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然轉(zhuǎn)過身子,失落地朝大門走去,邁門檻的時候,還險些被絆倒。周瑜順著他走過的地方追了出去,在門口望見了朱然歪歪斜斜的身影,他負(fù)氣地錘了一下門框。他很自責(zé),都怪他無用,不能阻攔這門婚事,讓朱然承受失去心愛的人的錐心之痛。
“公瑾,然兒是個堅強(qiáng)的男子,你不用擔(dān)心!”李置將一件披風(fēng)披在公瑾肩頭,又轉(zhuǎn)到他面前,將帶子系好,“朱然跟郡主這一段情,就當(dāng)是他歷的一場情劫,只是公瑾,你要快些給然兒尋一門妥帖的婚事。”
“只怕不容易,置兒,你就不怕朱然為了郡主跟主公起沖突。”公瑾將雙手搭在她的肩頭,擔(dān)憂道。
“然兒是個頭腦清醒的孩子,他不會干那種蠢事。”她扶著公瑾進(jìn)了屋。
這幾天,朱然一如往常隨侍在孫權(quán)身側(cè),幫他處理大小事務(wù),并沒有任何異常。孫權(quán)非常吃驚,他甚至懷疑孫獻(xiàn)為了拒婚,故意拿朱然當(dāng)擋箭牌。
“朱然啊!不日劉備就要來江東迎親,可是小妹對這門親事頗有不滿,難道孤為她訂錯親事了嗎?”孫權(quán)試探道,他時刻觀察著朱然的表情。
朱然本來再為孫權(quán)研磨,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動作,面帶笑意,抱拳道:“主公是郡主的親兄長,自然事事為她考量,劉皇叔乃漢室后裔,身份貴重,與郡主實(shí)乃良配。”
“哦?你真這么想?”他不可思議地望著朱然,如果不是真無關(guān),那朱然的心也太剛強(qiáng)。
“郡主是擔(dān)憂劉備相貌老態(tài),所以不中意,等劉備來到吳郡,孤就安排一場宴會,讓郡主相一相,說不定小妹會對劉備一見鐘情。”孫權(quán)朝他笑了笑,又專注起了公務(wù),朱然一臉平靜地研磨。
晚上孫權(quán)破天荒地去了步練師的寢殿,步練師已被孫權(quán)囚禁數(shù)月。孫權(quán)推開房門,看見一個女子穿著一身素衣,坐在案邊看著書簡,發(fā)髻上只挽了一根鏤空雕花木簪。
“才幾個月,就瘦成這樣了?是被下人們苛待嗎?”孫權(quán)盤腿坐下,看見步練師消瘦的身形,居然還有點(diǎn)心疼。
“他們并沒有苛待我,是我這些日子食不知味,可能患了厭食之癥。”步練師淡淡道,本想給孫權(quán)到一盞茶,掂起茶壺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水是涼的。
孫權(quán)見此情形,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若想出去,大可以求孤,這些日子,難道你一點(diǎn)也不想念孤,一點(diǎn)也不掛念孩子們嗎?”
“妾待罪之身,怎敢驚擾主公?”
“你......”孫權(quán)死死地盯著她明亮的雙眸,手中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罷了,孤沒有閑心跟你置氣,不日孫獻(xiàn)就要嫁給劉備,你作為江東的主母合該操持一切,即日起,孤免了你的禁足。”
步練師鄭重其事地站了起來,向他施禮道:“妾記住了。”
孫權(quán)便要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又轉(zhuǎn)過身子用挑釁的語氣對她說:“哦,差點(diǎn)忘了,孤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周夫人回來了。公瑾夫婦現(xiàn)在如膠似漆,步練師,孤告訴你,周公瑾心里只有李置,連小橋都不能在她心中占一席之地,更何況是你!”
步練師一直低著頭聽完這段話,孫權(quán)最后哼了一下,拂袖而去。步練師緩緩地抬起頭,嘴角扯出一抹恬淡的微笑。
步練師換上了一件喜慶的衣服,拿著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來到孫獻(xiàn)的寢殿。剛剛走到寢殿門口,就看見一個筆筒朝她飛過來,她被侍女拉了一下才不致被砸中。
侍女正要出言斥責(zé),她卻阻止了,她讓侍女左右先退下,自己一個人走了進(jìn)去。
孫獻(xiàn)發(fā)髻凌亂,雙腿抱膝,蜷縮在寢殿的一角,案上的飯菜都已經(jīng)涼透。步練師一邊搖頭,一邊走了過去,才數(shù)月未見,她原本明亮活潑的小姑,竟然變成了這個模樣。
“小妹,你可好?”步練師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
孫獻(xiàn)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她的手:“嫂嫂,你幫我去求求兄長,別讓我嫁給劉備,我愛的是朱然哥哥,我不要嫁給劉備,嫂嫂,你幫幫我。”
看到現(xiàn)如今痛哭流涕的孫獻(xiàn),步練師便想起了當(dāng)年的自己。自己得知要嫁給孫權(quán)的時候,也是百般不愿,即便得知公瑾早已娶妻,但她心里還存著一絲幻想,哪怕嫁給公瑾做妾,她也歡喜。可是女子無法與命運(yùn)抗衡,她還是依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披上嫁衣嫁給了孫仲謀。
“小妹!你冷靜一點(diǎn)。”她將孫獻(xiàn)拉到妝臺前坐了下來,拿起梳子給她整理起了發(fā)髻,“昨日劉備已到吳郡,已在驛館住下,這門婚事,怕是反悔不得。”
“可是嫂嫂,我不能嫁給他啊!我嫁給他,朱然哥哥會傷心死的。”孫獻(xiàn)哭著辯解道。
“既然你們兩情相悅,周夫人為何不來提親?”
“我不知道。但嫂嫂,你一定要幫幫我。你幫我去跟周夫人說說,讓她來提親,或許事情還能有轉(zhuǎn)機(jī)。”孫獻(xiàn)道。
“好,嫂嫂就幫幫你,但是你要答應(yīng)嫂嫂,不可再自暴自棄,徒惹母親傷心。”
“孫獻(xiàn)明白!”
步練師坐著轎輦前往周瑜府上,她的儀仗剛剛行入周府所在的街道,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她想起她和李置第一次見面,是在她和孫權(quán)的婚禮上,那時的李置多么肆意張揚(yáng),不拘一格,打扮得也很新奇驚艷,難怪讓哥哥至今還念念不忘。
十年轉(zhuǎn)瞬即逝,三十多歲的周夫人,容顏依舊嗎?
得知夫人駕臨,周瑜早早地帶著家眷等候在府門口。步練師下馬車后第一眼就被站在公瑾身邊的女子吸引住了。
那女子的容貌身材跟記憶中沒怎么改變,她今日穿著一身黃紫色的服飾,頭上插著金簪作為點(diǎn)綴,大氣而不庸俗。再看看一旁的小橋,長得的確傾國傾城,但是鮮綠色的衣衫,和滿頭的珠寶首飾真是庸俗不堪。
“末將周瑜攜家眷拜見夫人!”公瑾拱手道。
“周都督,你傷病未愈,無需多禮!”她還是難掩心中之情,仍在眾目睽睽之下,深情款款地望著周瑜,“周都督,主公心系你的傷勢,讓我代他慰問,還送來了許多上等的藥材,希望都督能早日康復(fù)。”
“多謝主公厚愛,公瑾深感五內(nèi)!”
她又將視線移到李置身上:“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夫人吧!”
李置規(guī)矩地跪在步練師跟前,柔聲道:“周都督之妻李氏拜見夫人,愿夫人長樂未央,福壽康寧!”
“周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夫人與內(nèi)子并無交集......”周瑜急道。
“我與周夫人說的事兒,與周都督無關(guān)!”說罷,步練師便走入了內(nèi)堂,李置握著周瑜的手,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二人一前一后進(jìn)入寢殿,步練師讓所有人都退下。她坐在案前,細(xì)細(xì)打量了李置一番:“多年不見,周夫人與我印象中大不相同了。以前的你,總是愛穿一身紅衣,不論去哪里都是引人注目的焦點(diǎn)。”
“妾身老了,畢竟十年過去了。”她一邊倒茶,一邊道,“幾日前,妾身去探望紹兒,我記得那一年他才剛剛出生,我還抱過他,如今都快長得與我一般高了,當(dāng)真歲月不饒人啊!”
“周夫人何以反對朱然與郡主的親事。”步練師直戳了當(dāng)?shù)貑枺娝琅f細(xì)細(xì)品茶,沒有回答,又急道,“劉皇叔已在驛館住下,你若再不提親,兩個孩子可就真的要勞燕分飛!”
“夫人恕罪,若我真的想提親,早就去了,何必等到現(xiàn)在!”
“你果真反對這門婚事,到底是為什么?你不知道朱然對郡主情深意重,郡主對朱然亦是如此。”
“兩個孩子懂什么叫情深意重!夫人,您是大家閨秀,情深意重這種話最好不要宣之于口,以免落人口實(shí)。”
“你!”步練師被氣得一躍而起,見她仍是泰然自若,便又坐了下來,“你與周都督分別八年,嘗盡相愛的人不能相守的滋味,你怎忍心讓朱然同你一般?難道你忘了我哥哥!”
提起老步,李置心里咯噔一聲,早前聽公瑾說,老步以為她死后,就和妻子和離了,現(xiàn)在一個人孤孤單單浪跡天涯。想到此處,李置不免心疼,她這一生實(shí)在愧對老步!
一不留神兒,李置的手指就被滾燙的水給狠狠地燙了一下,她拿起手帕隨便擦了幾下,不顧疼痛,輕描淡寫道:“夫人,人的一生能遇上一個自己愛又愛自己的人,固然很難得,可若遇不上,生活就不繼續(xù)了嗎?朱然并非郡主理想中的夫婿,請夫人不要執(zhí)著于此,徒惹主公不悅!”
“你不同意這門婚事,是因?yàn)橹僦\吧!”
李置放下手中的茶盞,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夫人何出此言?”
“你恨仲謀,自然不允許朱然與仲謀的親妹妹在一起。”
“原來夫人也知道,究竟是何人謀害的先主公,卻讓我一直背著這個黑鍋!”李置冷哼一聲,“原來你們夫婦二人蛇鼠一窩!”
“李置,你瘋了!”步練師慌張地跑到門口張望,確定四下無人之后,指著李置,壓低語調(diào)吼道,“若被旁人聽見,你會害死公瑾的!”步練師稍微平復(fù)了下心緒,走到李置身旁,輕柔地按住她的肩膀,“周夫人,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又何必舊事重提。”
“過去?你過得去,我卻過不去!”李置瞪著步練師,逼迫道,“夫人說的輕松,因?yàn)槟鷽]有背負(fù)殺害先主公,忘恩負(fù)義的罵名。”
“周夫人乃當(dāng)世罕見的巾幗英雄,又何必執(zhí)著一個虛名?您這次回來,主公,太夫人都沒有再追究,這件事到此為止不好嗎?你再這樣苦苦糾纏,只怕會連累公瑾,連累整個周家。”
“夫人,難道伯符就白死了嗎?”李置顫抖道,“那可是一條命啊!”
“先主公已死,就算你把吳郡鬧個底朝天,他也回不來了!”
“難道朗朗乾坤,就沒有天理嗎?”李置悲愴地望著天花板,努力不讓眼角的淚痕滑落。她沒想到步練師對孫權(quán)的所作所為一清二楚,竟然還為了庇護(hù)兇手,跟她講一堆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夫人,當(dāng)日我被凌風(fēng)打暈丟到長江里,有一個神秘人救了我,之后整整圈禁了我三年,夫人這個神秘人是您吧?”
步練師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認(rèn),而是自顧自望向窗外。李置接著道:“那個神秘人的救命之恩,我李置無以為報!但既然我活了下來,我一定要為伯符討回公道!”
“你......”步練師猛然回過頭,憤憤地指著她,她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如此固執(zhí)己見!
忽然門外傳來了腳步聲,李置和步練師都趕緊整理了自己的情緒,然后便把門打開,便撞見一臉著急的路伯。
“夫人,夫人,你快去看看吧!老爺?shù)膫谟滞戳恕!甭凡贝俚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