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嗜睡,常常分不清現(xiàn)實與夢境。有時候會做夢中夢,有時候,要用力掐自己才知道是現(xiàn)實。沈楓是真實存在的,可他若即若離,我常常沒有真實的感覺;而那些我所看到的現(xiàn)象,本應該是虛假的現(xiàn)象,卻真實得一塌糊涂。若這世間真的有鬼,它們?yōu)槭裁匆m纏于我?我自問做人三十余年,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壞事,可是生活為什么要給我重創(chuàng)?莫非生活也是欺軟怕硬的嗎?
又是孤獨的一天,天空藍得很徹底,我坐在房間飄窗上,路上往來的車輛如螻蟻般川流不息。我看不清遠處的地平線,在天與地的夾角間,仿佛一切都只是滄海一粟,不值一提。我想糖糖,想念她活潑可愛的模樣,想念她說愛我的樣子,想著想著,眼淚再次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思念到了極致的樣子,或許就是我現(xiàn)在的樣子吧。可我不敢去見她,我怕她受傷。若問我這輩子最怕的是什么?那一定是糖糖受傷、糖糖吃苦。
人說,枕邊人才是陪你度過一生的人,沈楓才是我最該愛的人。我也知道,沈楓對我的好。只是人的感性和感覺,往往由不得自己控制。動物之所以為動物,是因為有真情實感,更何況作為靈長類的我們。若是理性占了主導,人世間又怎么會有這么多的癡男怨女,又與那些只會識別命令而行動的機器人有什么區(qū)別?
一個想法突然閃入了腦海——如果此刻從這里跳下去,一切,會不會是個解脫?二十三樓,必死無疑了吧?我扒上窗口往下望,一陣眩暈。搬來凳子,站在凳子上,閉上眼睛沒有多想,縱身一躍——天旋地轉(zhuǎn)。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而就在躍出窗戶的那一瞬間,我后悔了。我不想死,死亡,絕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只是,為時已晚。
身體落地的一瞬間,“嘩啦”一聲,我好像聽到了魚在水中迅速擺尾的聲音,而后整個人就像皮球一樣,從地上彈了起來。
彈起之后,是另一個空間——趙醫(yī)生的咨詢室,循環(huán)系統(tǒng)里的兩條魚依舊歡快地游曳著。只是這一次,咨詢室里除了我,空無一人。
都是假的?這兩天所發(fā)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趙醫(yī)生?”我叫了幾聲,無人應答。走出門外,接待室也沒人。周遭安靜得詭異,我想打電話,手機卻再次不知所蹤。心里開始隱隱害怕起來,不出意外,又會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了。于是我想要離開,可到了門口,發(fā)現(xiàn)門是反鎖的,怎么也打不開。我大聲呼喊“有沒有人”,可似乎一切求救都是枉然。
求救無門,我想起咨詢室里還有扇窗戶,或許可以在那里找到出路呢?可當我再次推開咨詢室,里面的陳設卻變了模樣,成了家里臥室的模樣!
我萬分驚訝,而眼前這一幕更是令我難以置信,因為沈楓和胡靜竟在床上翻云覆雨。
我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胡靜已經(jīng)死了,沈楓上班去了,不可能的,這不可能的,這絕對不可能的!可最終我還是承受不了這樣的場面,忍不住抱頭瘋狂地喊叫了一聲。
隨著我的這一聲喊叫,沈楓和胡靜似乎完成了這場歡愉。我泣不成聲,卻看見從床底下探出了一個小小的腦袋。我先是嚇了一跳,而后更是吃驚,從床下跑出來的,竟是糖糖!
糖糖哭著跑到我懷里,我心疼萬分:“糖糖,爸爸不是把你送到奶奶家去了嗎?你怎么還在這?“
糖糖用她的小手為我擦去了臉上的眼淚,說:“媽媽,我想你了,所以偷偷跑回來看看你。”
她這么一說,我的眼淚更加洶涌剎不住車,只能緊緊地抱著她,不讓她看到床上那不堪的一幕。而沈楓和胡靜,好像看不見我和糖糖似的,相擁著入睡了。
我?guī)е翘侨チ丝蛷d,問她回了家為什么要躲在爸爸媽媽的床底下。可是轉(zhuǎn)念一想,不對!這一切,都不對!糖糖看不見沈楓和胡靜,糖糖從來不會躲在床底下,況且,白天她應該在幼兒園才對!
想到這里,我警惕地推開了糖糖。糖糖傷心地哭了,說:“媽媽,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立刻,我又心軟了,解釋道:“糖糖,媽媽永遠都是愛你的,可是媽媽現(xiàn)在生病了,不能跟你在一起,媽媽不想傷害你。我叫奶奶來接你,好不好?”
“媽媽為什么會生病?生了什么病?”
“我……”生了什么病?我該怎么向糖糖解釋,該怎么向她說明,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沒關系,你如果生病了的話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糖糖伸出手臂,把我抱在了她稚嫩的懷里。我痛哭不止,糖糖起初還安慰著我,后來慢慢地,開始陪著我一起哭,她一哭,我就于心不忍了,強迫自己收起情緒。
這時候門開了,趙醫(yī)生從門外走了進來,他蹲下身子視線與我平視:“顧影,冷靜一點,聽聽你自己內(nèi)心最真實的聲音。”
最真實的聲音?什么是最真實的聲音?難道我現(xiàn)在聽到的,都是假的聲音嗎?
“媽媽,這個叔叔是誰?爸爸有小靜阿姨,媽媽有這個叔叔,你們是不是都不要我了?”糖糖突然這么說了一句,哭了起來。
我趕緊安慰她:“不會的糖糖,這個叔叔只是媽媽的醫(yī)生,媽媽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糖糖忽閃忽閃著大眼睛,斬釘截鐵地、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說:“那你把他趕走!”
糖糖的眼里,有我從未見過的東西,感覺是糖糖,又好像不是糖糖。這樣狠戾的眼神,不應該出現(xiàn)在一個五歲孩子的眼中,更何況,她是糖糖!
我有些發(fā)怵,雙手不自覺松開了糖糖。糖糖看了一下我的手臂,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一字一句地再次命令我:“我!叫你!把他!趕!走!”
她,不是糖糖!“你,你究竟是誰?”我惶恐不安,踉蹌著起身,又步步后退。
趙醫(yī)生從身后扶住了我,再次告訴我:“顧影,有時候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得用心去看、去聽。”
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而眼前的糖糖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抓起我的手,力道之大,仿佛要把我的手整個捏斷。隨后“咔”的一聲,我的右手,竟真的生生地被折了下來!被折下來的手的幾根手指,猶如被抽了筋的蝦,仍在痙攣。我驚得發(fā)不出一聲,卻還看見糖糖抓著我的斷手,津津有味地啃食起來。她的眼神已經(jīng)從狠戾變成陰幽,而我,已經(jīng)由于恐懼而全身動彈不得。
鮮血流了一地,血腥和恐懼充斥了整個屋子。冷,好冷!我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右手,不知怎么的又是完好無損的。不遠處我看見沈楓和胡靜正手牽手站著,微笑著看著我,我想上前,他倆卻轉(zhuǎn)身,在茫茫白雪地里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這時候,趙醫(yī)生不知從哪兒又冒了出來。
“他們都走了,接下去的路,你打算怎么走?”
“我,我想回家,我想回去,跟糖糖、跟沈楓在一起,你讓我回去,好不好?”我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哀求他,因為覺得他是問題癥結(jié)所在。
“殺了我,你才有可能跟他們永遠在一起,”趙醫(yī)生從他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彈簧刀,遞到我手上:“你做得到嗎?”
我生性懦弱,別說殺人,平時就算看人殺雞我都不敢直視。可此刻,體內(nèi)卻好像有一只嗜血的魔鬼住著,慫恿著我:殺了他!
我該殺他嗎?我該殺了趙駿亦嗎?天使和魔鬼在我腦袋里爭吵,而我在等待一個結(jié)果。突然,一個念頭再次蹦入腦海:為什么要殺了他才能跟糖糖沈楓在一起?他們?nèi)咧g,有什么交集?
想到這里,我扔了刀。就在刀落地的一瞬間,我又回到了趙醫(yī)生的咨詢室,他還在我身邊,左手拿著記錄本右手拿著筆。
“我,怎么會在這?”看了看墻上的鐘,時間是下午3:00,“我,什么時候來的?”
趙醫(yī)生露出了一個溫暖的微笑:“你在這睡了大半天了,是昨晚沒睡好嗎?”
那股香水味,沒有了。我想,這幾天發(fā)生的種種,都是因為我被催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