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咫尺
- 奈何之彼岸花開
- 鄧大蒙
- 2429字
- 2020-04-26 10:50:10
已入亥時三刻,日神君從兵臨堂的前廳里退了出來,汗如雨下。剛被汗浸濕透的身子,迎著忘川河畔的風一醒,抑制不住抖得跟篩子似的。
他裹了裹軍袍,這風,何時變得如此凜冽刺骨。
剛剛,問完所有的話,常將軍的臉陰沉得恨不得都快要射出冰錐子來了。他生怕但凡將軍的眉一動,自個兒即刻就會當場殞了命。
他反復推敲回憶著到底是自己哪一句回答,惹得他怒火中燒起來。
那枚血色的扳指到底隱藏著什么樣的秘密。
一個月前,常將軍不過從奈何橋頭尋常路過,隨即便緊盯著夜神君的胸口。
不一下,眼一花,那枚血扳指就自夜神君的衣襟內滾落了出來。
然后得虧了孟婆作證,才保住了夜神君項上那顆腦袋。
不出一日,便是常將軍收了那血扳指的主人錢姑娘入府。
這會兒不出一月,常將軍又破例差他來問孟小川事宜。
他當值不久,對孟小川這姑娘了解自是不多,只知她成日里在奈河橋頭盤旋,做起生意來拼命得很。
其余還有什么特殊性,那便是常將軍的未婚妻陸小姐對她一見如故,孟婆一直很待見她罷。
看樣子常將軍的風流自當不是傳說了,只是像孟小川那般山村黃毛野丫頭,常將軍也能瞧得上?
不過,那丫頭性格倒是喜慶潑辣極了。
一想到孟小川那抹得亂七八糟的一張臉,日神君就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兒來。
奈何橋上來來往往這許許多多的神、鬼、商、兵,大約也只有孟小川了,只有她才正兒八經地把自己裝束成鬼的樣子來。
想必也是名純粹的姑娘。
大抵是性子好的女鬼亦不可多得罷,反正常將軍府上那滿后院的美眷,著實也不差這一個兩個姑娘吃食的。
沒幾步路程便到了奈何橋頭,瞧著夜神君那一張熟悉的撲克臉,日神君當即斂了笑。
一醒腦,突覺不安了起來,那常將軍可不是為得一兩名侍妾破軍例之人。
孟小川那小妮子到底為何方神圣?
這無日無夜的灰白天色又暗了些許,像是摻了墨似的。
時間如同忘川那奔騰在血浪里的亡靈,便是在這灰白與灰暗的轉換間流逝去的。
已是灰暗良久,錢姑娘安靜的坐在桌前,讀著一本晦澀難懂的修靈書,剛有些困意,便聽見推門的聲響,抬頭一瞧,呀!是常將軍!
她立即放下書,嬌顏含笑著迎了上去。
常子錫瞧著那一臉掩不住的驚喜,眸色暗了暗,隨即淡色吩咐桌旁斟茶的丫頭:“我和錢姑娘有幾件事要商談,你且先退下吧。”
丫頭一臉了然的退出了門去。
“你在門外候著,我只待片刻即走。”常子錫對著已走至門外的身影補充道。
屋子里點著一盞琉璃燈,燈上罩著一頂鏤空的芙蓉燈罩,顯得整間屋子光陰交錯。暖黃色的燈影印著對面那張臉,眉色眼影淡如畫,確實與她有幾分相似。
不知不覺在這兒待了大半個時辰了,常子錫研判著對面錢多多的神色,除了有幾分悲色,神情倒坦蕩得很。他確定她與日神君的闡述并無出入,明顯這姑娘并未有所隱瞞。
“你的意思是,那名叫做孟小川的女鬼商在這兒已經幾百年了,稍一調查便知,她專替人了結凡世間心愿?”
錢多多像是獨自沉寂在自己的悲傷里,沒吭聲,點了點頭。
常子錫瞧著楚楚可憐的錢多多,柔聲繼續問道:“你騙她替你去凡間辦事,是為幫你找尋昔日殺害你的兇手,只為復仇而已?”
“對,我只是……覺得自己當時死得太過冤枉……我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錢多多像是忍了許久沒忍住,抽泣道。
常子錫揚手打斷她,反復摩挲著手里的扳指,爾后不自覺的敲了敲桌面,又問:“這扳指,是你祖上留給你的?”
“嗯,錢家祖上的姑婆遺物,一輩輩傳到我這兒。”
常子錫點了點頭:“扳指,實屬是我當年送給一故人的舊物,恕常某無禮藏私了。為了公平起見,明日我著許副官帶你去庫房,這常府庫房里你看中的任何寶物,都可以提。”
錢多多神色暗了暗,隨即抬頭,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凝視著常子錫:“我不要寶物,只求將軍的一個允諾,可以么?”
常子錫瞧著那雙熟悉的眼,心口一窒。隨即凝了凝神,輕咳一聲道:“念你錢家祖輩護靈有功,自是可以!”
“謝將軍,這允諾我暫且想不出來,日后再與將軍討要!”錢多多福了福身子,面上一開心,便露出幾分古靈精怪的稚氣來,到底還是個小姑娘,哀傷喜怒全擱臉上顯著。
“至于孟小川那兒,著實委屈你了,血玲瓏本是我取了的,原是你為我擔了污名。還使你承了兩巴掌。”常子錫淡笑道:“你若真想復仇,我可以……”
“不!不必了!將軍!她對我大打出手自是有她的憤怒,原本我有所隱瞞便已失了理。如若可以,請您……就將她放了吧。日后遇見她,我再好言解釋一番,若需補償……”
“明白,你這般識大體,不愧為錢氏后人。補償便勿須再談了!”常子錫獨斷道。
天色更暗了些,外邊灰蒙蒙的天色像是露出了一絲白來,快到子時了吧。
常子錫舒了口氣,站直了身子,說道:“錢姑娘,你現在有來去的自由,你若不嫌這常府的院墻高,待著悶,便可多留些時日;你若想過橋轉世,也可隨時走便是,我定保你安全過橋,平安轉世!”
“將軍,我可否在您身邊多留些時日……”錢姑娘跟著起了身子。
“進府這么些日子了,你是瞧見的,我身邊耗著的姑娘太多了,不能再誤了你了……”
“不,將軍,我只想多留些時日!”錢姑娘的聲音明顯堅定了起來,意識到自己的聲線過高了些,她撫著擱在桌上的書頁,低聲道:“您這兒的書……精彩極了。”
“你且打算著吧,想看的書去取便是了,常府也并不差你這一口糧。時侯不早了,今日早些歇著,來日……等你想清楚了,隨時候你來向我辭行!”常子錫拱了拱手,轉身出了廂房。
出了門,總覺得比平日的夜更涼了些,大約是因為身上有些汗意罷。
從兵臨堂出來時,他總覺得血格外熱些,到了此時,好像奔騰在血管里的那些沸熱也慢慢降下來了。
常子錫仰頭望著那片常年灰蒙蒙的天際,什么時候,可以劈開那一道屏障,泄出點月光來。
即使一絲月光,那也是極好的。
他突然想起前幾日練兵場上動手的女鬼商來,極嬌小的個子,一襲破舊的布衣裙,手上的功夫倒是快極了。
他努力想回憶起關于那張面孔的一二來,發現只是徒勞。
只可惜……他當日里只顧查看錢小姐臉上的傷,瞧都沒來得及仔細瞧那姑娘一眼,就給下了獄。
她當是有一雙靈動的眸子罷,他怎會絲毫都沒認出來呢。
這幾百年來,她壓根就一直周旋在他的近側,他怎會如此眼拙遲鈍到這般呢。
所幸,不急。
雖然這夜,還漫長得很……
總歸,會等到天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