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基于演化視角的農業創新擴散過程研究
- 朱月季
- 23字
- 2020-05-06 18:17:19
第二章 新的理論基礎:基于有限知識假設的演化視角
第一節 演化經濟學的理論特征
演化經濟學一詞源于凡勃倫1898年的《經濟學為什么不是一門演化的科學》一文,凡勃倫、康芒斯等是老制度學派的代表,批評主流經濟學源于簡單的機械論,試圖推翻主流經濟解釋的理性范式。因此,演化經濟學一開始就帶著濃厚的老制度主義的色彩,但隨著實證主義科學哲學的興起和經濟數學化的趨勢加劇,演化經濟學的發展陷入了停滯。直到1965年,老制度主義得到復蘇,成立了演化經濟學學會,并從1970年開始頒發“凡勃倫—康芒斯獎”。隨著自然科學的迅速進展,演化經濟學也迎來了又一次發展的新契機。博爾丁(Bouding)在1981年出版的《演化經濟學》、納爾遜(Nelson)與溫特(Winter)在1982年的著作《經濟變遷的演化理論》,是演化經濟學形成的重要標志。賈根良(2011)認為,可以將演化經濟學定義為,對經濟系統中新奇的創生、擴散和由此所導致的結構轉變進行研究的經濟學新范式。
目前,演化經濟學還未形成新古典經濟學的替代范式,但在近些年的迅猛發展中逐漸積累了一些共識。納爾遜對現代演化經濟學的共同特征做了如下總結:第一,演化經濟學強調經濟的動態過程,以非均衡的過程作為研究內容,而不僅僅只關注均衡分析;第二,演化經濟理論認為存在著強大的慣性趨勢,強調“路徑依賴”對于經濟分析的重要性。(劉梅英、蔡玉蓮,2008)與此同時,經濟過程中也存在著引入新變異的持續力量,正是這些力量使得有益的創新成為可能,從而推動著經濟增長。霍奇森(Hodgson)認為演化經濟學在當前存在如下一些共識:第一,世界的變化不僅僅是數量上的變化,更是質量上或結構上的變化。這意味著經濟解釋要注重經濟的動態過程,這與納爾遜的觀點一致。此外,經濟解釋應更關注結構性的變化,注意現象在不同層次上質的差異。第二,創新的發生是經濟變遷的重要特征。如果在經濟演化的進程中沒有“變異”,根據新古典經濟學的一般均衡分析我們無法獲得經濟變遷的解釋。經濟系統中的創新就是變異的力量,也是行為多樣性的源泉。第三,經濟系統具有復雜性特征,經濟過程涉及非線性過程、無序或混沌的互動。復雜性暗含地假設了經濟主體的能動性與適應性,這些具有適應性的主體在互動過程中存在隨機性,導致了系統運行結果的不確定性。第四,經濟系統中呈現的所有復雜現象均不是人為設計或上帝設計的。(黃凱南,2011)實際上,這也是經濟系統復雜性特征引致的推斷,暗含著經濟現象中“涌現”的秩序。但這種秩序并非通過行為個體設計而來,而是經濟主體按照自己的行為規則在社會互動中產生的效果。從某種程度上,亞當·斯密“看不見的手”就是這一效果的具體體現,主流經濟學指出了市場無形之手的存在,肯定了價格對于資源配置的作用,但只關注效率的結果,并不關心這種結果如何發生、力量如何形成。演化經濟學的產生正是對這一過程進行審視。
新古典經濟學被看作是經典牛頓力學的隱喻,演化經濟學則更多的是同達爾文主義聯系在一起。演化經濟學注重動態過程,時間對演化經濟分析是一種基本的理論構件。瓦爾拉斯的一般均衡理論不考慮時間這一約束,它并不是像一般人批判的那樣要告訴人們交易的發生不需要時間,而是說最終發生的交易落在某一均衡水平。演化經濟學則認為現實世界不存在一個穩定的均衡,它是動態變化的過程,因此,經濟學的使命不是要關注均衡的分析,恰恰相反,應該重視解釋非均衡的存在。在這一點上,這兩者并不存在實質性的矛盾,只是對經濟解釋的任務指向不同。弗羅門(Vrome J)指出,演化經濟學的新穎之處在于將正統理論中處于背景狀態的演化力量和機制作為核心的研究內容,演化理論可以是經濟變遷的一般理論,新古典經濟學是特例(賈根良,2004)。希克斯、凱恩斯等人對將時間與變化這些要素融入主流經濟學里的工作進行了有益的嘗試,基于均衡分析在靜態與動態分析之間搭建橋梁,但仍然面臨巨大的挑戰,在解釋從一個均衡到另個一均衡如何發生上遇到了困難,被批評為將動態靜態化,而非將靜態動態化的嘗試(楊虎濤,2008)。事實上,問題的爭議并不在于時間,而在于變化,只不過這種變化經由時間而發生。演化經濟學關注這種變化的存在,知識、偏好等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并在人的行為中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
演化經濟學注重經濟過程中“新奇”“創新”的發生,這一點被新古典經濟學忽視。熊彼特認為經濟向前演進的直接動力就是企業家的創新,這些創新促進了資源要素的重新組合。科斯納指出人的知識是不確定性的、不可預測的,這意味著某種創新在多樣性的個體之中涌現的可能。新古典經濟學雖然意識到了技術進步對經濟增長的作用,但只是將技術進步作為模型分析的外生因素。根據新古典經濟學的經濟增長理論,資本和勞動是維持經濟增長的重要決定因素(柯布—道格拉斯生產函數),技術在短期內可以是給定的約束,但從長期來講,技術變革是經濟增長的關鍵因素。技術本身又是資本、勞動等要素的組合方式,技術進步就暗含著其他要素的利用效率得到提高,新古典經濟學的增長模型難以包容技術這一因素。20世紀,新熊彼特主義的復興將內生增長理論帶入人們的視野,指出新技術對舊技術的替代是創造性破壞的過程,強調技術要素的內生性和知識積累。羅默對新古典主義的增長模型進行了修正,指出了人力資本知識的重要性,知識作為投入促進新技術的產生,最終經濟增長取決于勞動力、物資資本、人力資本和技術。內生增長理論在最近二十多年來得到了重視和發展,但在實證分析方面仍然面臨巨大的挑戰。
演化經濟學關注個體的能動性、適應性,這與新古典經濟學對人的基本假設區別開來。盡管熊彼特與凡勃倫在本體論和方法論上截然對立(黃凱南,2011),但熊彼特對演化經濟學的發展也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演化經濟學堅持方法論上的個人主義,該方法論正是由熊彼特在1908年最早提出的,其主要含義是所有的社會現象原則上只能用個人的特征、目標和信念來解釋。(賈根良,2004)方法論的個人主義是主觀主義的重要補充。主觀主義是奧地利學派最突出的方法論原則。演化經濟學的發展與奧地利學派始終聯系在一起。主觀主義強調社會科學解釋必須從行為者的主觀心理狀態出發,這需要在解釋中謹慎對待情境和理解的作用,認識到行為主體的主觀感受在解釋經濟行為當中的作用。(賈根良,2004)在奧地利經濟學的基本公理中,第一公理即是人的行為是有目的的,這也是經濟科學普遍認可的公理(羅賓斯,2000),表明人的行為不是條件反射式的行為模式,而是基于特定目標的。其輔助性的公理是:不同的人具備不同的偏好與能力;行為經由時間發生;人從經驗中學習,即人們以某種方式獲得知識。(羅斯巴德、科茲納,2008)新古典經濟學假設人的偏好具有完備性、傳遞性、連續性,并且是給定的,這些假設維持了經濟解釋在數學處理上的簡潔性。然而,科茲納在《論奧地利學派經濟學的方法》一文中說,除了人的有目的性的行為以外,奧地利學派的第二大原則是,人的偏好、預期和知識是不確定的和不可預測的。演化經濟學強調個體在環境中的適應性特征,個體能夠通過學習和模仿改變行為模式,通過能動地與其他個體間的互動、與制度的互動改變自己的知識狀態、塑造自己的偏好。
演化經濟學的分析框架趨同于達爾文主義,但又有所區別,同時受到復雜科學等學科發展的影響。演化經濟學是基于微觀個體的決策行為,重視過程,強調結果非決定論;達爾文闡述的則是系統對個體的選擇機制,是從系統角度,重結果輕過程。霍奇森指出,達爾文主義的演化機制“遺傳—變異—選擇”只提供了一個抽象的原則,對于具體演化過程的描述必須借助其他工具,如復雜適應系統(CAS)。實質上,復雜科學的興起對演化經濟學影響頗重,從霍奇森對現代演化經濟學的認識中便可知曉。演化經濟學在對現象的分析上更多地是整體主義。整體主義與還原主義相對立,強調從各自的層次上對現象進行整體性的研究,而非還原到較低層次進行解析。演化經濟學不僅僅考慮個體層面的行為模式,同時更加關心群體層面的行為,考慮群體行為的方式對個體的影響。(商孟華,2006)演化經濟學強調經濟過程的非線性本質,在時序上是不可逆的復雜系統。該系統在較高層次上所表現出的性質和特征,并不能從較低層次的組成部分、相關知識找到解釋,從而也無法進行預測。在演化經濟學分析的工具方面,演化博弈的最新發展為演化過程的動態分析提供了有力支持。演化博弈與演化經濟學在分析框架上均受到達爾文自然選擇理論的影響,也都強調個體有限理性的假設,演化博弈有望對演化經濟學思想的形式化表述帶來希望。
按照《經濟學文獻雜志》的分類,制度和演化屬于非正統的經濟學范疇。雖然演化經濟學受到老制度主義、奧地利學派、“新熊彼特”學派等思想的深刻影響,但它在維護現存體制、經濟自由主義、推崇市場力量并不完全與正統經濟學形成對立,而是作為補充的存在。(張林,2011)演化經濟學并不必要一味地抵制經濟數學化,而恰恰需要不斷地從不同學科的發展中尋找支持,如生物學、認知科學、復雜科學、計算科學,當然也不排除數學的表達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