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沈江蘺和楚亦淵一直在明月樓喝了很長時間的酒,這才趕在宮門關閉之前快馬加鞭回了宮。
回宮的時候,沈江蘺因為來不及換衣裳,便直接穿著那套月白色的衫子回了清硯閣。
這時候天已經慢慢黑了,沈江蘺趁著夜色悄悄溜進了自己的小房間。
王君今夜似是又要留宿清硯閣,沈江蘺聽到隔壁傳來的陣陣琴聲和笑聲,默默換下了那套月白色衣衫,在昏暗的燈火下發了一會兒呆。
她細細回想了一下,楚亦淵說王后給的那藥是絕子藥,應該不似作假,既如此,敢在尹雪初來乍到的時候便明目張膽的送絕子藥,那這個王后的囂張和狠毒便已經恐怖到了一種她不敢相信的地步了,可偏偏王君還拿她沒辦法。那么就算王君再喜歡尹雪,尹雪現在的處境也已經非常危險了。
要盡快弄清楚葉美人能夠在后宮生存下去的辦法,才能有一線生機。沈江蘺想著,小心翼翼地將那套月白色的衣裳疊好收起來,這才躺在床上,慢慢籌劃起來。
隔壁的琴聲和笑聲依舊一如既往的歡快,琴音裊裊,月色融融,如同一場美好得有些不真實的幻夢。
幾日后,長樂國王君在尹雪的強烈要求下,由尹雪陪著屈尊降貴前往清梅院去看望近來身體抱恙的葉美人。
而沈江蘺作為尹雪的貼身宮女,自是可以隨行的。
清梅院的布置很簡單,空間也比清硯閣要小很多,一應擺件也完全都沒辦法同清硯閣相比,就連隨侍的宮女都要比清硯閣的少很多。
許久未見的王君突然駕臨,慌忙迎出來的葉美人顯得有些惶恐:“臣妾見過王君。”
“你眼瞎了嗎!沒看見寡人身邊站著誰?”王君冷冷地瞥了葉美人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
“是臣妾眼拙,臣妾見過王君,見過雪夫人。”葉美人的頭埋得更低了,聲音也有了一絲委屈。
“葉姐姐不必多禮,王君,快讓葉姐姐起來吧,她本就身子弱。”尹雪在一旁善解人意地勸道。
“你比她位份高,該是她喚你姐姐的。”王君扭過頭溫柔地對尹雪說了一句,轉而又沖葉美人道:“起來吧,今日看在雪夫人為你求情的份上,寡人就先不與你計較了,還不快謝過雪夫人。”
“謝過雪夫人。”葉美人又朝尹雪盈盈一拜,這才施施然起身。
因為在病中,王君來得又突然,雪美人根本就沒有時間梳妝打扮,身上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白色衫子,臉上未施粉黛,臉色蠟黃,瞧著倒像是病了許久似的,同一旁光彩照人的尹雪一比,越發顯得憔悴。
行完禮后,沈江蘺跟著伊雪和王君一道進入清梅院內室。
稍顯昏暗的房間內,陳設也同外頭一般簡單,但整體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荷香飄在空氣中,反倒給整個屋子添了一股子清新淡雅的味道。
“這個葉美人,瞧著倒也還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沈江蘺一邊在心里想著,一邊跟在尹雪身后,扶著她坐下了。
不多時,有宮女送來茶水點心,王君冷眼看著宮女將幾碟子糕點放在桌子上之后,看著葉美人冷冷道:“你便是這樣伺候寡人和寡人愛妃的么?”
葉美人依舊低著頭,自宮女手中的托盤內拿起茶水,遞到王君身邊:“王君請用茶。”
王君面無表情地接過,卻不知是不是因為葉美人生病了手有些無力,茶水一個沒拿穩,掉在了地上,雖王君躲閃既是,但還是濺了些茶漬在華貴的錦袍上。
“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寡人要你有何用!”王君大發雷霆,順手便拿了身邊一塊椅子上的墊子便向葉美人身上砸去,嚇得整個清梅院的人都慌忙跪了下來。
“寡人看你是在清梅院待著太舒服了,不如明日你便搬去冷宮算了。”王君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眾人,毫不憐香惜玉。
“王君息怒。”尹雪見狀,忙出聲阻止道:“葉姐姐身子本來就弱,如今又有病在身,一時不慎冒犯了王君,雖的確有罪,但還請王君看在葉姐姐如今還有病在身的份上,且饒了葉姐姐這次吧。”
王君看向尹雪,臉上的表情立刻就變得溫柔起來:“這女人笨手笨腳的,方才還是冒犯了寡人,若是不小心傷了愛妃怎么辦!”
“臣妾有幸得王君厚愛,不甚感激,然葉姐姐此番確是無心之舉,若真追究起來,倒是臣妾明知葉姐姐身體抱恙,還讓葉姐姐給王君奉茶,倒是臣妾的不是了。”尹雪倚在王君的身邊撒嬌道。
“怎么會是你的不是呢?你是寡人最寵愛的妃子,寡人倒是要看看宮中有誰敢說愛妃的不是!”王君說著,又轉向葉美人道:“既是愛妃今日這般替你求情,本王便且饒你一次,但冷宮可以不去,懲罰卻不能免,罰你閉門思過三月,扣除下個月的月錢!起來吧,以后少出現在本王面前。”
“謝王君。”清梅院的人齊齊道謝,除葉美人外,其余眾人都退了出去。
“本王留在此處心里頭便煩,不如回愛妃的清硯閣,愛妃再為本王撫琴一曲罷。”王君嫌惡地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葉美人,轉身朝尹雪道。
“是。”尹雪說著,由沈江蘺扶著,同王君一道回了清硯閣。
清硯閣與清梅院之間相隔并不遠,初夏的季節宮里的風景甚好,幾人都是一路走回清硯閣的。
路上路過一大片梅林,一處荷塘,一片假山環繞的園林,清硯閣便能遠遠瞧見了。
“愛妃可是覺得寡人故意讓生了病的葉美人奉茶,還說要將她打入冷宮有些殘忍?”路過那一片荷塘的時候,王君突然轉過頭問尹雪。
“臣妾不敢。”正在專心走路的尹雪嚇了一跳,忙停了下來,低眉順眼道。
“寡人也就這么一說,你又何必如此慌張。”
王君笑著看著她,又轉而望向荷塘,嘆了一口氣道:“那個葉美人不簡單,你日后最好少與她接觸。寡人也是看在她替寡人生了淵兒,又跟了寡人這么多年的情分上,才不與她計較。今日寡人故意說要將她打入冷宮,便是料定依你那般善良的性子定會幫著求情,此番葉美人也算是欠了你一個人情,日后若是有什么事,她亦會忌憚著些。不過愛妃你亦不必擔心,不論發生了什么事,寡人都會好好保護你,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的。”
“王君。”尹雪感動得眼淚汪汪的,撲進了王君的懷里。
沈江蘺低眉順眼站在一旁,看著在荷塘邊相擁的一雙人影,在心里頭默默嘆了一口氣。
她想,她知道葉美人能夠在后宮安然無恙待這么久的原因了。
那一日王君便宿在了清硯閣,沈江蘺站在自己那個小房間的窗戶前,瞧著窗外深藍色的天幕中許多閃亮的星星,深深嘆了一口氣。
師父常夸她悟性高,什么事都是一點就通,可她到底還是參不透這世間的一些情情愛愛。
很小的時候,她曾以為愛情便是像阿娘和父親那樣轟轟烈烈,阿娘臨死前還在喚著父親的名字,而父親亦為了阿娘,十幾年來再沒納過妾。可九歲那年,她卻親眼看著曾經最愛阿娘的父親,與侍女阿珠有了私情。
后來她以為,她和她的小哥哥慕然之間便是愛情。她念著他,為了他不惜翻過高山,沼澤和大漠,千里迢迢來秣陵找他。可秣陵城那么大,她卻再也找不到她的小哥哥了。
再后來,她遇見尹雪,遇見霜月,遇見這秣陵城里許多個關于兒女情長的故事。她開始恍惚覺得,愛情其實有很多種模樣,有像霜月那般熱烈的,有像王君那樣隱忍的,有如尹雪那般身不由己的,也有如她這般渺茫的。
這些感情好像大多都不得善終,可世人卻偏偏沉迷于其中,甘之如飴。情之一字,當真最是令人費解。
第二日一早,尹雪送走王君后,便溜進了沈江蘺的小房間,挨著睡得正迷糊的沈江蘺躺下,戳了戳她近來長了不少肉的臉蛋。
沈江蘺帶著朦朧的睡意睜開眼睛,第一眼便瞧見了尹雪那張漂亮得有些過分的臉。那張臉正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沖著她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你一大早上的想干嘛啊這是。”沈江蘺打著呵欠,頭一回覺得尹雪這張傾國傾城的臉笑起來很欠揍。
“阿籬,我想好了,王君說過他會保護我的,所以我在這偌大的后宮也算是找著了一個依靠。你若是愿意繼續留在清硯閣陪我,我自是求之不得,但你若是想要去找你的小哥哥,我也可以放你出宮,這段時間有你的陪伴,我很開心。”尹雪鉆進被子里,摟著沈江蘺撒嬌道。
“你覺得,王君是真的愛你么?”沈江蘺聽了尹雪的話,瞌睡立刻就醒了,瞧著尹雪那張單純的臉,認真問道。
“那是自然,王君處處都在為我著想,我雖不喜歡他,但心里卻是感動的。左右我與沈大哥都已經是不可能了,還不如一心一意待王君。”尹雪的挽住沈江蘺的胳膊,將頭枕在她的肩膀上。
“尹雪。”沈江蘺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你剛來的時候,王后賜給你的藥,我查了,是絕子藥。”
“這么險!”尹雪拍了拍胸口感嘆道:“還好你提醒我不要輕易吃。對了,你非要我帶你去拜訪葉美人,昨日在清梅院可有什么發現?”
沈江蘺看著尹雪的反應,半晌沒說話,最終也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她屋子里那荷花,挺別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