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情緒有些許低落,獨自一人在布滿街燈的街上閑逛。街上行人步履匆匆,當然也不乏像我這樣的散步者,街燈的確很美,五彩斑斕,仿佛能照走心底的濕氣,不由得感嘆這些年的光陰過得如此之快,快到讓人猝不及防。十六年前的我還不曾到過這么繁華的大街,未曾賞過這么絢麗的燈火,那時候我見過的燈光都是昏黃色,或者是柱狀,對,柱狀,那是手電筒的光,在那個時候,那柱狀的光是我所有的希望。
家里小櫥柜上倒立著一把銀白色的手電筒,說是銀白色,由于太舊早已被灰塵染成了晦暗的灰色,但是它還是一直矗立在那兒。父親說“那可是照亮了你們未來之路的功臣”,于是那位戰績赫赫的功臣靜靜地立在那里。它是那種很老式的手電筒,有一個很大的“腦袋”,用來罩住燈泡的地方,大腦袋后面是長長的圓柱體,那是手把的地方,大概有搟面杖那么粗,20厘米左右,之所以那么笨重是因為手把那個位置是空心的,里面需要裝電池,電池也很大,1號電池,裝三節,這樣才有足夠的亮度。或許現在看來它很普通,或者有點丑陋,可在那個年代對我來說,它比任何燈火都明亮。
我就讀的中學離家里很遠,步行需要一個小時的路程,我需要凌晨4點鐘起床,吃上幾口母親煮的泡面便早早出發了,那時泡面是奢侈的東西。天很暗,黎明到來之前的黑和暗對當時的我來說真的特別恐怖,可我只能硬著頭皮走。日復一日,我從初一讀到了初二,可是困難來了,到處都是“狼來了”的傳言。大家都說某個動物園的狼逃跑了,說不定就在哪個山溝溝里竄行,還有人繪聲繪色說自己碰到過,一匹是灰黃色,另一匹沒有尾巴之類的。
傳言越傳越兇,我又膽小,冬季已經悄悄來臨,民間小道黑黢黢的,小道挨著田地和樹林,那可都是會出現狼的地方。我一邊走一邊安慰自己,“不怕不怕,狼有啥可怕的,電視上的狼長得都跟狗是一樣的,很可愛。”心里嘀咕著,腦海里卻總是閃出狼從林子里面躥出來撲在我身上的畫面。這時突然感覺背后很遠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亮亮的東西在晃,我很害怕,不敢回頭,硬著頭皮走,假裝沒發現它。不一會兒,那光沒了,總算心安了,我加快步伐,這是我第一次覺得上學的路真的很漫長,漫長到我想哭。路邊的林子里面傳來窸窸窣窣有聲音,似乎有東西在往這邊靠,我眼淚都出來了,可是又不敢喊。這次一定是狼,“狼會一口吃了我吧,我該拿什么東西誘惑一下它我好趁機逃呢,對,有母親早上給我書包里裝的餅干,不知道狼吃不吃餅干,不管了,先掏出來試試。”我一邊掏一邊聽那聲音去了哪,越來越近了,快要出來了,我索性不走了,在那兒等它,心想反正也逃不掉了。我捏著餅干的口袋,手心里濡濕一片,就等著它出來了。沒一會兒,我聽見有人喊我名字,伴著聲音有出現了燈光,是母親的聲音,那柱狀的光是母親的光。母親從林子里面鉆出來,天太黑,再加上母親一下子把那光照到我臉上,那光很強烈,刺眼的白,我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聽到母親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你哭啥,怎么了?被嚇的嗎?我這不是給你做伴來了嘛,別哭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似乎已經沒有了知覺,我只知道看到母親我渾身抖得更厲害了,不是害怕,但我卻也不知道是什么。從未覺得那樣想念母親,就算她站在我面前我也想念她,母親身上有一股汗濕的味道,那一刻我卻覺得那味道沁人心脾。
心情平復下來,我開始好奇母親的手電筒,那手電筒是嶄新的,銀白色,還貼著一個小小的綠色商標,按一下開關,那一束柱狀的光唰一下射出來,白得刺眼,母親說那是她花了12塊錢買的,那個時候父親在工地打工一個月賺25塊,12塊錢對于我們來說可是巨款。母親說手電筒很貴,電池自然也不便宜,要省著用,我才明白原來剛才在林子里面母親是為了省電才關了手電筒,那么黑的天,那么茂密的樹林,母親應該也很害怕吧。不過我終究還是沒有問母親,不管母親怕不怕,她都做了。
后來,狼的傳言就那樣沒有了。即便如此,每到冬季的凌晨,母親便會帶著她那把斥巨資買下的手電筒一路陪我走到校門口。黃白色的光會在積雪的反射下變得更加明亮,我跟在那束光的后面走完了我的初中。
再后來我初中畢業了,需要到城里讀高中,臨走前的那個晚上母親用她平時最舍不得用的“萬紫千紅”把手電筒擦拭了一遍,母親說那樣會顯得新一點。“別看這手電筒笨重,它還很亮呢,住宿舍不比在家里,到處都有用得到電筒的地方,別嫌累贅。”母親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到最后她自己都哽咽了。我最終還是沒能帶上那個笨重的手電筒,我“很不小心”地把它忘在了家里柜子上,到了城里才發現那里到處都有燈,各種顏色,城里的燈光更美,更亮。我很快便融進了那五彩的燈光中,可是好景不長,母親的出現打破了所有的美好。
一個炎熱的中午,剛下課,一群學生鬧哄哄地朝食堂方向奔去,我也在那鬧哄哄的人群中間,就在接近食堂門口的位置我看到一個衣著破舊的中年婦女到處張望。因為大家都穿著校服,所以母親很難在那一群人中間找到我,而我卻一眼就看到了與這個校園格格不入的她。她手里是個布包,我認識那個布包,是外婆縫的讓母親拿去裝雞蛋的,母親果然拿它裝了雞蛋,還有那個丑陋的手電筒。
“你走的時候忘記拿手電筒了,我給你送來了。這學校太大了,樓這么多,我又不知道在你在哪上課,我想中午你一定會在這兒吃午飯,所以我就在這兒等了。我還給你拿了你最喜歡的煮雞蛋。”母親一邊解著布包,一邊跟我說話。
“媽,你小點聲,很多同學呢。”我心里有點埋怨母親,一個破舊的手電筒,至于嘛,城里邊又不需要這個。
“媽,我這里用不到手電筒,你還專門拿來,這東西都過時了。”我把母親拉到一邊,抱怨道。
“哎呀,這不是想著你膽子那么小哩,有個需要啥的我也幫不上你,手電筒還能指望點,”母親顯得有些愧疚,“是不是我這樣你同學看到會笑話你呀?”
“沒有。”我回答得有些心虛,索性轉移話題,“媽,你這衣領上白色的東西什么?衣服沒洗干凈嗎?”
“不是,我不是暈車嘛,一上車就想吐,為了趕上你們吃午飯的點兒,我早上沒來得及吃東西就坐車了,這不,把昨晚吃的倒吐在半道了。你看這一不小心就沾到衣領上了。”母親有些窘迫,低頭一邊摳著那塊污點一邊跟我解釋,看到母親的樣子,我眼里一陣酸脹。
母親送完東西就要回去了,她急著要趕回去,還說車站她清楚得很,找得到坐車的地方,后來聽鄰居王阿姨說那天她在車站門口遇到了母親,上了車還抹著眼淚。
后來有一次學校因為新修建筑停了電,學生宿舍的衛生間是公共的,漆黑的夜里去沒有燈的衛生間上廁所無疑是一種災難,正在大家手足無措之時,我突然想到了那個笨拙的手電筒,靜靜躺在我的雜物箱里,在那樣的黑暗中,它顯得那么熠熠生輝。
現在想想,之所以一直留著它,大概是因為它一直那樣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