業合作的重點。自1964年周恩來總理訪問非洲十國提出中國援助非洲的八項原則以來，中國對非洲國家的援助與合作一貫強調“不附加政治條件”“授之以漁”的理念。截至目前，中國已經在非洲國家援助建設20多個農業技術示范中心，并向非洲國家派遣了50多批農業技術組展開中非雙方在農業領域的交流合作。在2012年第五屆中非合作論壇上，中國提出繼續堅持注重當前與著眼長遠相結合，堅持“輸血”與“造血”相結合，繼續增加對非援助與合作力度。2015年12月，在第六屆中非合作論談約翰內斯堡峰會上，中國宣布未來3年將在十大領域跟非洲展開全方位的戰略合作，增加投資與援助規模，加快農業合作與農業現代化進程，實現非洲的自主可持續發展。2018年，在中非合作論壇北京峰會上中國提出繼續推動非洲國家的能力建設，中國將在非洲設立10個魯班工坊，向非洲青年提供職業技能培訓，并實施頭雁計劃，為非洲培訓1000名精英人才。隨著中國對非援助的投入力度日益加大，傳統的援助格局被打破，以西方國家為主的傳統援助國和新興援助國之間缺乏信任與合作，西方媒體針對中國在非洲的援助項目制造了較多負面輿論，并引發學術界的普遍擔憂。在此背景下，中國必須以實際行動為自己正名，切實推動當地農業技術的改良與擴散，為非洲民眾帶來實際利益，促進非洲受援國家經濟的發展，從而與非洲友國共謀發展，提升中國在國際事務中的軟實力。事實證明，西方大規模農場和機械化作業并不能適應非洲當地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中國以往在非洲的援助項目也受到部分學者和媒體的質疑，國際社會對非援助效果不盡如意。因此，推動農業技術擴散是解決非洲國家貧困問題的突破口，是中國援助非洲的重點，也是雙邊農業合作取得經濟實效的關鍵。

以上兩個事實歸結為一點，農業是發展中國家經濟增長的基礎產業，技術進步是農業發展的重要驅動力，農業技術推廣要想獲得成功必須要厘清現實中存在的障礙，障礙是什么以及如何突破這些障礙是非常值得研究的話題。同時，我們必須注意到，在農業技術推廣過程中，農民作為農業生產主體，是技術采納的最終受體。因此，一項好的農業技術，只有在普遍被農戶采納的情況下才能發揮其經濟效益。事實表明，農業技術在農村地區的擴散并非一蹴而就的。例如，非洲國家長期接受外來農業技術援助，但技術難以得到廣泛傳播，至今農業發展嚴重滯后、貧困問題突出。即使是成功的農業技術推廣，新技術在農戶群體中的擴散也是漸進式的“過程”，技術采納者往往呈現出“S”型增長狀態（Grübler，1996）。根據技術擴散過程的不同階段，Rogers（1995）將技術的采納群體劃分為開創者（innovators）、早期接受者、早期大眾（early majority）、晚期大眾和落后者（laggard），表征著個體對新生事物的“入侵”持有差異化的態度。中國各個省份農業發展情況不同，農業傳統存在差異，不同地域的農民在長期從事農業生產的過程中形成了固有的耕作習慣、規范，這使得他們對新農業技術的認知也存在差異。因此，農業技術推廣不單單要考慮技術在經濟效益方面的潛力以及農業條件適宜程度等外在約束，還需要考慮內在約束如農戶生產習慣、群體認知給農戶的技術評價與選擇帶來的差異。針對這些內外約束進行解構才有可能推動農業技術的有效推廣，促進中國農業搭載科技動力，為實現農業高效、可持續發展提供基礎。

事實上，新古典經濟學的理性假設已經不再適用于農業技術推廣問題的研究。首先，農戶關于新技術采納決策過程無法滿足偏好固定的假定。在農戶面臨一項新生事物時，農戶個體的已有知識結構受到沖擊，他們在短期內可能無法構成對新型技術的確切認識與評價，關于生產決策的“偏好”會在農戶個體不斷的“學習”中得到“進化”，而不同文化背景之下的農戶群體內的社會性互動（social interaction）對塑造“新”偏好無疑存在深遠的影響。其次，不滿足傳統經濟學均衡分析中對個體所做的“同質性”假定。農業生產以土地資源為核心，農戶間基于局部地理范圍內的互動比其他任何產業都頻繁，由互動形成的農村社會網絡對技術擴散必然存在影響。不同的農戶在社會網絡中的地位是不同的，他們各自受到社會網絡影響的力度也不盡相同，這些個體間的異質性既會影響農戶的選擇行為，也可能對技術擴散的整體進程產生影響。再次，傳統的靜態分析方法可能存在不足。技術擴散是一個非線性的系統性問題，具有難以進行條件剝離分析的“復雜性”和“動態性”。細微的條件改變可能會對整體技術擴散產生較強烈的沖擊，傳統的靜態分析方法難以把握這些沖擊，可能出現不同模型的分析結果差異較大，結論可靠性難以得到保障。因此，農戶技術采納行為的研究就需要一個比經濟“理性”更為松弛的假設基礎和與之相適應的動態分析方法來進行研究。

農戶異質性是研究農戶技術采納與技術擴散的關鍵點，而有限知識假設是農戶異質性的基礎。農業技術推廣之所有成有敗、有快有慢，關鍵在于農戶之間存在異質性，而異質性的重要基礎即是他們在知識上的差異。有限知識是個體面對新生事物在認知上表現出的個體知識局限性或不完備性。知識局限的差異塑造了個體之間不同的偏好與選擇。有限知識假設不僅意味著個體知識在絕對量上是不完備的，而且也是本土化的（localized）、有偏的（biased）知識。個體的認知水平首先取決于生物演化的系統發生（phylogenetic），其次是經驗世界的塑造，即個體發生（ontogenetic），包括社會群體的習俗、道德和慣例等（哈耶克，2015）。他們通過互動會塑造個體之間共享的知識，反過來又對個體決策產生影響，最終演化形成整個群體社會網絡共享的信念。由此，原有的社會傳統、慣例可能被瓦解或者得到進一步的延展（Abadi et al，2017）。農業技術擴散過程從農戶技術采納決策的多樣化最終演化至整體基本趨于一致。

本書從有限知識假設出發，采用實證與仿真相結合的方法，基于農戶技術采納行為的調查，研究農戶技術采納的決策過程，分析農戶社會網絡對技術群體認知演化的動態影響，從而厘清農戶技術采納的動態變化過程與農業技術擴散的影響因素，力圖為農業技術的有效推廣提供政策建議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