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這種東西似乎原本就是不可控的,或許因為一個人,一件事,一個名字,會點燃你下一秒的心情。于是用文字來記錄情緒本就是一項艱巨而偉大的任務,就像我此刻記錄的卻是某時某刻我需要記住的那些心情。
亦或許,這才是為人的可愛之處吧。
結束了一整天的忙碌之后,微信的對話框彈出父親發給我定位,父親是個不愿意承認自己快被時代拋棄的倔老頭,他用探索微信各種各樣的新功能來證明自己還年輕,不得不說他也是個可愛的父親。贅述這么多,只是因為今日所有的煩思都起源于這條位置消息。我已許久沒有與他通過話,不是因為不想,是因為他在外地和旁的人一起住,大抵不方便吧,他大概也是用一條定位告訴自己的女兒,“給我打個視頻通話過來吧”,父親的驕傲便在于此。
電話打過去,先是聊聊家常,問問母親身體恢復得如何,接著便是先聊。母親很是氣憤,氣憤的原因是鄉下的有我們兩塊田地,都在路邊,現如今被村主任栽上了小柳樹。母親說她不喜歡柳樹,柳樹長高了很吸水分,那塊地算是廢了,再也別妄想種出什么莊稼了,她說她去把那些樹都砍了。我自然理解母親的憤怒,但我也理解樹的苦,我試圖用盡量緩和的語氣勸慰母親,讓她不要在意,樹是對大家有好處的。母親依然很憤怒,那土地養活了她大半輩子,或許那種感情我是無法感同身受的,這樣一個站在人道主義角度去綁架我的母親的我,似乎很讓人不恥。就在我不知如何才能讓母親化解這些憤恨時,母親的憤怒就蔓延了,不是橫向,而是縱向。
視頻那段的母親念叨著那些年村主任那一家子是如何如何欺負和排擠我們家的,念叨起我那個已過花甲的爺爺是如何被村主任他爹羞辱的。我能感覺出來母親這些年壓在心底的仇恨,因為這種仇恨我也有。母親的念叨激起了那些被我塵封在記憶里不愿意回望的兒時情景,那些吐在我身上的口水和掛在母親臉上的淚水。因為那里有罪惡的深淵,我不愿意深陷其中,我不想帶著那種痛苦和仇恨,但卻始終逃離不了過往。
一瞬間我想起了那些同齡的孩子學著大人的模樣在我弟弟面前叫囂“你們這樣的人做鞋墊都硌腳”;想起那年村主任家的兒子踩折了我們家整塊地的玉米桿,但是對方只是訓斥了孩子兩句就作罷了,那一年我沒有吃到香噴噴的玉米棒子,只是嘗到了母親眼淚的苦澀。這么多年在外求學,知道參加工作,回家次數少,每次看到曾經那些給我苦澀記憶的面孔便避而不見,我想這樣惡念便會少一些,善念便會多一些。可是母親呢,她一輩子都在那個小地方,她時不時都要與那些昔日的回憶碰面,這才是折磨吧。
總有人說,時代變了,那些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這句話我也曾對母親說過,只是就在今晚,我發現這句話才是最傷人。時代在發展,只是人終究還是有心的,每個人都有那么一段深深埋在某個角落不愿意提起但卻也拋不掉的苦痛。于是他們唯一的辦法便是終其一生去逃避,可是對著那些逃不掉的人說一句“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實在是太過殘忍。
其實不得不承認我心里也帶著恨,平常以讀書人自居的我也時不時冒充寬宏大量去勸誡母親一二,現在想來,我自己也如母親一般。我依然會勸誡母親,也勸誡自己,再多怨念,也不要殃及其他生物,再多憤恨也不要詛咒別人,不能讓自己的靈魂被這怨念啃食掉。只是僅此而已,我非圣賢,那些不愿回憶的面孔,將來如何,與我無關,他一路向陽,我不會掌聲鮮花相送,他跌入谷底,我也只會冷眼旁觀,我希望這個世界允許我這一點貪念。
今日的情緒夾雜太多怨氣,就止筆于此吧,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