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九月初九
- 嬌嬌山河謀
- 方綰綰
- 2738字
- 2020-04-28 18:42:33
那時候她對江河,這個不曾碰過面的父親,是有無限崇敬的。
娘親雖從不曾在她面前提起過他,但有好幾次江家的人找上門來,她是知道的。
原來自己是首輔大人的女兒,為什么娘親不愿意帶她回江府呢。
她不明白,就去問。
“娘親,我們回江家吧,爹爹看見我長這樣大了,一定會很高興的。”這樣,娘親就再不用在天寒地凍的冬天去為人家浣衣了。
那是娘親第一次打她。
從此她再沒敢在娘親面前提過父親的名字。
為什么呢,她一直不懂。
后來娘親亡故了,她來到江家,才隱隱懂了。
原來父親并不喜歡自己,他盼著她早就死了。可她偏偏活著,他沒有辦法,只好將她圈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好讓自己安心。
可她到底是他的女兒,他做樣子,給她吃給她穿,卻從不曾給過她半分關心和愛護。
難怪娘親不想她回到江府,她終于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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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靜很輕,此刻,江雀月緊緊攥著香囊,抬起頭看向遠方,好像又聽見娘親呢喃一般的話語。
生生世世在一起。
可是,即便是這樣一個人,你也愿意和他生生世世廝守嗎?為什么,娘親。你明明是厭棄他的。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她只盼著,娘親求來的那支簽是真的,她真能乘東風而上,為娘親洗刷冤名。她要江河昭告天下,她們的身份。
……
次日醒來,父親并沒有來興師問罪,想來哥哥來祠堂接她也是父親默許了的。
倒是宋紅菱,大清早便來到她的房門口,指桑罵槐地擠兌了半天,她只當作沒聽到,自顧自睡著,江靈云很快便來拖走了她。
此后的日子,便如沙漏般靜靜流淌著。
北帝病重,南北兩國作為國力最強盛的兩個國家,尚且維持著一絲微妙的平衡,只是周遭的小國們卻伺機而動,并不安穩。江頎風作為懷遠將軍,理所應當地出發御敵,已經一月有余了。江靈云好像還在內疚王府之事,鮮少再來找她,偶爾在庭院里相遇時也只是打個招呼就匆匆離開。
除此之外,聽說時南麟也領兵上了戰場。有他在,北國的百姓們都能安心許多。
自北帝病下,朝堂之上都由父親聯和六部大臣一同審理。只是陛下病了許久,有許多大事到底是需要個能決斷的。太子之位仍舊空懸,時南麟又上了戰場,此事便自然而然落到了宜安王時北闕的身上。
他因著體弱,從未上過戰場,在處理政務上反倒顯出異樣的天賦來。不過幾日,困擾內閣數月的南疆造反一事便被他輕松化解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請奏要立太子的言論層出不窮。皇帝震怒,將以禮部尚書為首的七爺黨和以工部尚書為首的九爺黨痛斥一番,病情愈發嚴重。
父親下朝的時間越來越晚了,夜半來到家中密談的大臣們也越來越多了。
江雀月便身處在漩渦中心的江家,頗有些惆悵地想,無論如何,能讓她好好過個及笄禮,就好了。
……
直到九月初九那日終于來臨,她早早起床,滿懷期待地推開門,意料之中,又預料之外的陽光明媚,和空無一人。
“真是個好天氣啊。”她低下頭,沖著空無一人的門口輕聲說給自己聽,“從今天起,你就是個大人了,江雀月。”
江頎風在遙遠的東臨島,那里大兵壓境,是如今戰況最膠著的地方,時南麟也在那里。父親讓靈云也去了,她本不必涉險前往的,只是時南麟在那里,父親才決定兵行險招,讓她隨紅纓軍前往。
所以……所以唯一可能記得她生辰的江頎風和江靈云,都不在。
這個及笄禮,她本就不曾期盼著江河會像對江靈云一樣,請來那么多貴族夫人為她加持。她只是想,有個人能將她的長發束起,哪怕是用最簡單的枝椏當作簪子,這樣就好。
但,連江頎風和江靈云都不在,難不成還能指望江河嗎。江雀月暗自失笑,重又回到房間,坐到鏡子前,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
她的發已經很長了,從今往后,她再也不必扎著小揪揪了,她可以像個大人一樣束起長發,簪上漂亮的發釵——如果她有的話。
就這么坐著,愣愣發著呆,很快日落西山,她才后知后覺地餓了起來。
找點吃的去吧。
她站起身來,穿著晨起時那件薄薄的綺云裙,發也散著,披在身后,就這么躡手躡腳走了出去。
這個時辰,保不準有什么大臣在家中議事,還是小心一點不要被發現好了,現在可不是公開身份的好時候。
已經是初秋了,黃昏來得早了些,暮色染得天邊橙紅的,江雀月提著裙邊走在回廊上,風輕輕的,好暖和。
“又見面了。”背后突然有這樣的聲音。
江雀月猛然回頭,對上那人帶笑的眼睛,澄澈的眼眸里映著晚霞絢爛的色彩,又清澈又耀眼,他長身而立,站在回廊里,風將他的發吹動了起來,淡淡的草藥味被風送進她的鼻尖。
是很好聞的味道。
江雀月突然就想起三個月之前,也是這樣的黃昏,他抱著孩子,盈盈笑看向她的那一眼。
“九月初九。”
“我記住了,小丫頭。”
他竟真的記住了,江雀月愣在原地。
他走了過來,站在她身前比劃了兩下,手心擦過她的頭頂,說:“竟覺得你長高了些。”
江雀月還愣著,微張著口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半晌,才緩過神來,悄聲問:“你怎么在這。”
興許,他是哪位來議事的大臣的兒子嗎,湊巧今日來了江府,湊巧見到了她。
“今日九月初九。”他笑道。
他的意思是,他是為她而來。
有許多許多的小煙花在腦子里炸開,江雀月咬了咬嘴唇,奇妙的喜悅感彌漫,不過一面之緣,他竟如此有心。
“謝謝你。”她抬起頭,終于揚起笑臉看向他。
“在這里會被發現嗎?”他想起那日她鬼鬼祟祟的樣子,小聲問道:“我們需不需要轉移陣地?”
“跟我來。”江雀月忙不迭點頭,開心地在前面領著路。
三拐五繞,便帶他溜進了后廚。
“這里安全嗎?”
“很安全的,已經過了晚飯的時間,不會再有人來這里了。”
“哦。”他摸了摸鼻子,學著雀月的樣子,半蹲在灶臺后面,遲疑地問道:“那我們這么鬼鬼祟祟干嘛?”
“因為我要偷東西吃了。”她一本正經。
“誒?”
江雀月躬著身子悄悄挪到碗柜處,摸索著掏出了幾碟糕點,又忙不迭小跑著跑來灶臺后面,蹲了下來,炫耀似的說:“看,這么多呢。”
“你沒有吃晚飯嗎?”他往后挪了挪,好讓江雀月可以盤腿坐下來。
“沒有。”江雀月啃了只梅花小餅,努了努嘴,說:“你不吃嗎?很好吃的。”
“真的嗎?我嘗嘗。”他伸出手來拿了一小塊,“果然好吃。”贊嘆道。
江雀月心滿意足地笑了。
“你怎么混進來的?”
“翻墻。”他言簡意賅地回答道。
“我有點感動。”
“別感動,主要是替我那沒長牙的弟弟報一飯之恩。”
“弟弟呢?”
“在家睡大覺。”
江雀月咯咯笑了兩聲,“他應該長大不少了吧。”
“那倒是。”他點點頭,露出慈父般的笑容,“長了兩顆小門牙了。”
“有機會再帶他出來玩。”
他頓了頓,才點了點頭。
“你有點沒精打采。”他說。
“有嗎?”江雀月大口塞了只餅進嘴里,問道:“哪里?”
“有。”他皺皺眉頭,“上次見你時可精神多了。”
江雀月嘻嘻笑了下,小聲道:“不瞞你說,這三個月我經歷了人生的大風大浪,起起落落,波瀾起伏。”
“怎么說?你要嫁人了?宏圖大志無處施展了?”他還記得當初她豪放的那一番言辭。
江雀月瞪了他一眼,指了指他眼下的烏青,說道:“我還好啦,倒是你,像是很久沒睡覺的樣子。”
他沒有回答。
江雀月的眉心跳了跳,突然有一個想法冒了出來。
“我問你個問題啊,你是不是知道我是江家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