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泯滅
- 奈何之彼岸花開
- 鄧大蒙
- 3777字
- 2020-07-23 18:13:32
陸珠莎自呂娘子處出門,并未通傳便迅速踏入霜夫人的院里,她著實是時間不太夠。
霜夫人見她驟然進院,神情一愣。
倒是她身側的阿嬌,雖結結巴巴,卻還禮貌招呼道:“少夫人……您,您來有何貴干?”
大約是自己前些年毫不留情的手刃了那茉莉,不免在常府后院留下個心狠手辣的名兒,這幾十年,除了呂娘子,后院各處娘子,就連平日里較親近的玫瑰、芍藥都不敢再與她有過多來往。
更別說霜夫人了,后邊這幾十年除去偶遇時她挖苦自己,幾乎毫無交情。
自己今日乍然到訪,莫怪霜夫人院里人心惶惶來。
陸珠莎不免低笑了起來,不知從何時起,自己儼然成了洪水猛獸來。
其實要說她對霜夫人有何埋怨或記恨,真沒有。就是關于前一世……并無記憶與情感,可不知緣何,臨行前除了瞧瞧阿宋便總想著要來看看她。
如今瞧來,那霜夫人著實是頭紙糊的老虎,陸珠莎剛剛將刺脊自懷里取了出來,她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少夫人,你……”
連退三步,一雙眼只朝著阿嬌瞟去,打著暗語吩咐她去喚侍衛。
阿嬌死死盯著那一枚刺脊,幾乎嚇傻了眼,半天不敢行動。
陸珠莎瞧著那一對主仆的神色,失笑道:“霜夫人,我若真要對你動手,你覺得等這侍衛來了還有用么?約莫也是無濟于事了吧。”
霜夫人頓時面色慘白,驚得語無倫次:“你意欲如何?我可……我可從未真正害過你呀!”
陸珠莎將刺脊在手上掂了掂,輕問:“霜夫人,你怕是記性不好吧?你當真從未害過我?”
“除去……除去偶爾在母親身前告個你的狀,可是我對天發誓……我從未想過要謀害你的性命!”霜夫人說著說著,約莫是察覺到陸珠莎并未真正想動手,她漸漸淡定了下來。
“呵,霜夫人,那常子錫自小便是你心之所向,你可敢承認自己便半點也不妒忌我?”
“自然妒忌過,可將軍他……他從來就不屬于我。再說,夫君那樣的人,這天下女子,誰不曾肖想過。”
“那你為何總是對我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敵意來!”陸珠莎盯著霜夫人,步步緊逼道,“莫要辯解,霜夫人,這常府后院,怕是誰人都瞧得出來。”
“約莫……約莫是你的靈貓讓我新婚之日出糗難看……”
陸珠莎靜靜的盯著她,半晌不發話。
阿嬌在旁側囁嚅道:“少夫人,不如進殿入座……”
“霜夫人,若說還有什么……便就是你要為她……為熬小九鳴不平吧?”陸珠莎淡笑開口道。
霜夫人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陸珠莎繼續問:“他們很相愛么?常子錫與那個小九……”
霜夫人輕輕咬著唇,點了點頭。
陸珠莎淡笑著看著她,不急不緩的來回掂著手里的刺脊。
阿嬌站在旁側,只覺得后背冒出密密實實的汗意來。
只聽陸珠莎又問:“霜夫人,你可知,這刺脊究竟為何物?”
霜夫人挑眉答:“自然知道,這是當年我龍爺爺送與我的成年禮。”
“除了你,熬小九也有一把對吧?”陸珠莎肯定道。
霜夫人倏然抬首看向她,驚道:“你怎知……當年我與她一人各一把……”
“我不止知道有兩把,而且還知道是這世間僅有的兩把。”陸珠莎頓了頓,“我甚至還知那熬小九將她手里的那一把,很多年前已然送給了常子錫作為定情信物了。”
“你怎知這許多來的?誰告訴你的?將軍么?”
“我何須他來告知。呵……霜兒,你可知這刺脊是何物鑄就而成?”陸珠莎將刺脊在掌心處拍了拍,隨即輕笑道,“這是你龍爺爺取了自己的一截龍脊鑄就而成的。他棄了自己如此珍貴的脊骨,達九成一把利器,送與你姐妹二人。卻不曾想,你同那小九一樣,隨手就這般輕飄飄的送了人!她倒還算好,為了那所謂的愛情。你更是離譜,僅為了置氣,為了瞧笑話,就將它送給了我!”
霜夫人驚得雙眼圓瞪,嘴微張。瞬時反應過來,便要伸手去奪陸珠莎手里的刺脊。
豈知陸珠莎的反應更快,翻手一動作,那一枚小巧的刺脊便已然兜入了自己的懷里,她微笑:“霜夫人,此物著實不能還你,我留著它,還大有用處。”
“少夫人!你到底是何人?這許多我都不知的事,你為何知曉得如此清楚?”霜夫人上前逼問道。
陸珠莎微微向外撤,道:“我啊,是活過幾世之人了。”
“幾世之人……你前生到底是誰?”
“霜夫人,不如用你頸上那聰明的腦袋,仔細想上一想,大約便知了。”說完,陸珠莎身影一閃,頭也不回的跨出了霜夫人的院門。
阿嬌只覺得紅衣似火的她,輕盈得像一片云彩,在那個傍晚,跟彩霞似的,便飄去了……
陸珠莎安靜的坐在梳妝臺前,她自銅鏡里瞧著自己一身紅衫,襯得那張略微蒼白的臉,竟也顯得嬌俏可人來。
突然想起剛剛霜夫人阿嬌雙眼圓瞪的模樣,不由“噗嗤”一笑。
身后的文嬤嬤笑問:“少夫人,今日是有什么開心之事了么?瞧你心情極好的樣子,前線也是連連大捷……”
陸珠莎輕輕抿了抿唇,說:“阿宋那孩子,真真是極其可愛呢!好像才不久未見,如今已然長成個小少年的模樣來了,我瞧他與呂娘子也相處得極好,甚是欣慰吶!”
“何須您說,少夫人養出來的人,自然差不到哪里去的!”文嬤嬤跟著笑了笑,“今日,難得夫人主動提出要帶你去尋靈山里的名醫,你便好好去吧,切記讓歷江陪在身側,我呢,就幫你守著這兒,等你調養好身子,自己生一個孩子來,我幫你一起養。”
陸珠莎微微低著頭,瞬時只覺得雙眼眼眶熱得不行,有什么東西叫囂著要往外溢。
文嬤嬤說完卻沒忍住突然笑出聲來。
陸珠莎凝了凝神,不免疑惑的瞧向她。
文嬤嬤笑著解釋道:“無事!只是我這會兒總想著,若真有一日,你與咱們將軍生出個娃娃來,那到底該是個怎樣的神仙似的小人兒呀!怕是比阿宋,還要好看呢!”
“胡說,阿宋那般好看的孩子,哪里還有比他更好看的!”
“肯定會有!”文嬤嬤揚眉道。
“嘁!文嬤嬤!”陸珠莎揩了揩眼角,不由嗔道,“快幫我好生裝扮吧,這許久沒出府了,我得好看些才是!”
“得嘞!若是老奴沒記錯,這身衣裳還是結婚時將軍給您送過去的嫁妝呢。當年還是我幫著收拾帶過去的,咱們將軍那眉眼模樣,你是沒瞧見……這些年從未見您穿過,豈知這一穿,便這般好看!到底是咱們將軍眼光好!”
“是是是,你們將軍什么都好,就是眼神兒也不尋常人好上許多呢!”
“那是自然,要不怎地給您不娶呢!”
“貧嘴!”陸珠莎低咳了聲,總覺得那聲線不似尋常。
文嬤嬤撫了撫她的肩,嘆息道:“只是,太瘦了些,若還能再胖些,怕是更好看!難怪……丹兒那丫頭平日里總跟在你身后嚷嚷,說:‘少夫人,怎地不穿那套紅裙呢!’”
“是啊,丹兒都走了幾十年了呢……”
“嗯,現在想想,丹兒在這時,這里總熱熱鬧鬧的,她一走,院子都空了一半了……還真是想念她。”文嬤嬤凝了凝神,笑道,“你瞧!今日聽聞將軍大捷,你又能出府去了,我是開心糊涂了吧,才同你說這番胡話來。”
“文嬤嬤,終有一日,我會再見到丹兒的,。屆時,我定幫你向她傳達這份思念。”
“見丹兒?呸呸呸!休得胡言亂語!”
瞧著文嬤嬤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陸珠莎不由輕笑了起來。
她今日好似笑得非常多一樣,大抵因為心情好,面頰紅潤,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小鼻頭一聳一聳的,竟恍若當年那名初入府的少女一般。
“文嬤嬤,往后……替我顧著些阿宋……是我對不住他,他剛剛出世時我答應了將軍,定要好好養他的,養到一半,卻撒了手……”
“哎呀!少夫人您這是說的啥話呀!聽岔了的人約莫還以為你這一去,就不回來了呢!”
爾后的許多年,文嬤嬤每每想到自己說過的這么一句話,便恨不得抬手掌自己的嘴!
當日,若如她能敏銳些,再警覺些,抑或她能跟著少夫人一塊兒出那趟院門……
那么,歷江是不是也不會被支開。便不會有那樣的慘重代價……
將軍爾后的幾百年是不是也不會這般度日如年來了。
或許,至以后許久,少夫人即便是日日不悅,卻到底還在這方院子里,偶爾窩在她的旁側打哈欠,偶爾蹲在院子里瞧瞧那破土而出的芽苗。
只要關乎生命,她好似總是比旁人要來得急切些。
以至于自己那樣珍貴的性命,她說拋下就給拋下了……
文嬤嬤恍惚總記得,那一年的好幾次戰役,好像皆開始得轟轟烈烈的,卻是沒戰幾個來回,雙方便偃旗息鼓了。常陸兩軍開戰時,雙方明明都是奔著你死我亡去的,所有人幾乎都以為那將是忘川兩岸的一場惡戰才行。
卻是戰了不過十來日,雙方勝負各半。
突地,有一日,便休戰議了和。
人人都道不信,就連天帝,幾乎都驚呆了眼。
還有傳言說,那一日,常少夫人一襲紅衣,亭亭立于忘川河岸,手握一把透明的匕首,毫不猶疑的刺入自己的胸膛,頃刻間便墜落至忘川血浪里去了……
那些波濤奔涌的血浪,眨眼間便將她泯滅于血水里,再也瞧不見一絲蹤跡來。
休戰后的常陸兩軍,皆派重兵在忘川河道里苦苦搜尋。
整整三年,未果。
甚至還有一傳聞,常家少夫人作為陸軍人質,被常將軍禁錮于常府后院。可是一心掛念前線戰況,偷偷支開守將跑出府,跌落于忘川,從此香消玉損。
當時的守將歷江,為此被關押在軍牢里,整整幽禁了五百年。
五百年后,還是蔣廣苦口婆心的幾番求情,方才被放了出來。
故事總歸是故事,各式各樣,流傳了許久。
在外人看來,常將軍整兵如常,常府后院各處娘子風采依舊,美色各異。
只是近侍都知道,那個尋常便沉默的常將軍愈加沉默起來,他開始日夜奔波于靈山、人間以及四海八荒各處。
人人道,他的野心愈加大了起來,卻不再見他掀起任何戰役來。
很多年后,陸畢城總是恍惚間能瞧見蕊兒,她迎風立在忘川岸邊,笑說:“九哥,我總算見到了你在戰場上揮斥方遒的模樣來,那真真是你自小到大最好看的模樣了。可是,你可知殺的每一位將士,皆是他的命呀,我怎可……怎會去萬般認同你呢……”
常子錫的夢里的那個女子,也總在輕笑:“快!你快來瞧瞧,這一襲紅衣,就連母親……你的母親都夸我穿著極好看呢!莫怪,文嬤嬤說你眼光向來極好。這一日我總在笑,并非強顏歡笑,而是我真的覺得快樂欣悅。常子錫,你知道嗎?放縱是真的有快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