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和曹仁對壘，孤沒有暗害你啊。”孫權震驚道。

“孫權，到現在你還不承認！”李置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便上前扯著孫權的衣領，“我不相信若非你授意，就憑張昭一屆文臣就能派人混入戰場之上，刺殺三軍主帥！”

“夫人。”孫權喘著粗氣，“我的命現在在你手中，我還有什么不敢承認的嗎？我都承認弒兄奪位，難道還怕承認刺殺公瑾嗎？是，我是答允張昭，等公瑾出征江陵凱旋歸來，就對他......可我畢竟是江東之主，怎么會拿三軍將士的身家性命于不顧。”

“你......”李置不相信他的話，準備抬手教訓他，及時被公瑾阻攔。

“置兒，我相信主公。”

“公瑾，他那么對你，你還相信他！”李置怒視著孫權，又把視線移到張昭身上，“就是因為有他在背后撐腰，張昭才會這般肆無忌憚。張昭做的和他做的又有何區別。”

張昭眼見事情敗露，主公也身中劇毒，他腦中一片空白，竟然搶了死士的一柄長劍刺向李置。周瑜急忙拉住李置，往懷里一帶，往旁邊一閃。這下張昭撲了個空，腳下一崴實實地栽倒在地上。

“張大人，你......”黃蓋將周瑜夫婦護在身后，指著張昭吼道，“你就那么恨都督和夫人嗎？”

“是啊！我恨他！”張昭無助地趴在地上，冷笑道，“我恨周瑜，更恨孫策。當年在曲阿，我懷著滿腔抱負投效于他，本以為能得到重用，結果呢？他卻將我旁置，成天就只知道周公瑾周公瑾，好像事事都離不開周公瑾。”

“張大人，你誤會伯符了。”公瑾松開李置的手，示意黃蓋先退后，一邊走向張昭，一邊道，“當年你和張纮投效于我們，那一晚，伯符興奮地一夜未眠。因為他得了兩位經天緯地的大才子。他想把你們安排在最合適的位置。張大人，你是文官，伯符讓你管理內政再合適不過了。難道大人以為非要去沖鋒陷陣才算是委以重任嗎？”

張昭沉默不語，周瑜又道：“內政其實與軍事同等重要。內政是根基，正因為有根基才能發展軍事，攻城略地。張大人難道忘了伯符臨終那句遺言了？內事不決問張昭，外事不決問周瑜。伯符哪里不倚重你？張大人，伯符是把合適的人安排在合適的位置，他不讓你上戰場，何嘗不是在保你周全。”

“公瑾，脫掉你的上衣給這位張大人看看！”李置吩咐道，見周瑜遲遲不動手，她便親自去解周瑜的上衣，掀開衣衫的那一剎那，她自己先忍不住淚崩了。

十余處刀痕劍傷，從他的脊背蔓延至前胸，傷痕顏色深淺不一。最搶眼的便是他右脅那一片剛剛愈合的箭瘡。李置輕輕地撫摸著夫君身上的傷痕，這些年他征戰四方，經常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總是不顧惜自己。

孫權見到這一幕，緩緩地走至周瑜跟前，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周瑜乃往來不敗的少年將軍，十五年征戰生涯從未打過敗仗。每每去侯府跟他回報軍情，不是匯報戰爭情況，就是講訴戰場上奇聞異事，不曾想到在威風凜凜的背后，他竟然隱藏了這么多傷痛。

李置指了指公瑾右脅的箭瘡，對張昭道：“張大人，這個傷疤，就是拜你所賜，你竟然在箭端涂了毒，整整一年，方才愈合。張大人，明日你去召集呂蒙甘寧，然后爬開他們的衣服一一查驗，好好看看一將功成的背后，究竟是怎樣的代價！”

“置兒，算了！”公瑾穿好衣服。

張昭方才大徹大悟，他跪在周瑜面前，抹了一把老淚縱橫的臉頰，朝周瑜一拜：“都督，老臣錯了，都督，老臣知道錯了，有負于先主公和都督的期望。竟然為了一己私欲，傷害都督，老臣罪該萬死。”

黃蓋知曉是張昭傷了都督，一時氣不過，正要上前教訓張昭，被周瑜及時攔下。

“都督，他傷了你！”黃蓋急道。

“都過去了，現在我不是好好的嗎？”周瑜朝黃蓋一笑，然后親自扶起張昭，“張大人，以前的事，公瑾既往不咎。從今日起，你我二人化干戈為玉帛。以后你主內，我主外，護好江東。”

“都督！”張昭很是感動，他抱拳道，“都督大恩，子布銘記于心，以后定為都督肝腦涂地。”

周瑜朝李置望去，希望得到她的理解，李置也回給周瑜一個甜美的微笑。周瑜做出這樣的決定，她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即便天下人都負了他，他也不會負天下人，他一生都在以德報怨。這樣的人格，這樣的境界，天下有幾個人能做到。

料理好張昭之后，大家把目光投到孫權身上。孫權暮然地站起身，走向周瑜，淡淡道：“既然如此，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周瑜上前，給了孫權一記耳光：“這一巴掌是替伯符打你的，孫仲謀，你給我記住，你永遠欠伯符一條命，永生永世你都欠了他。”

“你不殺我為大哥報仇？”孫權悶聲問道。

“殺了你，伯符也回不來了！到時候江東這個擔子誰來挑？我是三軍都督，自然應以大局為重。”周瑜道。

“不是還有你嗎？”孫權反問道，“我死了，你正好統領江東。”

“你以為權力能誘惑任何一個人嗎？”公瑾望著李置，李置會意走到他身邊，握著他的手，周瑜舉起與李置十指相扣的手，接著道，“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就是帶著我的夫人，寄情山水，周游天下。”

“公瑾，你就這么原諒他，我的毒不就白下了？”李置佯裝不滿道。

“哎呀！”周瑜拍了一下腦袋，“我怎么忘記你給他下毒了？確實不能太便宜他，置兒，那你打算怎么做？”

李置上前幾步，摸著自己的下巴，嚴肅道：“孫權弒兄奪位天理難容。公瑾，明日你將程普黃蓋韓當祖茂四位老將軍請到伯符墳前，讓孫權當著四位叔伯的面，向伯符聲聲認罪三個時辰，最后脫去他的衣服，鞭打三十下，以儆效尤。”

黃蓋捏著額下的一縷花白的胡須，滿意地點點頭：“夫人這個主意甚好，既能告慰先主公在天之靈，也能保全主公的顏面。我們四個是不會把這件事泄露出去的。”

“好，我答應你！”孫權道。

李置告訴他，每一年在他毒發之前，她必會獻上解藥。

同一時間，步練師被囚禁在寢殿里，急的她來回踱步。雖然她已經秘密給周瑜送信告知他侯府危險，但她還是擔心，公瑾會為了一個答案，以身犯險。

忽然寢殿的門打開了，一抹耀眼的紅，映照在她的眼前。孫權精神萎靡地緩步走了進來，步練師起身相迎。豈料孫權像是被抽干了力氣，像一只幽靈朝地上倒去。步練師俯身上前就要去扶，二人便雙雙倒在了地上。

“仲謀，這是怎么了？”步練師問。她對孫權這一身裝扮并不奇怪，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孫權就穿著這套衣衫，坐在銅鏡前，一坐就是一整夜。但她從未見過孫權這樣的神情，那種幾乎絕望略帶自嘲的神情。

“哈哈哈！”他仰天大笑道，“你知道嗎？這么多年來，孤一直是在跟自己較勁，人家周公瑾從無半點覬覦之心。人家根本就不稀罕孤這個位置。從安排大哥偶遇大橋開始，孤就被自己所設的圈套死死地套住了。李置說得對，真是一步踏錯，步步皆錯。練師，孤真的錯了，孤不該殺害大哥，更不該那樣提防著公瑾。公瑾是難得的忠臣良將，孤和張昭那樣害他，他竟然還能既往不咎，原諒我們，我真的是汗顏啊！”

步練師心疼地抱著他，欣慰道：“仲謀，你現在醒悟，還不算晚。從今以后，我們補償公瑾。”

“夫人，你呢？你能原諒我嗎？”孫權滿含期待地望著她，“我以前不該那么對你，夫人，我之所以嫉妒你心里有別人，是因為我在乎你，愛你。”

步練師抹了一下眼角的淚水，捧起他的臉頰。這些年來，他對她的心，她都明白。成婚數年來，她未能給他生一個兒子，他寧愿多年無子也不愿意納妾。

“仲謀，你對我的心，我明白。但是也請你相信我。我以前確實心儀公瑾，但是從我嫁給你的那一天開始，我就認定，我步練師此生唯一的夫君是你，孫仲謀！

孫權不知不覺間又想起了老母親，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實在是愧對母親，不僅讓她晚年喪子，現在還把她唯一的女兒嫁給了劉備。我真是后悔，當日真該聽公瑾的諫言，不該把小妹嫁給劉備。現在他們已經成婚數日，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仲謀啊！既成事實，誰也沒辦法。不如將劉備留在吳郡，讓他們夫婦二人陪著母親，共享天倫之樂。”步練師道。

“這確實是個好方法！”孫權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