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利》，說白了就是無本買賣，這門藝術在世界上可謂是源遠流長。

辯論，演講，著書立說，人類的一條舌頭，上下嘴唇一張一合，殺人離間，挑起兵戈，蠱惑世人，頃刻間滅城禍國，殺人于無形。而這個中的精髓就是欺騙，偽裝，巧言令色，在保證信息差的情況下拿到最大利益。

綠綠睜開眼睛。首先入目的是破了洞的房頂漏出的幾縷天空，永遠是灰蒙蒙的。她盯著那狠狠地看了一會，視線向下移，又看到了老屋破舊的的墻，和自己正躺著的，由報紙鋪成的床。

但這不對，她清楚地記得在前一秒，她剛剛聽到這堂課的“老師”，一個叫亨利的魚人宣布游戲規(guī)則，也不難，甚至對她來說可以算是手起刀落的事——在游戲結束前，拿到最多的分數(shù)點。

分數(shù)點……？

她甚至已經想到該怎么把她看不順眼的那幾個爬蟲殺掉，如果不能殺，砍成人彘也沒什么大礙。她搖了搖腦袋，卻怎么也想不起來那幾人的樣子。

然而當她再睜開眼睛卻重新跌回了噩夢，那個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的，很久很久之前的噩夢。久到她還不知道創(chuàng)世紀，也不叫綠綠的時候。

門開了，一個約莫五六歲，淺綠色頭發(fā)，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當看到床上面目陰沉的人時，腳步又頓了頓，隔著幾米的距離露出了一個缺著牙的笑容：“姐姐，你醒了？”

“……”從這個女孩進來的那一刻起，綠綠渾身的肌肉都繃了起來，嘴里的血腥味溢開，她沒有搭話，只是一直近乎貪婪地盯著對方的臉，仿佛想從上面看出點什么。

小女孩沒有被她嚇到，軟糯糯的嗓音帶著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懂事繼續(xù)道：“早飯我放在旁邊的地上了，姐姐一定要記得吃！不過……老板說，今天的盤子沒刷完就不扣錢了，但是明天要多刷一些。”說到最后，女孩聲音慢慢低了下去。

刷盤子。

是了，從最深處的痛苦中將回憶抽絲剝離出來，綠綠將這三個字在齒間碾壓了一遍。刷盤子，年年復年年，日日復日日，整整七年，從六歲到十三歲，她的童年永遠浸泡在污水中，面前是堆積了無數(shù)天的臟盤子，手被凍得發(fā)顫卻不敢停下。

她還記得這次暈倒，是因為連著兩天沒吃上飯，終于體力不支暈倒在店里。也正因為這事，才讓她從這個骯臟狹小的后廚逃了出來——然后日子又變得更加艱難。

“這也是夢境？”綠綠眉頭一皺，下意識地想召出武器，過了一會手邊卻沒有任何反應。她的心頓時涼了一截，掙扎著下了床，發(fā)現(xiàn)如今體力也只是一個普通孩子的水平。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創(chuàng)世紀的法則中有規(guī)定，無論是什么樣的特殊道具都不能在夢境之中再造夢境，所以這不是別人搞的鬼；若說是游戲一部分，如今卻連道具都不能使用……她心下不安，眼神卻變得銳利起來。

推開那扇老舊到不成樣子的門，門外塵埃漫卷，不見天日，她在門邊站了一會就被嗆的差點沒把肺咳出來。這地方隨時都會發(fā)生塌方，頭頂只有灰蒙蒙的塑料天空，很多人一輩子都見不到陽光。這是理所當然的，地下八十三層還沒有徹底挖好，在這個人口爆炸的時代，窮人被強制送到這里，被人稱為“非法居民”，既然是非法，那么所謂的法律自然就不用為了他們的死活負什么責。

綠綠就是這里的“非法居民”之一。

她本名叫吳媛，妹妹叫吳慮，曾經有個母親，后來難產死掉了。父親是酒鬼，把兩個女兒成年之后的賣身契抵給了這一層的黑老大，然后幾天后死在了一個冬夜凍死在家門口。

在他死的那天晚上吳媛聽到敲門聲了，她把妹妹哄睡著自己將門反鎖好。她知道這個男人不會帶鑰匙的，便在枕頭下墊了一把刀，靠著門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吳媛推開門，就看到那個被稱作“父親”的人倒在門口，一推，已經凍得硬邦邦的了。

回到屋內，吳慮剛剛起床，揉著眼睛聲音軟軟地問她父親呢。她一邊給妹妹梳著羊角辮，一邊隨口應道：“不知道，如果過兩天還不回來，大概就是拋下我們跑了吧。”

吳慮心思細膩，聰明靈透，雖然小，卻有著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懂事，她明白家里現(xiàn)在艱難的處境，也明白父親離開之后本就貧苦的日子可能會更加難捱。稍微年長一點的少女低下頭，吳慮用一雙小手拽住姐姐的衣角，臉上沒有平常溫暖的笑容，反而一本正經地說道：“如果家里沒有飯吃了，姐姐一定要把我身上值錢的東西賣掉。”

吳媛愣了一下，以為她在開玩笑，并沒有當真：“賣你做什么？這地方這么亂，哪有人愿意家里多一張嘴吃飯？”

吳慮反而掰著手指，一副小大人的樣子給她算計了起來：“鄰居家的佩恩說，眼睛可以賣兩千比布，一袋米是兩百比布，一雙眼睛就能換十袋；頭發(fā)賣的少，大概只能賣十比布，不過也能換些米湯；胳膊和腿，還有肚子里的器官也能賣錢……”

吳媛嘴角抿了抿，半天才擠出一個笑：“那你什么都沒有了，以后可怎么辦啊。”

“姐姐會養(yǎng)我的！”女孩昂起頭，用一口參差不齊的牙笑的天真肆意：“以后我就在家收拾屋子，乖乖等姐姐回來！”

“……”沒有人答話。

“姐姐？”似是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對，以她的年齡卻又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得睜著疑惑的眼睛看向吳媛。

后者的嘴角因太過用力被咬出了血，她努力抑制住自己顫抖的聲音，仿佛在對什么發(fā)誓般肅然道：“不會的，慮慮。我們不會再永遠過苦日子的。”

這年吳媛十二歲，吳慮六歲。

綠綠醒來的這一天，恰好就是她的十三歲生日。

難道……創(chuàng)世紀終于結束了？她終于從無邊無際的夢境里醒來了？

雖然夢境里得到的物品都不能用了，但是她是綠綠，戰(zhàn)斗意識已經刻在了骨子里，在夢境里活過了兩年的人。

“我們不會過苦日子了。”既然她上天給了她第二次機會，要做的就僅僅不止這些。

在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思緒后，綠綠回過身拎起角落里也是家里唯一的鐮刀，嘴角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重新走了出去。

門外，吳慮正在拿著一把和她身形不符的掃帚，努力地清理院子。

綠綠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眼神凝在女孩身上良久，最終掙扎地移開了視線。走出院子前，她只給吳慮留了一句話：“你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今晚我們離開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