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飯，天也黑了，徐梓溪倚靠在廚房門口，看著另外兩個人并肩站在水池前洗碗的背影，只覺得今晚的菜酸過了頭。
“小阿星，我記得你們的創業項目要找千翔資本來做天使投資啊，怎么也沒個動靜？”
殷小星接過沈知鄴洗干凈的盤子，轉身笑著回道：“多虧了我們的團隊隊長沈知鄴先生，我們約好了下周三去千翔資本，給他們的項目經理做項目介紹呢！”
“哦……這么快啊……下周三……”徐梓溪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像是在盤算著什么。
“這天都黑了，你今晚沒有約嗎？”
往常天一黑，徐梓溪便會出巢活動，下班回家的殷小星常常會在陽臺上看到幾個打扮入時的年輕人在公寓樓下等他，幾個人坐著一輛顏色夸張的跑車絕塵而去。
今兒個周末，照理說他應該忙得很，可今天他卻反常地怎么也不提要先撤的事。
“有人約，我都推了！小阿星，我帶你去我那兒打電動啊！我教你幾個通關的秘訣怎么樣？”
徐梓溪說著便上前拉住殷小星的胳膊，迫不及待地想將她與沈知鄴隔絕開來，這兩人一起出現在自己的視線里，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酷刑。
“可是……”殷小星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的手正本能地向后撤。
感受到對方隱隱的后退，徐梓溪停下了動作，他黯然地垂下眼，松開了手，轉身要走。
殷小星隨即意識到自己傷了對方的心，她抿了抿唇，試探道：“你玩《王者榮耀》嗎？”
徐梓溪挺直了后背，沒有轉身，像是在等待對方繼續。
“我們一起組隊……好不好？”
----
看著手機頁面里的加載進程，殷小星開始懷疑自己的腦回路，或許是因為可憐，或許是因為內疚，可自己終究沒辦法任徐梓溪難過地離開，于是，關系微妙的三個人便圍坐在茶幾邊上，分享“婦人之仁”的苦果。
“小阿星，你就跟著我看我大殺四方，什么都不用干，在一旁鼓掌就行！”
徐梓溪放下豪言后，便低頭在游戲商城里翻找，捉摸著給自己拿手的英雄挑選一個新皮膚，沒有一點酷帥的模樣怎能對得起這難得的表現機會。
按下購買，徐梓溪放松地仰起頭，抱著雙臂，眼神滑溜溜地朝正在等待游戲下載的沈知鄴游過去。
“你第一次玩，玩不好是正常的，你呢，就猥瑣在塔下，我帶你倆飛！”
徐梓溪說著，又朝殷小星飛了個笑眼。
“徐梓溪，可以讓我玩一把打野嗎？我想試試。”殷小星嘴上雖說是提議，可她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徐梓溪一怔，猶豫地點點頭，只當是讓她樂呵一把。
“我不太會玩，我就當你的輔助吧！”沈知鄴順理成章地開口，說著還用微笑給殷小星以鼓勵。
原本以為進了自己主戰場的徐梓溪，在游戲開局五分鐘后，突然后悔起自己當初的決定來。
“小星，你快走！我拖住他！”
“啊！他居然敢殺你，我來替你報仇！”
徐梓溪氣憤地把游戲畫面拉向那肝膽相照的兩人，還沒來得及發作，就被對面四個人抓死在塔下。
“徐梓溪，你猥瑣點！我先去下路幫一下射手！”
話音剛落，殷小星便在下路拿到了三殺。
徐梓溪震驚地抬起頭，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殺紅了眼的女野王居然就是平日里那個親近可人的殷小星。
“小星，你好強啊……”
“我也就一般啦，多虧我有個好輔助，技能釋放得特別準！”殷小星興奮地盤起腿，眼睛專注地盯著游戲界面。
徐梓溪聽到這話，變得有些心不在焉，“靠！怎么又來抓我！”
剛復活跑到塔下的徐梓溪，再一次頹廢地盯著灰暗畫面中那個倒地不起的英雄，心中一塊最重要的部分瞬間崩塌了。
“徐梓溪，你復活后清一下上路兵線，我和沈知鄴去推高地塔！”
“徐梓溪，多虧了你，他們把技能全都放你身上，我才能拿到四殺的！”
當畫面顯示勝利的時候，徐梓溪如釋重負般扔掉了手機，向地上癱下去，對面坐著的另外兩個人卻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沈知鄴，你好厲害啊！第一次玩就能拿金牌輔助！”
“哪有你厲害！人家對面都一直夸你！”
殷小星和沈知鄴興奮地交流了半天，這才發現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徐梓溪，“徐梓溪，我們繼續吧！這把你當打野！”
徐梓溪緊閉著眼，嘆了一大口氣，隨即坐起身，眼神中已滿是疲憊，“我、我感覺我有點感冒，困得很！我就不玩了，先回去睡覺了。”
見徐梓溪忙著起身要走，殷小星趕忙起身追上他，“這么熱的天，你怎么感冒了？是熱傷風嗎？我這有藿香正氣水，我給你……”
“不不不！不用了！我、我自己那兒有！”徐梓溪說著還皺著眉頭揉了揉太陽穴，一副不舒服的樣子。
殷小星卻沒有理會他的拒絕，轉身去找醫藥箱。
徐梓溪咬咬牙，穿鞋，開門，又慌慌張張地打開自己屋的門，正要逃離目前的窘境，卻聽見身后傳來沈知鄴的聲音。
“徐梓溪，她不是個任人擺布的洋娃娃，沒人能左右她，包括你跟我。”
徐梓溪動作一滯，扶著門的那只手不覺加緊了力道，“看來我低估了你。”
“來來來！這還有一大盒，我看了日期，還沒過期，你拿去用！”殷小星急匆匆地跑回門口，絲毫沒留意到那兩個男人之間的低氣壓。
徐梓溪愧疚地躲避殷小星的目光，垂頭喪氣地接過她塞進自己手里的藥，沒再多說一句便鉆進了自己的屋里。
殷小星站在門口半晌，喃喃地吐露著自己的擔心，沈知鄴則靜靜地站在她身后，內心升起一種陌生的悸動。
----
幾天后，殷小星從衣柜最里面翻出來了她唯一一套還算正式的衣服，帶著忐忑的心，跟路遠、程靈珺和沈知鄴來到了千翔資本的辦公大廈。
為了這次見面，殷小星特意提前請好了假，先前因為沈知鄴上下班接送的事，讓她怕了同事們的流言蜚語，所以這次她沒有說實話，而是謊稱去參加發小的婚禮。
幾個人坐在投資部的會議室里等待了沒一會兒，那位與沈知鄴相識的劉經理便面帶笑容地走了進來，可一進屋，還沒等其他人打招呼，劉經理卻突然把沈知鄴拉到了一邊。
“知鄴，你小子行啊！搞了半天你連我們徐董都搞得定！我本來就看好這項目，沒想到徐董前幾天突然交代評估組，優先評估你們這個項目，我看八成是穩了。”
沈知鄴淺笑，拍了拍劉經理的后背，低聲道：“我可沒這本事，是我們交了好運罷了。”
劉經理一愣，隨即像是參透了什么秘密一樣，笑著晃了晃頭，正要繼續，卻被此時推開大門的人打斷了。
“劉經理，徐董正在20層辦公室，他想親自和這個團隊聊一聊。”
劉經理一看來人是徐董事長的助理，便立即放人上樓，一路上，殷小星和程靈珺一直忐忑地竊竊私語，不知道迎接他們的會是什么，路遠則信心滿滿地邊走邊打理衣袖和領口，準備在這個最高決策人面前一展風采。
沈知鄴倒沒顯露出有多意外，只是腳下的步伐有些快，似乎在急著探尋某些答案。
當眾人來到董事長辦公室門前時，助理上前敲了敲門。
“請進。”
聽到里面傳來的聲音，沈知鄴不由得嘴角上揚，那不是一個中年人的聲音，而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助理輕輕地將門推開，幾個人依次走進了安靜的辦公室，可當他們站定時，卻發現辦公室內不僅坐著一位氣度不凡的中年人，還站著一個年輕的小伙子。
“徐梓溪？”
路遠看了看那位正襟危坐的中年人，又快速將目光移向倚靠在辦公桌邊上的徐梓溪。
“你是……”殷小星小聲開口，卻不敢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
“各位站著做什么？請坐啊！小李，給他們幾位都倒杯茶。”徐董笑呵呵地起身，繞過寬大的辦公桌，走到沈知鄴面前。
“沈知鄴。”
“您好，徐董。”沈知鄴微微俯了一下頭。
徐董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繼續道：“幾個月前，我們公司想挖你卻挖不到，現在你自己倒成了創業者了，哎，這就是和我們集團沒緣分啊！”
沈知鄴抿嘴一笑，爽朗地回道：“如果千翔相信我們這個項目的前景，那也不失為另一種緣分吧！”
“年輕人，愿意冒險闖蕩，值得贊揚！難怪我兒子前幾天向我極力推薦你們這個項目！”
徐董說著便看向徐梓溪，眼中多了幾分贊許。
“今天你們就把這個項目詳細地跟我爸還有評估組匯報匯報，但是也別太過樂觀，我只是幫忙引薦，千翔投不投我可說了不算。”
徐梓溪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他沒有留下的意思，而是起身要往外走，路過殷小星的時候，還在她耳邊悄聲說自己要去給他們買個奶茶。
被真相驚呆的殷小星也來不及反應，便目送著徐梓溪消失在辦公室。
他居然是千翔資本董事長的兒子，那他為什么會和他們幾個一樣住在房租低廉的青年公寓呢？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微服私訪體驗民情？
----
持續了整整一下午的項目介紹會結束時，幾個人已經饑腸轆轆，可他們剛要離開大廈，卻被徐董的助理攔了下來，這才知道徐梓溪早早地就訂好了一家很有名的西餐廳，就等著他們會議結束。
“徐梓溪，你藏的夠深啊！這次多虧了你的幫忙，我們的項目才有機會受到評估組和董事長這樣的重視。”
大家在包間落座后，程靈珺忍不住率先致謝，可能是之前自己一直誤以為對方是個靠女人吃飯的小白臉，這才心有愧疚。
徐梓溪聳聳肩，依舊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恣意，“嗨，順手的事兒。”
“徐梓溪，你這一順手，可是把我的夢想又向前推進了一步，不管最后結果怎樣，我是一定記在心里的。”
此時的路遠已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到徐梓溪身旁，拉過他的手臂便來了個結實的擁抱。
“你們這……這都是哪出啊？我現在倒后悔讓你們知道我的家世了，還是做那個被你們照顧的毛頭小子幸福！”徐梓溪嘴上百般不愿，卻笑著攬住路遠的肩頭。
打鬧過后，幾個人開心地吃起了晚餐，大家暢聊的同時，不免都喝了點酒，徐梓溪一側頭，便看到臉頰緋紅的殷小星，喝醉的她反倒比平時更加可愛，至少在他眼里，眼前的她讓他多了一份開口說些什么的勇氣。
殷小星放肆地大口吃著牛排，一杯接一杯地喝著紅酒，活像個一夜之間突然發達的暴發戶。
在今天之前，她還毫不猶豫地堅信，自己只能是個平凡的小職員，做著她能力范圍之內的平常事，可當她看著自己構建的游戲背景和情節被那些她從來沒見識過的“精英”團隊所參閱和評估時，她內心的火苗突然被點燃了。
那根燃起的火苗讓她感到既陌生又興奮，它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埋在了殷小星的心底，只待在某個時刻被喚醒。
如果這是我的命運，那我甘愿冒險。
殷小星一動不動地盯著盤子里泛著絲絲血紅的牛排，片刻后，歡欣地笑了。
“小星，你吃了半天是吃了個空氣嗎？這盤子里的肉來路不明啊？”
程靈珺一早便瞧出徐梓溪對殷小星的小心思，奈何她知道小星的心意歸屬，便不好隨意撮合。
眼下徐梓溪正是春風得意，對殷小星的格外照顧也不再遮遮掩掩，殷小星那滿滿一盤子切好的牛排便是徐梓溪不忌旁人眼光遞過去的，這可讓程靈珺對小星的遲鈍有些著急。
“我怎么沒吃！你看我肚子！都鼓成球了！”
殷小星說著便“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可腳底卻像踩著棉花，身子也軟塌塌地栽了出去。
“小心！”
“小心！”
路遠拿著叉子的手停在半空，雙眼定格在對面齊齊站立起來的三個人，直到叉子上的肉掉落在盤子里，他才緩過神來。
“小星，你看你多幸福，站不穩了兩個人扶，我怎么就沒這待遇……”路遠的臉像熟透的西紅柿般火紅，眼神也有些呆滯，平時就不善言辭的他現在連咬字都不清晰了。
看著殷小星身旁一左一右的兩個男人，尚且清醒的程靈珺趕忙起身跑到殷小星身邊，將她按回了座位上。
“小星啊！今天高興才讓你喝點酒的，現在開始可不許再喝了！”程靈珺說著，還偷偷打量了下那兩個沉默的男人。
沈知鄴已經獨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臉上的表情就像石子沒入深不見底的湖水般，只一瞬的漣漪便恢復平靜，好像剛才的緊張是幻覺一般。
徐梓溪的手依舊緊握著殷小星的上臂，片刻后，他才泄了些力，握著空拳收回了手。
“大家都別緊張，我好得很！”
殷小星像個置身事外的人一樣，拿起叉子在菜盤里面插了一大團沙拉。
程靈珺低垂著眼，一邊緩慢地轉動叉子，一邊暗暗松了一口氣。
叮叮叮……
突然響起的電話聲把程靈珺嚇得一激靈，她緊張地抬頭看向對面，只見沈知鄴從桌上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我接個電話，失陪一下。”
“好嘞！”路遠瞇眼晃著酒杯，下意識地應答。
一個人走了，另一個人就變得活分起來，徐梓溪歪著頭，專心地打量著殷小星的一舉一動。
“小阿星，這個好吃，你吃這個！”
眼前這人的殷勤和剛才那人的冷漠，讓關心殷小星的程靈珺不得不把天平傾向了徐梓溪。
或許，和喜歡自己多一些的人在一起會更幸福吧？
“徐梓溪，我看大家喝得都有點多，我和路遠去附近買點綠茶什么的解解酒，你留在這兒看好小星，一刻也別讓她離開你！”
程靈珺一把拉起已經在夢游的路遠，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包間。
一向灑脫散漫的徐梓溪正對著殷小星，專注地望著她的側臉，忽然沒來由地變得局促緊張，他知道那種感覺是什么，他也不想再隱瞞自己的情緒。
“殷小星。”
殷小星費力地咽下綿軟的烤土豆，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殷小星，我喜歡你。”
徐梓溪的語氣輕又快，可他卻知道自己的心跳有多亂。
殷小星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叉子砸落在餐盤上，叮當的脆響回蕩在整個安靜的屋內。
“我想你做我的女朋友，你給我個答復。”徐梓溪的語氣像是在給下屬布置工作一般，不容置疑。
殷小星像是突然被夢驚醒了一般，拘謹地收回雙臂，兩只手蜷縮在身前，頭也垂得低低的。
“不管你怎么想，我只要你一個心里話。”
殷小星下意識的動作，卻讓徐梓溪的心好像被刺了一劍，那是防備和內疚，那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徐梓溪，謝謝你……”
一聽到“謝”字，徐梓溪立即反感地回過身，脊背僵直地面對著餐桌，雙唇如生鐵般緊抿。
“你別生氣！是你說的，要聽我的心里話。”殷小星連忙轉身面對著他。
徐梓溪抱著雙臂，仰頭嘆了一大口氣，雙眼失神地盯著天花板，“說，我聽。”
殷小星咬著下唇，將目光瞥向別處，片刻的沉默后，她開口道：“我是真的很感謝你，謝謝你看到了我，謝謝你給了我特別的目光，只是，即使我從你這兒獲得了別人從未給過我的特別關注，我也不想因此而欺騙自己的心，我更不想欺騙你。”
徐梓溪直起身，垂眼看著盤子里映出的倒影，“你有喜歡的人，對么？”
殷小星倒吸一口氣，眼神突然變得飄忽起來，她抬手撫了撫額頭，低聲道：“嗯，喜歡了他，很久，很久……”
徐梓溪抬眼盯著殷小星，目光又不自覺被她揪著裙角的手指所吸引，他頓了頓，輕聲道：“是他么？”
對方突然說出的一句具有強烈指向性的話讓殷小星震驚地轉過頭，睜大了雙眼看向開口的人。
殷小星的反應讓徐梓溪苦笑一聲，他將目光穿過眼前的殷小星，直抵她右側那個空蕩蕩的座位。
“你跟沈知鄴表白了么？”徐梓溪的語氣再也沒了之前的溫度。
殷小星收回目光，微微地搖了搖頭。
“殷小星，如果你先遇到的是我，你會喜歡上我的，對么？”
徐梓溪像是一個掙扎在洪流中的人，妄想抓到一根聊以慰藉的稻草。
殷小星若有所思地蹙著眉，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移向身旁那個空座位，半晌，她紅著眼回道：“可是，這個世界沒有那么多如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