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雨萱幾乎將翼夢全部的工作扔給了靈嗣他們，自己落得輕松自在，跟隨歐陽伊夙來湊個熱鬧。凌紫霄一眼就發現了蕭雨萱，一時失神竟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們一行人許久，實在有些失禮。

今日是慶祝之日，歐陽伊夙正巧捉住這剛中探花的男子盯著自家義女，倒沒有生氣，反而招他們三人過來與自己同桌。

那晚黑曜回來復命，卻沒有查出什么，那個結果明顯有人刻意掩飾，他能查到的都是隨便找個常住龍睛之人都能問到的。

“見過王爺。見過丞相。”眾人起身行禮。

“今日宴席本就為天下學子而設，大家不必拘禮。祁大人、李大人、凌大人都過來坐吧。”尉遲龍川身份最尊，此言雖溫和卻不是商量，來的其他官員自然沒什么異議。

凌紫霄一走近便向歐陽伊夙問道：“丞相大人，請問這位是？”

“這是我的義女蕭雨萱。”對外蕭雨萱是沒有官職的，歐陽伊夙這樣一介紹她也只得走出來見禮，之前有人查過她，她是知道的，既然沒讓那人知道什么，她也就不太在意，沒想到今日有人這么主動的跟她接觸，就不知安的哪種心思了。

“蕭姑娘既能入丞相之眼，想來定有過人之處了。”祁史和李宸鵬只是按禮數回了便沒再說話，凌紫霄此言一出，滿是探究之意，讓這桌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凌紫霄這才意識到自己實在有些失禮，“是在下唐突了，望丞相大人、蕭姑娘莫怪。”

“無礙無礙，同齡人想要相互認識也是常事，只是桌上菜肴飄香已久，若是涼了就有些辜負了。”歐陽伊夙只當凌紫霄看中蕭雨萱的樣貌和身份，也沒太在意，畢竟當時剛剛傳出自己收養了一十五歲女子，就有很多人上門求親，不論容貌不談才情，光是和丞相府攀親都足夠吸引幾乎所有官員皇商。

尉遲龍川怕凌紫霄作為皇子不會順勢下坡，弄得場面尷尬，趕忙止了話頭，招呼大家入座。按理說尉遲龍川作為十六王爺，又有軍功在身，極受看中，當坐主位。他卻將主位讓給了歐陽伊夙，自己坐在了右面，兩人沒有言語交流這樣的座次似乎理所應當，在場有幾位官員皺了皺眉，不敢說什么。反倒是李宸鵬反駁道此位次不尊皇權。

這話倒是讓兩人都愣了楞，尉遲龍川笑道：“在朝本王確是皇室，身份尊貴，但在外本王一直視丞相為兄長。天下人都言瑾王爺能文能武，用兵如神，才華滿腹，其實這些都出自丞相教導有方，丞相施為師之恩，哪有學生比老師尊貴的道理呢？不過李大人敢于直言，本王十分欣賞，希望未來仕途中李大人保持本心，不畏權貴，不貪名利。”

尉遲龍川這話難得勾起了歐陽伊夙的一些回憶，那時自己剛剛為先皇尉遲龍宇效力不久，因識破七王爺的計謀而大獲信任，便被先皇委托教導當時年方12的尉遲龍川。

“龍川，過來。”一比女孩還白嫩的少年小跑過來抱住尉遲龍宇，臉上還泛著剛剛練武運動后留下的紅暈。尉遲龍川少年時樣貌已十分精致，因與尉遲龍宇一母同胞，便在他們母親去世后由尉遲龍宇保護著，“伊夙，這便是本王的幼弟。現今朝中勢力錯綜復雜，難以準確判別大臣們的真是立場，便一直沒有另請先生教導，本王也實在沒有太多時間能教導這孩子。你的才華本王是知道的，更何況你師承名家，今后龍川便托付給先生了。”

尉遲龍宇黑玉般的雙瞳，里面承載著信任和囑托，又看看面前這雖還沒張開，但已顯美男之質的孩子。抿著紅唇，睜著水靈的眼睛看著自己，細長的睫毛上下扇動，看起來極具靈氣。歐陽伊夙說不出拒絕的話，這事也就這么定了。

之后五年，歐陽伊夙與尉遲龍川幾乎朝夕相處，越是教導越是覺得這孩子天賦異斌，歐陽伊夙將畢生所學盡數傳授，甚至還動了帶他回師門見見自家師父的念頭。即使后來又教導著尉遲楠楓，也不能動搖龍川在他心中的地位。

然而尉遲龍川17時，外敵入侵，眾皇子起了兵權之爭。尉遲龍宇手下唯一比較得力的武將江魏掌管著龍睛禁軍，職責守護國都安寧，本來尉遲龍宇都要放棄了，歐陽伊夙卻推舉尉遲龍川，他相信著自己的學生，論兵法和武功兼具之人，當時的武將無人能敵。

尉遲龍川不負所望，朝堂上一番情勢剖析，爭取到此次出征的機會，大勝歸來，更是為后來尉遲龍宇手握重兵，奪下皇位奠定了基礎。之后多次有人向歐陽伊夙道賀，滿腹才華后繼有人，他卻總感慨道推舉龍川是他此生最為后悔的一件事。

思緒回到瓊玉宴，歐陽伊夙看著眼前談笑自如，受萬人崇敬，令外敵文風喪膽的尉遲龍川，甚至是先皇立儲時大臣們最看好的皇位繼承者。只有少數幾人知道，此人根本不適合為將，不適合征戰沙場，不適合成為一國之君。

他心軟、善良，即使偶有強勢也表現得相當無害，對天下人始終懷著大愛，不分國別。

“蕭姑娘可是一直住在龍睛？”凌紫霄的聲音打斷了歐陽伊夙的慨嘆，看著方才的凌大人又堅持不懈地湊到雨萱面前，歐陽伊夙也有些失笑，想著之前小皇帝也鬧著要納雨萱為妃，自己是不是應該幫著擋擋，免得那孩子失望呢。

“自然，凌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蕭雨萱雖無意相交，卻不妨她瞧瞧這人想干嘛。

“在下此次趕考才初到龍睛，之前一直在溫書，沒能好好欣賞國都繁華。不知蕭姑娘可有時間為在下做個向導呢？”雖說有些冒犯，凌紫霄也只能趁此機會約蕭雨萱，若是今日錯過，怕是難以再見。

“雨萱尚待字閨中，未有婚配，若與凌大人單獨出游怕是有損清譽。不如本相為凌大人找一人同游？”歐陽伊夙適時接過話頭，此刻他才轉頭仔細看向兩人，先前一直疑惑和凌紫霄似曾相識，這樣比對，凌紫霄眉眼間是有些像雨萱的，不知是巧合還是另有隱情。

“丞相大人說得是，是下官考慮不周，這等小事怎敢麻煩丞相，下官自尋一同僚即可。”

“相爺，雨萱想起下午約了姐妹探討詩畫，此刻已經稍晚，先告辭了。”本來蕭雨萱是想答應凌紫霄，既然歐陽伊夙替她拒絕了，她也不能反駁。

“嗯，去吧。”歐陽伊夙只以為翼夢有事需要蕭雨萱處理，沒太在意，也不再探究兩人相像的緣由，又轉頭與官員閑談。未曾注意到蕭雨萱離開了一會兒又折回，塞給一下人字條，還指了指凌紫霄。

瓊玉宴持續了整整一天，眾人一起用過晚膳后才三三兩兩地散去。一小廝端著空盤匆匆與凌紫霄擦身而過，無人關注。

回到小院，凌紫霄才打開手中的字條，上面只有兩個字——“三日”。

科舉一過，最重要的人才問題已經解決，朝堂上又有心急的大臣向皇上提起選妃之事。

“朕覺得愛卿所言有理。”此言一出，家中有適齡女孩的大臣皆是眼睛一亮，心里已經暗暗盤算起怎樣才能讓自家孩子順利入選，“朕聽聞相父前些日子收養了一義女，正是及笄之年，能入相父之眼者定是才貌不凡。不知相父可舍得？”

這話將歐陽伊夙問得一愣，先前還知道下朝后召自己去商量商量，現今這是準備讓自己“騎虎難下”，被迫同意？

到底是長大了，開始跟他使起小心眼了，“回陛下，雨萱是臣故友之女，因好友突然逝世不忍她孤身流落，才接入府中。好友生前唯這一個愛女，只盼她安穩幸福，入宮雖榮耀富貴，到底瑣事眾多讓人勞累。且他與妻子此生皆愿雨萱得一心人，為妃怕是有違遺愿啊。”

“這些相父都不用擔憂，宮中瑣事自有內官打理，無需嬪妃事事親為。至于‘一心人’嘛，朕愿意成為她的一心人，此生后宮中只她一人。”此話一出震驚滿朝，甚至有些大臣已經開始懷疑這是丞相和皇上演的一出戲。

“君無戲言，請陛下三思慎言。”歐陽伊夙和尉遲龍川同時開口道。

“請陛下三思。”大臣們統統進言，難得大家如此齊心。

尉遲楠楓平靜地看了歐陽伊夙一眼，繼續說道：“朕尚不及弱冠，能得愛卿們信賴，順利繼承大統，一是相父輔佐教導之恩，二是十六皇叔謙讓淡泊，三是父皇一生只傾心一人，朕別無兄弟。十余年前五子奪位，后來甚至演化為一年內戰，皆是因皇祖父多情多子，朕不愿再有此悲劇上演，兄弟相殘。后宮一人，子嗣二三，足矣。”

“陛下，先皇戎馬半生，癡情一人，子嗣不多已是有所遺憾。況且陛下應該清楚，陛下再寵愛琳太后，也另立皇后，其間關系，陛下也該明白。”歐陽伊夙心下沒有十足把握說服楠楓，他雖不是強烈反對雨萱進宮，但在朝堂之上直言只要她一人實在不妥，現在只能暫且壓住此事，徐徐圖之，“陛下尚且年幼，識人不多，不如天下大選，陛下也可以再確認是不是真的傾心雨萱，莫要今后后悔。”

“臣附議。”

“臣附議。”

……

“臣附議。”只要家中有妙齡少女的幾乎沒人不同意此舉，天下大選，不論出生，好好打聽下皇上的喜好，入宮還是很有指望的。

“此提議…駁回。眾愛卿望朕三思，朕也望眾愛卿三思，不要胡亂提議，妄下斷言，納妃這件事說到底不過是朕的家事。此事明日再議，希望到時愛卿們能給朕一個滿意的答復。”言畢拂袖而去，眾人聽到一聲“退朝”時早已不見那明黃的身影。

此番一鬧，很多人感覺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小皇帝登基這么久，還是第一次如此不留情面地駁回丞相的意見，這是不是意味著丞相不再受寵，是不是意味著陛下已經開始忌憚丞相，接丞相義女入宮是不是想握住丞相唯一的軟肋。

這些大臣真是心思太過活泛，想得越來越不切實際，因為此時丞相和十六王爺已經被召至御書房，他們以為的忌憚丞相的陛下正各種撒嬌耍賴，拉丞相和瑾王爺站在自己這邊。

“相父”歐陽伊夙坐在旁邊的紅木椅上，看著尉遲楠楓拉著自己的衣袖，時不時輕搖兩下，眨巴眨巴眼睛，像足了小時候做錯事求自己不要告訴先皇的討饒樣。見自己不理他，就扭頭看幾眼坐在對面的尉遲龍川，龍川向他眨眨眼就是不說話。

“不如陛下試試幼時那樣躺在地上打滾蹬腿，看微臣會不會答應。”歐陽伊夙一句話噎得尉遲楠楓收了手，呆呆站在那不說話，過了會兒又如有所思，似乎在考慮這個方法的可行性。

歐陽伊夙怕他家陛下真做出這么丟臉的事，開口道：“陛下可知今日朝堂上一句話已經將蕭雨萱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青龍國君獨寵一人，還向天下人陳諾此心不變，這是上趕著把弱點往敵國送嗎？君子不輕易許諾，更何況帝王，陛下仔細想想回答臣，陛下真心喜歡蕭雨萱嗎？真的認為可以一輩子不變心嗎？眾人皆遺憾人生苦短，對陛下而言余生卻還是有些長度的，陛下真的明白嗎？”

“朕…”話說到這份上，尉遲楠楓確實不能底氣十足地表示自己有多愛蕭雨萱，畢竟才見過兩次面，雖說欣賞她的才情，又放心她是丞相府的人，可海誓山盟到底偉立，任憑滄海桑田也堅持一生一代一雙人，不過是搪塞他人的戲言。

“楓兒可知，蕭雨萱算不上丞相府的人。”尉遲龍川心思向來細膩，善于洞察人心，小侄子今日敢在朝堂上直接挑明，大概也是猜想丞相不會反對送自己府上的人入宮，“她是先皇陪葬者中那無名氏的女兒。一無官職二無頭銜，為何要陪葬，作為帝王，心中也該有些猜測。臣也可以告訴陛下，倘若陛下日后有什么萬一，蕭雨萱也得陪葬。她……”

“龍川！”歐陽伊夙趕忙打斷了尉遲龍川的話，現在還不是好時機告訴尉遲楠楓翼夢的存在，“陛下要明白蕭雨萱有自己的責任和使命，除此之外她確實是一普通女子，陛下若真喜歡，接她入宮也無妨，但切記帝王沒有弱點，不為任何人妥協，無論今后陛下的感情會有多深。”

尉遲楠楓一聽相父答應了，當下不再糾結龍川沒有說完的話，歡快地喚人來去通知禮部尚書，準備各種事宜。

歐陽伊夙瞪了尉遲龍川一眼，見他溫宛地笑著，眼底還有幾絲小得意，也說不出責備的話來，平日里看似謫仙般的人，偶爾也會沾幾絲人間煙火氣，這大概也是先帝一次又一次原諒他抗旨不尊的緣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