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男女

如果我去問一位陌生人“你多久做一次”，人家一定會罵我神經病；如果拿這話去問在咖啡廳剛認識寒暄沒幾句的新朋友，人家或許會尷尬地予以我禮貌的微笑；再倘若我實在是好奇得鉆心難癢，去問相交已久的異性友人，人家也許會坦誠地回答“好久沒，很想要”。

隨意這樣想著，正經這樣寫著，倒愈發想要弄個調查，去窺探社會上包括自己在內的這群人模狗樣的家伙：相比于一日三餐的稀松平常，自我安慰和床上做的次數和經歷是否也能像吃飯一樣固定頻繁？

讓諸位失望的是，這種想法只能存在于腦子里，一旦付諸行動，我想在咱們這個傳統道德扎根于心的民族，一定會視我為毫無羞恥心的下賤人。畢竟從小到大的學校選擇性得對此提及，既然連正統的教育都對此沉默寡言，那就只能讓卑賤如我之輩在臭烘烘的夾縫里去交換些小道消息。我倒覺得，羞恥裹藏著不敢面對的好奇，好奇追逐著正襟危坐的正視，正視又斜眼緘默寡言的心癢。

古書《孟子》記載與告子的辯論中，告子表明立場：食、色，性也⁽¹⁾。索性我們還擁有新文化運動的一點功勞，能用直白粗淺的白話文來表達這一層意思：解決溫飽和身體歡愉，都是人作為動物的本能天性。

這就像給當下的斯文敗類們有了黃顏色的最高指示般，它們有了橫行無阻、理所應當的白紙黑字，憑借著圣人的一席話心安理得地告訴自己和別人：吃想吃的飯，行愛行的事；吃不到想吃的人，愛也便愛行不行。

很多人都被如今這個社會的快節奏壓得喘不過氣，為此不得不將諸多事情趕鴨子上架，到頭又發現像脫褲子放屁般的多此一舉。片面地說，之所以壓抑得難喘、疲累，是因為快樂被擠壓得不夠多、憤怒又被釋放得不夠強烈，就像男人和女人的干仗，如何把握酸與爽的分寸決定了誰會成為勝利者。

與此同時，滑落失敗的谷底與超越珠峰的成功仿佛唾手可得。失敗很容易，只要你不做，不動腦不奮斗；成功亦容易，只要你去看，手機、電視……遍地都是。

我們仰望著祖國所創造出的巨大成就，譬如第一枚民營的火箭成功發射、領跑世界的通信技術、攻克超導材料的世界難題……委實令人萬般自豪和底氣十足。在驕傲和高興的同時也只有我這種俗人還惦記著人類的本能需求，糾結著自身天性的何時解放，實在也真不好意思讓這些精英們去計較幾頓飯、幾次愛。

這就好比，去問創造蘋果公司的喬布斯，是不是吃了一個特別水靈的蘋果才如此取名，他也許會在心情不好的時候覺得這個問題真沒營養；又好比，先前借點小錢給某人，某人生意不知怎么做大了，你還怪不好意思去討要，明面上他客客氣氣還了你，或許心底想著“這么點蠅頭小錢還來討要，真跌份。”

老實講，色與權，食欲與名欲，這些人性最本能的需求和渴望并沒有多少差別，有些能被放到臺面上、歪脖子紅臉面得爭來吵去，有些難為情得只能被挪到桌底、用雙腿來回剮蹭以解瘙癢。

孔子調侃自己從來沒見過像追求美色一樣崇尚道德的人，這就是：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²⁾。并非人們就一定要使天性壓抑，放棄名利權位、身子歡愉，而是反對名不符實地獲取名位、道貌岸然地投機取巧、偽君子般得克制欲望。這些所謂見不得人的天性經年累月得被壓抑著，既傷了自己，又會危及到他人。

大多數人做事情并非不帶私心，連公認的天才愛因斯坦都認為“不追求名譽恰恰也是種名譽”，誰能擺脫得了七情六欲、人倫牽掛，誰不想活出個精彩、揚眉吐氣。在這個過程中，于是就分割成了“利己”和“利人”。

所謂的“君子”是知道這些天性的存在，但想要通過后天去引導和駕馭它的人，他們往往能先“利人”，不知不覺就達到了“利己”的結果；所謂的“小人”，也不是說如今卑鄙無恥的下流人，而是任憑天性的肆虐，不愿通過后天教化來使之規矩的人，他們往往只想“利己”，但通常是自己沒多少利獲得，連帶著別人的利也損。

人總是從赤裸裸出發，去追逐很多衣服穿，即使重得要命、厚得發燙依舊不依不饒。赤裸裸的那種可悲和可鄙一直被人自己所厭惡和回避著，仿佛談及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生活就很瑣屑、顛鸞倒鳳的水乳交融就很放蕩不羈。

欲望像洪水猛獸，倫理道德像三峽大壩，江河與大壩的對峙在此消彼長中行進；人的感性與理性、清明與渾濁亦在相互試探、左右互搏，一旦一方力量過強，把對手壓得死去活來，終有一天，對手會拼了命像瘋狗似得反撲。到那一刻，天也崩、地也裂，人能做出什么來也就都不自知。如何能在天性中審時度勢，將這匹野馬伺候得溫馴與得意，我想是每個人都渴望做到的。

當然，我心底還是會藏著這個問題，去問別人多久做一次。在他們的回答中，就能洞見一個人對自身心性的了解和掌控，也許到時候你會發現，越坦然面對的人越有趣輕松，越故意遮掩的人越扭捏壓抑。

我希望如此，又希望不如此。

一問一答，一去一來，付出的可能是羞恥，收獲的也可能是巴掌，但那個巴掌一定能讓問的人和答的人有那么一陣子去思索自己的羞恥。該害臊的不是這些天性的存在，而是我們故意回避它們的存在。

回避得越多，人也一定會在某個時刻，譬如坐地鐵、開汽車的時候瞥到玻璃上投影的自己，才發現生活真善美的本來面目也回避了自己，造就了自己這一副雨打不進、風吹不入、郁郁寡歡的可憐面孔。

所以，愛還是要做。至于怎么做，何人能教。

2019年7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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