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經歷了開學第一天的不自在，我漸漸適應了校園生活。因為沒有女生愿意和我踢球，所以我和同年級的一些男生踢了好幾次，但是出于某些原因，沒有人愿意把球傳給我。也許是我們在家的那段時間，我的水平退步了；也許是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真的能踢的，所以他們甚至都懶得嘗試讓我帶球。

當我第四次在橢圓形的球場上跑來跑去，只能空喊“這里！沒人防守我！”后，我有點受挫，只好走到邊上和女生們坐在一起。

而且，可可是對的。穿著裙子，確實不好踢球。

當我習慣了各種甩頭、撥弄頭發，成功掌握對她們熱衷討論的無聊事物選擇性忽視的方法之后，我發現和這些女生相處其實并沒有那么糟糕。我通常會找貝樂聊聊賽馬和跳躍的事情。有時候聊得挺好，有時候她會變得傲慢和有些粗魯。我只當她那一天過得不順，也不再和她說話，就當過去了。要是泰莎在，我會過得好很多，但她和詹姆斯在城鎮的另一端上學，所以通常我們只能在備戰障礙賽那些天的下午見面。訓練結束后，我們換著地兒玩耍——詹姆斯和可可在我們家玩，我和泰莎在她家玩。

“膝蓋彎曲，泰莎。”在訓練的某個下午，奈絲站在圓形訓練場的柵欄外說道，“查莉，眼睛向上，目視前方。不要低頭看障礙。就這樣。”

我勒住化石，讓她轉向奈絲：“那個障礙有多高？”

“0.8米。”她說，“你能跳過去的，但是你得加點速度。再有點爆發力。否則你會在比賽中失分的。”

“只有0.8米？能再弄高一點嗎？我可以跳1米的嗎？”

她側頭看我：“首先，你要讓我看到，當她跳起來的時候，你能夠不動小腿保持住身體的重心。不要讓你的臀部向前移。這樣，我才提升高度。”

“好的。”我拉著化石轉過身，調頭走向訓練場。當我們接近障礙時，我保持好平衡，集中注意力讓自己的小腿不動，鞭策化石向前。“來吧，我們能做到的。”化石給了我的回應，縱身一跳躍過障礙，在障礙的另一邊穩穩落地，迎接我們的是奈絲的掌聲。

“剛剛那一跳好多了。”她跳過柵欄，走向障礙，“我現在就來提升高度。”

“我可不要挑戰。”泰莎說，“王子最多只能跳0.8米。”

“去試試唄。”我慫恿她，“沒事的。挑戰看看沒什么不好。”

她搖搖頭，讓王子轉了個身，朝著出口的方向。“我今天不練了。他已經累了，我也想吃點東西。下次再挑戰好了。”

奈絲任由她離開了訓練場，然后轉身對我說：“那么，大明星，來跳1米吧。記住我對你說的所有東西，一定要掌控住一切，掌控再掌控。接下來就看你能做得怎么樣吧。”

我朝她咧嘴一笑，然后俯下身對化石說：“最佳拍檔，最棒的你。讓我們來吧。”

我暗自發力，她再次走進訓練場，開始穩步慢跑；我們全神貫注、勢在必得地一點點接近障礙。我的心在狂跳，但是我坐穩重心，注視前方，默默鼓勵化石前進，下一秒，我們飛躍而起，在整整100厘米的障礙之上，在空中自由舞動著，最后以落地的一記悶響和一連串噠噠的馬蹄聲而結束。

奈絲在一旁鼓掌道：“沒有笨手笨腳的樣子。一點都不差。”她走到賽馬道的中間，看著我說：“我的好女孩。你剛剛就這么沖了過去，而且成功做到了。如果你能夠像剛才那樣全神貫注，我覺得你在比賽中是有機會贏的。”

我不禁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我喜歡這種感覺。”我有些搖晃地下馬，“我太愛化石了。她完全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

“她是個好家伙。”奈絲說完，走上前在化石鼻子上輕輕拍了一下，“是呀，你是個優秀而且聰明的姑娘。”她用了她通常表揚馬兒的語氣說。“不過，她稍稍有點胖了。”她一邊說，一邊后退了些，仔細打量了她的身體，“你在家都給她吃些什么？蛋奶凍還是奶油？”

我聳聳肩：“就和她住在這里的圍場時吃的東西一樣啊。每天早上我都按照你告訴我們的給她吃同樣多的食物。”

奈絲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然后沉默了一分鐘。“她之前和誰一起待在圍場過？”她問。“我知道的有姜餅蛋糕。過了一陣，下一個圍場里的是莫莉和她的小馬駒喬治·邁克爾。但我確信他們都是和母馬分開飼養的。”

我聽著不禁皺起了眉頭，有些不解。她曾經和誰一起待在圍場過很重要嗎？“我要給她少吃點嗎？她是不是超重了？”

奈絲側頭說：“不用。我會稍微調整一下她的飼料，看看會不會有效果。我明天給你帶過來。”她離開訓練場，但又突然轉過身對我說，“哦，還有，剛才的練習很好。你做得相當不錯。我迫不及待想看你比賽中的表現了。你和化石是很有默契的拍檔。”

我滿心歡喜地騎著化石回了家。化石一如既往地沒有邁錯腳步，穿過溪流的時候激起了點點水花。“好孩子。”我一邊對她說，一邊俯下身輕輕拍了拍她，“你很棒。”

到了馬棚，我將馬具卸下，給她梳了梳毛，喂了一根胡蘿卜，然后把她帶到圍場里，和紙杯蛋糕待在一起。“晚安了，大美女。”我一說完，她朝我撐開鼻孔回應了我。

“猜猜我今天跳過了幾米？”當我興奮地跑上樓梯，開門進到屋子里后，我大聲說道。“你們誰都不會相信的。”我停下來，等著誰來接我的話，但是回應我的只有空氣。

“有人嗎？”我提高了嗓音，走進過道。廚房那邊明顯傳來了乒哩乓啷的聲音，但是別的地方一片沉寂。我把頭轉向爸媽的臥室：“有人在嗎？”

“查莉，是你嗎？”媽媽虛弱的聲音從床的那邊飄飄蕩蕩地傳過來，“我身體不是很舒服。你爸說他來做飯。”

我來到可可的房間，看到她坐在椅子上正埋頭看書，然后我又輾轉到廚房，爸爸忙這忙那的，鍋里一陣噼里啪啦，打算用雞蛋、培根和西葫蘆做成某種能吃的東西，不過我相信無論是他還是別人都沒法告訴你那是什么。我哪里都找不到喬希，同時確信可可只是為了逃離廚房這一鍋粥的混亂假裝在做作業。

“需要我幫忙嗎？”我環視了一圈爸爸在廚房里成功制造的“車禍現場”，“那做的是什么？”

“也許你可以給你媽送點吃的去。”他看上去神情緊繃，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帶點吐司面包。還有喝的。”

“媽媽吃得下嗎？她之前吃過什么？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才一直吐？”

他含糊其辭說了些什么，我沒聽清，然后繼續切他的菜。我也沒打算從他那里得到答案，于是把面包放進烤面包機里，拿出了黃油。

“啊，不行。她不能吃黃油。光面包就可以了。”爸爸對我說。

我聳聳肩，把黃油放了回去。光是面包多難吃啊，但如果媽媽想這么吃的話，就順了她吧。我燒了一壺熱水，在杯子里倒了一些咖啡粉，然后又按照媽媽喜歡的口感加了牛奶和糖。要是我幫不上爸爸什么忙，至少我還知道媽媽喜歡怎么喝咖啡。

“我給你拿了這個。”幾分鐘后，我一邊雙手托著盤子推開老媽房間的門，又背過身抵上，一邊對她說。“有面包和……”當我轉過身來，看到媽媽的臉，我的笑容頓時變成了驚惶——她的臉轉瞬間由白變青，此刻正倒在床沿，對著地板嘔吐不止。

“呃啊。”我不禁作聲。我趕忙把盤子放到床上，想騰出手來幫媽媽，但她馬上直起身來，挪得離我更遠了。

“那是咖啡嗎？”她眼睛里的恐懼不像是裝的。

“嗯，對呀？”我很是疑惑。我從四歲半開始就給老媽泡咖啡了，可我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的反應。

“趕緊把它拿走！”她幾乎是在尖叫了，毫不掩飾她的怒不可遏。

“什么？”我的大腦飛速運轉。這不是我所認識的媽媽。

“那個咖啡。趕緊消失！”現在她變成了喊叫，不過聽上去有些虛弱和可憐，“把它拿走。”

我表情復雜地拿起盤子，退出了房間，心中滿是問號。

“媽媽怎么了？”我毫不在意地把盤子丟進了爸爸一手制造的災難現場，一邊問他，“我給她泡了咖啡，她整個人就怒了。就像噼里啪啦發了瘋似的爆竹一樣。”

“你給她泡了咖啡？”他問我的聲音陡然升高，而且越來越響，好像我做了錯事。

“是啊。”我聳聳肩，“你說給她送點喝的，所以我泡了一杯咖啡。我就是按照平時的做法泡的，沒有什么不一樣。所以我不知道那杯咖啡究竟有什么奇怪的。”

“她現在不能喝咖啡。”他看著我的樣子好像我就是個傻子，“要是喝了她會惡心。”

“你說的‘惡心’就是嘔吐嗎？”

“對。”他再一次表現出我是全世界最蠢的人的模樣，“我說的‘惡心’意思就是‘嘔吐’。”

“呃，可她已經吐過了啊。她剛剛往地板上吐了。”

爸爸翻了個白眼，朝我做了一個“你早該知道”的表情，然后邁著重重的步子走去了他和媽媽的臥室。

可可趁機悄悄溜進了廚房，看著過道露出了擔憂的神情。“發生什么了？”她輕聲問道，“老爸又發瘋了。我問他媽媽怎么了，他幾乎沖著我大喊大叫，所以我說我還有一大堆作業要做，但實際上我就是在自己的房里躲著。”

“我知道，是吧？就像我不知道給媽媽泡過多少次咖啡，但今天我泡了就好像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壞事。話說喬希在哪呢？”

“也被吼了。去圍場了。”

“我們得去把他找回來，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而且今天的晚飯得我們自己來做。看看爸爸把這里搞成了怎樣的爛攤子。”我絕望地擺擺手。爸爸向來都不是一個好廚師，但今天完全讓這里成了黑暗料理的戰場。

“我去找他。你來做飯吧。”說完，可可便離開了。我深吸一口氣，慢慢呼出，然后著手準備工作——把蛋殼和西葫蘆切剩的渣渣清理干凈，試著弄明白爸爸搗鼓出來準備做面糊（很有可能會做成一種奇怪的煎餅）的糊糊究竟是什么，然而我沒什么時間來得出結論了，因為過道里再一次傳來爸爸邁著重重的步子走來的聲音。

“其他人呢？”他看了看周圍，向我問道。

“都在外面。在回來的路上了。”我沒有抬頭，以免又惹上什么麻煩。

“嗯，等他們都來了，都到我們的臥室來。我們所有人要談一談。”

他又走了出去，我一直等到可可和喬希兩人出現在門口對里面探頭探腦。“都解決了嗎？”可可問我。

“還沒開始呢。要開家庭會議。”我做了引號的手勢。

“真的假的？”喬希說，“又來？”他做了一個鬼臉。

“對的，在他們的臥室開。” 我領頭穿過走道，打開房門，來到他們的臥室，然后所有人都站在床邊。媽媽躺在床上，面色又轉為蒼白，神情很疲憊，臉上掛著復雜的笑容。爸爸看上去也試圖表現得高興一些，不過似乎難掩內心的躁狂。

“孩子們。”爸爸開口道，“我們有事情要告訴大家。”

“是件大事。”媽媽從床上輕聲說道。

爸爸咽了一下口水：“我們要有新寶寶了。”

媽媽說：“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