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旭與艾茉莉交往了兩年多,兩人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馬旭這幾年把餐飲做得風生水起,在BJ、上海、哈爾濱、大連都開了分店,他滿心等待著艾茉莉畢業(yè),能給她一個屬于自己的幸福的小家。他們約定2010年10月10日,這個十全十美的日子舉行婚禮。
可是,就是在2010年這年,艾茉莉畢業(yè)了,她以優(yōu)異的成績拿到了畢業(yè)證和學位證,正滿心期待著自己與未婚夫一起迎接馬旭那個十全十美的的約定來臨。
8月份的BJ,城市的小氣候和三伏天,讓這座北方大都市格外的酷熱難當。人們天天躲在空調(diào)屋中不敢出來,燥熱難免給人的心情帶來煩躁,馬旭決定帶著艾茉莉到哈爾濱去避暑,一方面也順道也考察一下分店的經(jīng)營情況。
夏天的哈爾濱四號感覺不出任何暑熱,但中央大街上的馬迭爾冰激凌依然銷售火爆,“你等著,我去買兩個。”馬旭把手中的外套遞給艾茉莉,就朝著人潮擁擠的冰淇淋店走去。
艾茉莉找到一張木椅,坐了下來,望著這條中國最長的步行街,兩側(cè)此時已經(jīng)是商鋪林立,再往遠看一些,19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歐式建筑陪襯在這些新時代的上鋪后面,有點中西合璧的畫風。而不遠處那個深綠色洋蔥頭式大穹頂?shù)母叽蠼ㄖ褪鞘ニ鞣苼喆蠼烫谩0岳蜻h遠望著那唯美的歐式古堡,教堂門前的許愿池雕塑中噴灑出晶瑩圣潔的水花,在太陽下讓人睜不開眼睛,廣場上的白鴿群群隊隊,時而起飛,時而聚集而落;而教堂里似乎盛典的鐘聲已經(jīng)敲響,牧師在眾人的祝福中將手放在圣經(jīng)上,以主的名義向二位新人點上圣水,送去禱告。愿上帝保佑你們,阿門。
艾茉莉感覺自己笑出了聲,趕緊收回神,嘴里哼著周杰倫的《布拉格廣場》:琴鍵上透著光,彩繪的玻璃窗,裝飾著歌特式教堂,誰誰誰彈一段,一段流浪憂傷,順著琴聲方向看見,薔薇依附十八世紀的油畫上,在旁靜靜欣賞,在想你的浪漫,在看是否多久都一樣……
“在想什么,這么開心?”馬旭攥著兩支馬迭爾。
“什么味道的?”
“原味的。”馬旭饒有理由的說“來到馬迭爾的故鄉(xiāng),必須吃最原始的味道,我們坐在這19世紀初的建筑物當中,一起品味這逾越千年的味道。誰說時間不能濃縮,我們眼里看的,舌尖上品味的,都是超越了時間的東西。”
“好吧好吧,說不過你,吃個冰淇淋,你也能聯(lián)系到這么多。”艾茉莉覺得每次馬旭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就像個唐僧,可是他說的又是那么有道理。
這兩年,艾茉莉要上課,馬旭要東奔西走拓展業(yè)務,兩個人真正天天膩在一起的時間并不多。如今好了,艾茉莉畢業(yè)了,可以隨著馬旭一起時時刻刻都不分離。
正在這時,一陣電話鈴音響起,艾茉莉趕忙把手里馬旭外套口袋里的手機拿出來,電話上寫著“劉總”字樣。
艾茉莉把電話遞給馬旭,馬旭一看,趕緊接通電話,不知道是不對方那個劉總的聲音太大,還是馬旭的電話漏音,艾茉莉坐在一米開外,仍將電話的內(nèi)容聽得一清二楚。原來,這個劉總在伊春,是馬旭的老同學。一聽說馬旭來了哈爾濱。便打電話來邀請他去伊春做客。順便談一下有關于馬旭在伊春開分店的事宜。
愛茉莉沒有去過伊春,而且也不想?yún)⑴c馬旭生意上的事,與其去伊春跟著不認識的人應酬,倒不如獨自留在哈爾濱,好好欣賞一下這里的風景。
馬旭一剛開始極力想讓艾茉莉陪他一起去伊春,但是愛茉莉確實很不喜歡那種吃飯喝酒的應酬場合,馬旭便不再逼她。于是他滿臉抱歉地對艾茉莉說:“小艾,老同學幾個談談生意,我就坐今天晚上的航班去,我們明天一起吃個飯,我明天晚上就能回來。”
艾茉莉看到馬旭緊張的樣子,用手撫平他緊皺的眉頭,“你去吧,我真的沒事,朋友也好,生意也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圈子,我不會因為這個不高興的。”
艾茉莉這次的大方和善解人意令她后悔了一輩子,如果她能知道后面發(fā)生的事,她一定拉住馬旭的手,絕不讓他離開自己半步。或者,上天真的有或者,就讓自己陪著馬旭一同奔赴那架奪命航班。
正如《布拉格廣場》的歌次的后半段:“夢醒來后我,一切都沒有,我就站在布拉格黃昏的廣場,在許愿池投下了希望,那群白鴿背對著夕陽,那畫面太美我不敢看,布拉格的廣場無人的走廊,我一個人跳著舞旋轉(zhuǎn),不遠地方你遠遠吟唱,沒有我你真的不習慣……”
艾茉莉一看表,已經(jīng)是晚上11點,馬旭應該到伊春了,怎么還不給自己報平安?
電視中的新聞,女播報員的聲音:“8月24日晚間22時10分左右,一架從哈爾濱飛往伊春的客機在伊春機場降落,接近跑道時斷成兩截后墜毀,部分乘客在出事時被甩出機艙,生還希望較小。機上有乘客91人,其中兒童5人……”
艾茉莉立馬坐起身來,不會的,這是什么時代了,空難?哈爾濱到伊春這么近,不可能的。趕緊先給馬旭打電話,艾茉莉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繼續(xù)打,繼續(xù)打……艾茉莉感覺手指都變得僵硬不聽使喚,電話里仍然是那個無情的女人聲音“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艾茉莉穿著睡衣和拖鞋就跑出了酒店,服務員一臉微笑,夜已深的大堂顯得格外空曠,那空中回蕩著鋼琴琴鍵發(fā)出的聲音,《卡農(nóng)》……艾茉莉衣衫不整的站在門口的冷風中,此時此刻,她的思想亂了套,她只想第一時間快速到達伊春機場,她要確定馬旭沒事……不,空難,哪怕只是受了傷……年輕人受傷沒事的,很快就康復的……哪怕,哪怕他殘廢了也沒事,我會照顧他的,有我,還有我……
艾茉莉一次次在心中妥協(xié)著,她深吸了一口氣,攔上了一輛出租車。她告訴自己要冷靜,馬旭會沒事的,她這就出發(fā)去找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艾茉莉上了出租車,出租車司機是個大胡子,他從后視鏡中看到了這個身著睡衣的女孩,用濃郁的東北話問她:“老妹兒,這么晚了上哪兒啊?”
“伊春機場!”艾茉莉斬釘截鐵地說。
“啊?哪兒?”司機以為自己聽錯了,“這個點兒,打車去伊春啊?”司機又看了一下女孩兒的裝扮,“老妹兒,你這也不像帶錢出門兒的啊?”
艾茉莉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拿著手機和房卡,身上分文沒帶,她趕緊下車,讓司機等她一會兒,她馬上下來。
艾茉莉顧不上坐電梯,快速爬上樓梯回到房間,就在她拿到皮包,穿上衣服,再次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電話來了。
“請問是艾茉莉女士嗎?我們這里是伊春警方,您的家屬馬旭先生在哈爾濱飛往伊春的航班上不幸遇難,您和他的直系親屬請盡快過來這邊處理一下后續(xù)事宜……”后面說了什么艾茉莉并不是聽的很切,只是這官方的話無論怎么表示遺憾和安慰也都顯得那么無情和冷酷。
掛斷電話的夜,似乎將所有聲音都屏蔽在艾茉莉的腦海外。艾茉莉拿著行李箱來到大廳退了房,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整個人如同灌滿了鉛塊兒,每要朝那個可怕的真相邁進一步都那么艱難。
等在酒店外的東北大胡子大哥下車幫艾茉莉?qū)⑿欣钕溲b進后備箱。上車打著引擎又問:“老妹兒,真上伊春啊?”
艾茉莉點點頭,嘴里像塞滿了棉花,眼淚卻已經(jīng)奔涌而出,“開車吧”,她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從牙中擠出這三個字。
東北大胡子顯然是明白了什么,他不再說話,寂靜的夜里驟然下起了小雨,潮濕的空氣,來回擺動的雨刷器像一個催眠的懷表。艾茉莉朦朧間好像看到了那皓齒明眸勝似陽光的微笑,身著白色的襯衣,兩個原本拉緊的手在一片黃白的花海中漸漸分離……
到達伊春機場已經(jīng)是凌晨4點,遇難者的遺體早已經(jīng)轉(zhuǎn)入了就近的一家殯儀館,艾茉莉剛到機場就從空氣中聞到那股汽油劇烈燃燒后的味道,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時傳出痛苦呼喊,而幸存的人此時也是哭作一團,在為劫后余生感慨,旁觀者的臉上滿是凝重,大家都小聲談論著,對遇難的同胞唏噓不已。大家看著機場藍色的大屏幕中打出的消息:此次“8·24”墜機事故已造成42人遇難,54人生還。
機場方面為空難家屬統(tǒng)一安排了食宿,艾茉莉只想第一時間去陪陪馬旭,伊春的夜,如此冰冷,我怎么忍心你一個人靜靜睡在那個陌生冰冷的地方……
來到殯儀館,艾茉莉被工作人員帶進一個冰冷陰暗的房間,這里放滿了一個個大盒子,像一個巨大的冷柜。648號,就是這個。工作人員拉開抽屜,里面裝著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子,拉開拉鏈。艾茉莉鼓足勇氣走了上去,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露了出來。艾茉莉觸摸著那棱角分明的眉眼,她不是第一次見到死人了,還記得媽媽不在的那年,溫暖的體溫從她的指尖慢慢消散。而此時此刻,這濃郁的眉毛上結(jié)上了一層薄薄的冰晶,早上艾茉莉還撫平著他溫熱皺起的眉頭,只是過去了十幾個小時,你我便就此錯過了這一生一世,就此陰陽兩隔了……馬旭臉部沒有受太大的創(chuàng)傷,工作人員說可能是出事時被甩出了飛機,后腦著地而導致的死亡,此時的馬旭就像是睡著了,只有那微張微合的眼睛好像是對這人世間還有些許眷戀……
艾茉莉記著小舅媽說的話,不能將眼淚滴在死者的身上,否則他不能放心地走。她拼命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淚水,但是越擦越多,終于她選擇妥協(xié),在馬旭的身旁蜷縮了下來,抱著腿歇斯底里地放聲大哭起來。
馬旭的父母和同學也陸續(xù)來到了殯儀館,斯人已逝,活人即便有再多的接受不了,生活也始終要繼續(xù),只是可憐一對老人,天命之年卻遭受這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楚……
至于那個姓劉的馬旭的同學,艾茉莉并沒有沖上去與他拼命,雖然這件事與他有脫不了的關系,可他也不想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就這樣一場劫難,改變了多少家庭的命運,人類自以為創(chuàng)造了各種先進的工具,可是唯獨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