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春秋》里借用一個“說湯至味”的故事來說明任用有才干的人治理國家的道理,中國人真的很有智慧,很多精深的道理通過身邊信手拈來的小事便可以在三言兩語之間道出真理。就像老子《道德經》里說“治大國,若烹小鮮”,泱泱大國的治理也不過是一口大鍋里順應時序的放進醬醋油鹽,生一把火,守著鍋,把握住適當的火候,在一個合適的時候,起鍋,裝盤,再與等待多時的子民們一起分享。哈哈,方寸之間的日常瑣碎也瞬間拔高了呢!
正是華夏大地上層出不窮的吃貨們薪火相傳著我們愛吃愛烹飪的本質,才讓“民以食為天”這句話深植于大江南北的老百姓心中。想起早些年火遍全中國的《舌尖上的中國》系列,很多人甘愿半夜躲被窩里舔著舌頭大飽眼福啊!所以愛吃,根本不是原罪,恰恰相反,愛吃正是幾千年來,我們熱愛生活,追逐生命之光的極力佐證,比如回首處向我們緩緩走來的那些可愛的“吃貨”。
有這樣一個有趣的靈魂,在談及中國古詩詞時,你無法逾越過他;在談論中國美食發展時,你仍然無法繞過他,對,他就是那個樂天達觀的蘇東坡!
作為我這樣一款超長待機的白羊座A型血女性,向來只有在讀古詩詞的時候才能保持安靜優雅,但是,讀蘇東坡的時候,臣妾做不到!因為他的詩詞更多時候讀起來都會唇齒留香,與絕大多數詩人不同的地方是,他的詩句為我描繪的不僅僅是遠方,更是那一盤盤飄著濃烈芬芳的美味佳肴!(這篇文章寫的真是口水橫淌)即便反復拜讀過林語堂先生全冊的蘇東坡傳,即便在蘇先生鏗鏘有力的詞句里感受到家國于他的信仰,但我仍然抹不掉他總是啃著自己的羊蝎子,再手提一串荔枝的滿口汁水的晃悠在我的腦海里的形象。我想,這就是美食的力量!
蘇先生來自于蜀地,獨特的盆地與山林造就了川人別具一格的飲食習慣和達觀性格,在與很多巴蜀朋友交往之后更是篤定那一片天地里滋養出的生命大抵都爽朗之中透著不屈的堅強。
不得不提的是這一次疫情的一線崗位上出現了很多當年重生于汶川大地震中的面孔,那一次家破人亡將他們死死拉回人間,而今天,他們帶著無畏的奉獻重新奔走在感恩的路上,就像蜀地上空漂浮著濃烈的花椒香氣那樣,蜀人和他們摯愛的火鍋一樣寬廣,不拘泥于某一種形象,窄窄一方,便充滿對生活的無窮的熱愛與想象。
蘇先生正是從這樣一方天空里走向北宋的心臟——汴京(今開封)。蘇先生曾在晚年回顧自己的一生時,打趣道“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那么,關于蘇先生的美食旅行,便從黃州說起。
蘇先生的名氣很大,在剛剛出道的時候就曾被朝中顯赫的歐陽修看好,歐陽修更是不吝言辭的說道,蘇先生在,多年后,世人就不會再記得我歐陽修了。但,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蘇先生歷經北宋五位皇帝,政途之路可謂是一路螺旋向下,這不,剛剛歷經了王安石變法,還沒說上幾句浩然正詞的蘇先生就陷入了“烏臺詩案”(此處省略好多字,齜牙)的泥沼里,被神宗打進大獄,考慮到北宋開國定下“不殺文人及進諫者”的規矩,又加上滿以為死到臨頭的蘇先生在獄中寫的那些令人動容的信貼,再加上這位仁兄的女人緣真的一路爆棚,連太皇太后都出面替他求情,諸如此類的種種原因,最后蘇先生撿回一條命,被貶到黃州(今湖北黃岡)做了一個小小的團練副使,有多小,小到杯水車薪的工資都養不起一家老小,眼看著自己四十有五這般老大不小的年紀,不禁一陣唏噓,托朋友好歹弄來一塊朝東的小坡地(這就是東坡的來歷)。
趁著天氣和暖種下蔬菜,過起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生活。因為生活窘困,只能讓全家混個溫飽,偶有食欲泛濫的時候,就閑逛到肉鋪跟前,豬肉算是稀罕的吃食,便弄些便宜的被屠夫拋棄在一邊的羊脊椎,碎骨屑之類的回家打打牙祭,我在讀《蘇東坡傳》時幾度紅了眼眶,想著天地間如此瀟灑的才子竟落得生活如此,但蘇先生并沒有半點自怨自艾,反倒是樂呵呵的如獲至寶的拎回家,支起鐵鍋,沽上幾兩濁酒,一股腦將雜骨碎肉倒入大鍋中燉煮,肉味的鮮美不斷刺激著他饑腸轆轆的身體,也顧不得碗筷杯碟的瑣碎,伸手便抓起熱氣騰騰的肉骨大快朵頤,骨頭上零星的碎肉很快下肚,沉醉其中的蘇先生舍不得丟棄這些得來不易的骨頭,便湊上嘴唇大口吮吸骨頭的細縫里吸飽的湯汁,突然,他注意到骨頭的正中間藏著一塊雪白的形如豆腐的小東西,可是夾在骨頭中間,著實難以吃到,便呼來妻子送來筷子,瞇著一只眼睛,極其認真的將筷子捅進骨頭縫中,隨之呲溜一吸,羊脊椎上那一小段最軟嫩綿密的骨髓便完完全全的裹進蘇先生的嘴里,好不愜意!
再后來,越來越多的人在蘇先生的啟發下欣賞到羊脊椎骨的美妙滋味,畢竟嘛,吃飽了才有心情賦詞吟詩,幾塊鮮氣逼人的羊骨頭下肚,身體滿血復活,消沉的靈魂也在頃刻間蘇醒,自是有了探索大自然的動力,捋袖擦了擦油星粘膩的嘴巴,大步朝離家不遠處的赤鼻磯走去,在那里,傾聽翻起的白浪壯烈的沖向石壁,眼前浮現起三國爭雄天下的萬丈豪情,你只身在波濤洶涌中低吟“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五年光陰如梭般飛快過去,你在黃州留下前后赤壁賦后翩然而去,或許百姓們記不得那些發人深省的詩句,但你留下湯濃鮮美的羊脊椎骨永遠的滾燙在黃州人的喉舌里。
惠州,就在今天我們所熟知的珠江三角洲上,如今璀璨的一顆明珠城市在1000多年前,在那個相較于更熟悉中原地帶的北宋而言,實屬遙遠之地。嶺南地區的氣候四季濕熱,這一年,適逢北宋的朝廷深陷在變法的泥潭里,蘇先生再一次成為了眾矢之的,一向樂天怡然的蘇先生也沒有太過失意,在安頓了家眷之后,便帶上小兒子蘇過和子霞(王朝云,原為西湖名妓,后被蘇先生那位侍妾,常伴左右)一道,前往惠州。
前往嶺南的路途中,他們歇息在驛站里,望向窗外這一派新奇的他鄉風景,微風里竟夾著酸甜的果香,原是水果愛極了嶺南潮濕的天氣,在這里,到處可尋到梅子,柑橘,龍眼的身影,于是我們這位瀟灑的蘇先生從此開開心心的做起了熱愛吃水果的人。閑暇之余,還向當地的隱士取經學習了如何釀酒,真可謂是十足的吃貨。
話說蘇先生在遙遠的嶺南自顧自的享受著水果的甘甜,朝廷的那位天子倒是偶有感慨這樣一位腹有詩書的大才子不能在側效力,便派人前去探聽蘇先生是否過得悲苦,想著或有機會可以赦免其回京,不成想,等到這個親信抵達嶺南的時候,發現咱們的蘇大先生,不僅不悲苦,日子著實甜蜜,妻兒在側,整日美酒甜果相陪,好不自在,更甚的是咱們才華橫溢的蘇大先生吃得正興時不由得提筆寫道“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楊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這下可是惹惱了咱們高高在上的皇帝,那就罰你繼續南下,下到國境的最南邊——儋州!
儋州,就是今天的海南(你是不是羨慕的要死),從漢代到明代以來,被貶到海南去的官員共有十五個,幾乎全部都死在儋州或是死在途中,所以可以想象,當年事已高的蘇先生接到貶謫儋州的消息時無異于收到一封死刑的判決書,說到這里請容我緩一口心中的怒氣,因為貶謫蘇先生去這種絕境的人竟然是曾與蘇先生私交甚篤的章惇,切,莫怪我輕蔑的說一句,一點都不“敦”。這個落井下石的家伙竟然在貶謫官員的時候玩起了可恥的文字游戲,因為蘇軾的字是子瞻,所以發配去儋州,而同一時間被貶的蘇澈(字子由)被貶到雷州,讀過“水調歌頭”的都能懂這一對從小一起生活的兄弟倆是多么的情深義重,而就因為章惇的一紙貶謫之書,將這一對兄弟永遠的隔開,是一道海峽的距離,也是生與死的距離。
那一日,弟弟蘇澈收到朝廷旨意后快馬兩百多里去見了日夜思念的哥哥,那一次重逢是深深的相擁,也是此生的訣別!
從此,天各一方,兄弟永別!
蘇先生就這樣一路南下,當他抵達酷暑難當的儋州時,已是盛夏七月,望向四周荒蕪的白沙與無有邊際的蔚藍,他釋然了,他將這里作為告別人間的最后一片樂土,潛心安于文學的修研。去過海南的朋友一定熟悉那里的風土人情,當地的土著以黎族居多,他們擁有自己的語言和獨特的民族文化,但這恰恰是我最佩服蘇先生的地方,即便是到了這種氣候條件惡劣,語言難以溝通的儋州,他依然有辦法和當地的百姓打成一片,這就很自然的解釋了為什么直到今天,在他為官的很多地方都一直被百姓稱贊,比如說杭州,比如西湖邊那顯眼的功績——蘇堤。
總之,漫長的寂寞之中,蘇先生打通了任督二脈,潛心完成了很多書籍的注解工作,并且發揚了一個吃貨的精神,開發一種讓我們受用至今的美食——生蠔!
因為儋州四周皆被大海環抱,生蠔產量豐富,蘇先生潛心研究了兩款生蠔的吃法,一是生蠔肉加水和酒一起燜煮,二是取出蠔肉放在火上炙烤,烤熟后可蘸料或直接入口食用。不管哪一款打開方式,你都值得擁有這盛夏的炙熱里,來自于海洋的饋贈。
每每深夜和好友出沒在燒烤檔的時候,當赤膊著上衣的小哥神采奕奕的站在炙熱的鐵爐邊熟稔的烤制著一打打肥碩的生蠔時,爐煙的火燎之下的眼角總不免有一絲溫熱,我想那是跨越千年的一種致敬蘇東坡!
“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在我心里,他就是蘇東坡,一個達觀于天地間的智者,一個把人性的坦率和熱情融進生活的詩人,一個真實也可愛的吃貨。
當我再讀“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當我再讀“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當我再讀“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的時候,我的心里,我的腦海里會浮現你于蒼茫大地間的爽朗笑聲,我舉起手邊的咖啡,望向遠方玫紅色的花海,想起你曾說“對酒逢花不飲,待何時?”
這一杯,我敬你,我想你自是不會責怪此時我杯子里滿斟的不是美酒,因為瀟灑是你,達觀是你,大智是你,豁達是你,此等種種,又怎會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