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滄平！你是覺得跟了我這么些年，素日我對你們太過放縱寬容了么！”守在兵臨堂議政廳外的兩名近侍眉眼一跳。

即便隔著道緊閉的大門，他們都聞得見門內(nèi)那不可遏制的怒氣來。

近侍算是老兵了，跟在常將軍身邊這幾百年，他平時雖威嚴卻也是不常動怒之人，更別說，對著近身的許副官發(fā)出這樣大的怒火來。

許副官幾乎算是常將軍的隨身影子了，最是周到不過，平日里但凡常將軍一皺眉，許副官定是立刻就知曉他的所思所想來。

如今，到底犯了怎樣嚴重的失誤，才讓常將軍如此大發(fā)雷霆。

門內(nèi)的許副官抖了抖唇，囁嚅道：“常先生……我本想著，不過是一套巧合的衣裝而已。”

常子錫倒豎著眉毛，隨手拎起臺面上一方硯臺直接砸向了許副官的額角，只聽他怒道：“然后再是一張巧合的臉，你竟還能忍著不吱聲！我看從頭到尾，你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的那個人！”

許副官一動未動，生生接下來這一砸，輕聲解釋道：“常先生……她不一定是，她只是和鬼門關(guān)前的那名女鬼長得有些相似，我念著那面容完全不像少夫人。練兵場上制服她時，我便試了她的伸手，不過就是一尋常女鬼，沒有任何仙資仙骨。爾后，我也指人去軍勞布了結(jié)界，想是抵擋一尋常女鬼已足夠……”

“你！”常子錫指著他，像是氣更急了：“你明知道這么多年……你是瞧見的！寧錯殺三千，不放走一人……的道理你都不懂么！枉你在我身側(cè)待著的這許多時光！”

“我念著您剛收了個錢小姐，面容又有幾分相似，她身上的那枚扳指，還有她的名諱……這許許多多的巧合，總是有幾分希望的……”

“錢小姐不是她！”常子錫打斷道。

許滄平愣看著常子錫的篤定神色，琢磨著接下來是否還需辯解。他平時也不是給自己的失誤尋借口之人，只是近日針對這少夫人的情報此起彼伏，實在無從分辨。

常子錫嘆了口氣，道：“滄平，你知道的，只要是她，但凡在我跟前站上小半個時辰，我便能認出來。夜神君身上藏著的那血玲瓏，是她的沒錯；可是常府里現(xiàn)在住著的那位錢多多，并不是她。”

“是！常先生，是末將疏忽了……”許滄平這會兒像是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誤，懊惱得低下頭去。

常子錫瞧著他那紅腫得老高的額角，到底語氣軟和了下來：“所幸現(xiàn)在也不晚，給我去找！就是把這黃泉地界給掀了，也得把她找出來！”

“是！”許副官領命往外退。

“回來！不許高調(diào)聲張，就借著……越獄的由頭尋人罷。鬼門關(guān)那邊，你親自去！給我守死了！一絲灰塵一片葉子都不許放出去！”

許副官點了頭匆匆出了兵臨堂。

常將軍的兵臨堂是在常府府邸西側(cè)半里地另建的一所院子，前廳為簡易會客廳，供大部分覲見或傳喚人員候腳所用。穿過會客廳往里走過一片回廊，向東，東側(cè)大殿便是議政廳了，平日為常子錫辦理公務議論軍事所用。

議政廳的西面墻上掛著一張疆域圖，以奈何橋為中心，東至東海，西臨西海。往南經(jīng)過鬼門關(guān)貫穿整個凡世間，往北穿過七重門下至十八層地獄。

除了這張顯赫的地域圖外，議政廳內(nèi)其余布置皆簡單極了。不過是一架書架，書架上略有些空，擱著幾本已是翻舊了的兵書，幾卷常將軍常用的衍紙。一張極其寬大的會客桌，常子錫平日里辦公、練字兒、開會、甚至進食，就都在那方會客桌上進行了。

北面臨江的窗前，有一塊像模像樣的軍事作戰(zhàn)沙盤，改良了無數(shù)版，如今做得已是活靈活現(xiàn)了。

兵臨堂后院則為常子錫的訓練場，倒是比前廳寬敞得多，立著各式各樣的稀奇玩意兒，供常子錫日常鍛煉所用。

后院內(nèi)另有幾處側(cè)殿，分別為他的起居室、小廚房等。

平日里常子錫所有的起居生活，大部分時間里都在這兒。

除了每日必做的訓練以及必看的公文，其私生活倒是簡約極了。

他回常府的頻率，通常一月不過三兩回。

偏生常子錫一上任便明確規(guī)定：任何女眷不得踏入兵臨堂半步！

即使是常夫人思子心切前往，也得候在門外通傳一聲。

自然，常夫人從未上門通傳過。這名西海龍王的七公主，即便是庶出，心氣兒也高得離譜。常子錫那一腔孤傲入骨的毛病，大抵也是遺傳了母親的緣故。

要不，當年他若肯低頭直接求娶了天帝嫡出的九公主，便不會再按婚約娶了對面那倔強執(zhí)拗的陸姑娘，也定滋生不出這后邊的許多事來了……

許滄平站在兵臨堂外往東望了望常府，念著那一院子美輪美奐形態(tài)各異的后院女眷，深深嘆了口氣。

據(jù)聞，天帝九公主的仙姿仙貌可是甲冠天下首屈一指的，不知常先生他緣何可以做到視若無睹的。

接下來自己又得沒日沒夜地忙亂上一陣了，這黃泉地界想必不掀個底朝天，定是罷不得休了。

尚未戰(zhàn)亂起，將軍心已亂。

唉，但愿外邊能多太平些光景，能勻出點時間來找少夫人。

常先生有個好處，上天入地找了當年的常少夫人好幾百年了，他自己卻幾乎從不耽擱政務，每逢有些眉目，自是讓許副官忙得滴溜溜轉(zhuǎn)。

忙了這許多次了，貌似連片衣角都沒尋著。

活該他對著自己生出那樣大的火氣來。

如若少夫人當年淹沒在忘川河里，其實早已經(jīng)魂飛魄了散呢？那民間的錢姑娘，不過是常先生的一廂情愿呢？想到這兒，望了眼忘川那血涌浪滾的奔騰氣魄，許滄平不由得哆嗦了兩下，喃喃低語道：“不，不可能……如若真……那自己，還有對面的陸將軍連同常將軍他自個兒的好日子可就算是到頭了……大家都不知該怎么個死法了……”

……

廳內(nèi)，常子錫來回摩挲著那枚血紅色的扳指，另一只手輕輕劃過疆域圖上的忘川，自西向東緩緩而行，行至一處，手指用力點在那兒，停了許久。

胸口處貼著的那張模糊照片，這幾日好似愈發(fā)模糊了起來，那一日第一眼瞧見照片時，他明明覺得眉目清晰如畫來著。

已然過去這么久了，連他自己都快忘了她的長相來。

可是，那樣倔強好看的眉眼，這世上哪還有二人。

他輕咳了一聲，門前的近侍推門入廳。

他瞧著那名侍從，那樣年輕稚氣的一張面孔，希望和熱情仿佛都毫無保留的鐫刻在那張臉上。

這樣一張臉，好似也曾在哪里見過……

陡然間，他突然生出絲前所未有的疲憊無力來……

常將軍沉吟了片刻，到底吩咐道：“找個兵差與夜神君換個值，傳夜神君到此述職。”

“是！”年輕的侍從納悶領命，按照往例，日夜神君當值期間，即便是天塌下來，也不得離崗半步。

侍從尚未踏出廳門，“等等，換傳日神君罷，夜神君待崗不動。速去！”指令擲地有聲。

轉(zhuǎn)身恭敬退出，恍惚間聽見將軍好像在說：“你最好給我好生活著，否則，那黃泉彼岸，吾要其生靈涂炭，吾將讓整個陸府皆與你陪葬！”

那滔天的怒火，明明還未褪去絲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