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一定要在漫漫無邊卻又僅有短短數十年的人生中尋找一樁幸事,大概也非一件容易的事。至于緣由,或許有三,人生之幸事頗多,僅尋一樁,何其難也;人生全無幸事,以至于摸索一樁都是難上加難;最可悲者莫過于不知何為幸事。
在我提筆留下這段文字以前,我便是那可悲者,全然不知何為幸事。深究原因,大概或許是遇見的可悲之事甚少以至于抹殺了對“幸”的感知,亦或許是不知足罷。因為不知足,所以全然不知哪一件才算得幸事。
何為幸事?
偷偷摘取鄰家的果子不被察覺,免去了一頓皮肉之苦,算是幸事,但是它怎能比得上自家果實成熟可摘且恰好沒被旁的人偷取。
該是讀書認字的年紀便能入了學堂,學得兩個咿咿呀呀的文言句讀,算是幸事,但卻如何敵得過天資聰穎、七步成詩。
入了學的日子,課業優異,節節高升,入了業的時光,步步順利,蒸蒸日上,算是幸事,最終卻也比不得母慈子孝、闔家順意、安享天年。
我寄生于母親體內,在她那纖纖嫩肉里摘出了屬于我的生命,何其幸運,何其不幸。我于浩瀚宇宙中奪得一粒星球棲身,于遼闊大地上搶得一席棲息之地,于萬千生命中爭得一絲呼吸,何其幸運,何其不幸。
人間的幸事甚多,卻也不甚多。想來想去,竟也挑不出一樁足以裹挾所有晶亮事物的幸事來。最終只能作罷,將其作為暫緩待辦事務放入記憶的文件夾中,等待某日被翻起。
終于在某一刻,有那么一人,眼神堅毅、言辭灼灼,對著我說上那么一句“你不是不懂愛,你是不會愛。”
我必須得承認這句話灼傷了我,可以說是體無完膚。我如墜深淵,眼里心里滿是漆黑與瘡痍。“不會愛”,那便是沒有了愛的能力,何其可悲。沒有了愛的能力,我便是一具沒了靈魂的軀殼,我以為的那些愛原來不曾被稱之為愛,因為沒有愛的能力。
于是有一件舊事被翻起,曾經耗盡心力想找到的那樁幸事,竟然來得如此兇猛,如此可悲。
問曰:若是漫漫人生中尋找一樁幸事,會是什么?
答曰:擁有愛的能力。
如何分辨世間善惡美丑?緣何有了喜怒哀懼?又從哪里得了那包容寬厚的仁義之心?于是世間萬事萬物的牽掛竟然全都是因為愛,因為這世間有了一群愛的能力的承載者,便有了那五彩斑斕的時光軸。
于是我爬進記憶的軌道試圖抓取那些“愛”之外的東西,無果。因為愛,我得了生命,得了生活,得了些許悲苦,得了些許歡暢,得了萬事萬物的厚贈。若我無愛,我該拿什么去回償這大愛的甘霖。
擁有愛的能力,大概是人生不可多得的一樁幸事了,如此,擁有者又何必諸多抱怨。噢,抱怨或許也源于這愛的能力,這真是一樁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