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嬤嬤聞言一驚,急忙轉身,看見是軒轅念心中有些慌亂,但畢竟是久經宮廷之事,隨即笑道:“老奴是不是客人,當然是軒轅昭儀您說的算的,老奴是奉陛下之命、前來教授昭儀禮節的,昭儀所言,老奴絕不敢違背。”
軒轅念的微笑開始在臉上蔓延,若是別人看來是發自內心的微笑,但云岫覺得事情開始變得有趣了,因為這樣的表情,一般意味著軒轅念生氣了,用風翎羽壓軒轅念,湯嬤嬤你真是太久沒出宮廷,都快忘記自己的身份了吧?
軒轅念看了一眼云岫,云岫立刻心領神會,掏出身邊的短笛,一聲笛音,便在房間正中出現了一把椅子,軒轅念落座后,笑道:“湯嬤嬤別介意,念兒自幼體弱,站不得太久。”
此時的湯嬤嬤還未回過神來,因為剛才的椅子絕不是憑空出現的,而是有人放在那里的,但自己卻并沒有看到人影,看來,云岫的“云蹤”實力不容小覷。
“云蹤”,云家創立,一直以來為軒轅家服務,不同于森羅殿的死侍在大量孤兒中進行殘酷選拔組成,“云蹤”的人是世代相承的。
“云蹤”的主人將會在軒轅家的嗣子中選擇自己認為將會取得軒轅家權利的人作為主人,除了被選擇的那個人,沒有人知道“云蹤”的實力到底怎樣,在軒轅家流傳著一句話——得“云蹤”者得“死侍”。
死侍,軒轅家的掌握者才能動用的力量。這一代的“云蹤”的主人就是云岫,而她選擇的就是軒轅念,這個選擇其實很讓人意外,因為軒轅念還有兩個哥哥,一母同胞的兩個哥哥,但云家從未選錯過人。
軒轅念看著湯嬤嬤笑道:“念兒自幼膽小,剛剛湯嬤嬤的行為,現在想來,還是膽戰心驚呢。這要是讓不知情的人知道了,傳到太后耳朵里,恐怕太后她老人家會責怪湯嬤嬤呢。”
湯嬤嬤聞言心里對軒轅念高看了幾分,看來軒轅念并不像江海所說的軟弱可欺,當今太后最重禮儀,如今軒轅念是昭儀,自己的做法,輕點說是不知規矩,重點就是以下犯上啊,對于這種行為太后是不允許的,但自己也不是善類!
湯嬤嬤隨即笑著說道:“老奴如今受王派遣來教授昭儀禮儀,要是太后因此懲罰老奴,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昭儀不愿學習禮儀而蓄意誣陷老奴呢,這將有污昭儀聲譽啊。”
軒轅念聽后大笑:“湯嬤嬤,用聲譽來威脅我嗎?
先太王太后當年將陛下從太后那里帶走,致使母子分離,對于一直深得先太王太后寵愛的你,太后應當恨之入骨,你覺得如果我將你作為禮物送給太后,她會讓人侮辱我的聲譽嗎?
你覺得風翎羽會為了你,而讓人非議我,卻絲毫不顧軒轅家與王室的顏面嗎?”
湯嬤嬤當然明白自己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能力,但她沒想到自己受太后怨恨的事情已經被軒轅念知曉,畢竟因為自己對幼年陛下的照顧而受到陛下的禮待,所以除了自己、陛下和太后之外,沒有人知道她與太后之間有這么大的嫌隙。
軒轅念看著湯嬤嬤迷惑的樣子,輕輕搖了搖頭:“湯嬤嬤,你最榮耀的日子已經過去了,現在的你,如果你夠聰明,就安安穩穩地度日,求一個晚年。你何必為了已經死去的軒轅雪對我動怒呢?”
聽到軒轅雪這三個字,湯嬤嬤臉色變得有幾分痛苦,縱使在宮廷里生活了這么多年,聽到自己已經死于非命的親人的名字,還是控制不住的悲傷,許久方才說道:“軒轅雪,你倒是第一個承認她姓軒轅的人。”
軒轅念取過云岫為她泡的茶,輕抿了一口說道:“承認如何,不承認又如何?她終究是父親的女兒,她身上流著北軒轅一族的血。就算她死了,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湯嬤嬤有些哀傷,手緊緊地握著:“可是,她的父親卻親手結束了她的生命,她才四歲啊,什么都不知道,軒轅昭德怎么可以這樣做!”
軒轅念看著湯嬤嬤,嘴角勾起的笑意,似乎在嘲笑著湯嬤嬤的無知:“她就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她就不該姓軒轅,她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湯嬤嬤聞言一驚,隨即是憤怒:“軒轅念,她畢竟是你的妹妹,你怎么可以這樣說她的死亡,你到底有沒有心?!不,是你們軒轅家的人都沒有心!”
云岫聞言皺了皺眉,似乎要動手,軒轅念擺了擺手制止了她,轉向湯嬤嬤說道:“湯嬤嬤,傅流瑜那么聰明,難道真的不知道,身為側室的她,并沒有為父親誕下兒女的資格嗎?
父親也真是的,竟然會對傅雨柔動心,竟然告訴了她、她不可能生下孩子這件事,要知道,北軒轅家只有嫡子這件事的原因,雖然多有猜測,卻并沒有一個主人親口承認這其中的原因。
為了一個女人,說出了北軒轅百年的秘密,只是因為那愚蠢的情愛就生了惻隱之心,不讓她有任何的希望,也不會失望,真是夠愚蠢的。
但傅流瑜更愚蠢,竟然以為自己可以憑借父親對她姐姐的寵愛和愧疚去打破這個規矩,以為既成事實便會無人更改。自作聰明,終究是害了自己,也害了她的女兒。”
湯嬤嬤此時已經過于悲痛,雙眼無神,只是喃喃說道:“難道,軒轅家的規矩比人命更重要嗎?難道軒轅家的規矩永遠不會被打破嗎?”
軒轅念看了一眼湯嬤嬤,無盡悲哀,這悲哀是為湯嬤嬤,為那個四歲時在傅流瑜面前被活活打死的軒轅雪,也是為了自己:
“軒轅家的規矩當然可以被打破,但前提是,你值得被打破規矩。能夠打破規矩的不是傅雨柔,更不會是你,不是傅流瑜,不是軒轅雪,也不會是,現在的我。若是不能打破規矩,能做的只有承受罷了。”
湯嬤嬤聞言大笑:“雪兒,你聽到了嗎?你那高高在上的嫡姐也無法操控自己的命運。流瑜,將你逼瘋的洛水也逃不開犧牲自己女兒的命運。”
軒轅念將茶放在桌上,轉身離去:“我命由我不由天,我現在的確打不破規矩,但日后,誰都無法控制我。蟄伏,是為了出擊。你們四個,連這個都不懂,難怪落到今日之地步。
湯嬤嬤,還有一句話送你,一日森羅,終身是鬼,當我入宮之后,你就自行了斷了吧。
記得,做得自然一點,我不希望留下任何問題。
你現在雖然已經沒有親人了,但你一直收養的那個小女孩還是個牽掛吧,湯嬤嬤,這次,做個聰明的選擇吧,不要像當年那樣。”
若不是傅流瑜,自己的母親也不會在無人之處暗自神傷,所以,軒轅念一直都不肯原諒傅流瑜,也不會原諒湯嬤嬤,這位傅流瑜的忠心侍從。
這一點,云岫也是清楚的,所以當軒轅念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縱使知道可能會帶來一些麻煩,云岫也沒出言阻止。
湯嬤嬤看著軒轅念遠去,語氣中幾多無奈:“一日森羅,終身是鬼嗎?這一輩子,我都希望能夠擺脫森羅殿,但是,為何不放過我呢,現在的我,對你們又有什么樣的價值呢?流瑜,若你未瘋,死前是否后悔過嫁給軒轅昭德為妾?”
湯嬤嬤,森羅殿“往”字輩死侍,軒轅家上一代族長軒轅懿培養的死侍。
軒轅家死侍的輩分是按照千字文來排序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軒轅昭德現在是“收”和“冬”字輩死侍,軒轅家的死侍十五年為一代,至今已經十五代,而“冬”字輩死侍還未真正訓練出來。
當年湯嬤嬤作為先太王太后的陪嫁一同入宮,深受先太王太后的信任,為軒轅家帶來了許多情報,但先太王太后仙逝之后,軒轅家也就沒有再動用這顆棋子,她終于成了棄子。
本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記起自己死侍的身份,但風翎羽一旨圣意招軒轅念入宮,而自己作為教習嬤嬤再次回到了軒轅家,來之前就覺得自己被判決最終的歸宿,果不其然。
倒不是湯嬤嬤有多么聰明,只是她太熟悉軒轅家對待死侍的方式,十五代死侍,除了死去的人,能擺脫森羅的人一個都沒有。
所以,也就有了剛剛軒轅念說的那句話——一日森羅,終身是鬼。
湯嬤嬤將頭上的發簪取下,用食指細細摩擦,久久方才吐出一句:“流瑜,雪兒,茍活多年,卻也沒能為你們報仇,很快,我就去陪你們了,來世,不要再遇上軒轅家的人。不過,軒轅念也不會事事如意,宮廷,將會是她的地獄。”
待回到軒轅念的房中,看到桌上的茶具,軒轅念笑道:“怎么,又想我給你泡茶喝了?”云岫最愛的便是軒轅念泡的茶。云岫一邊擺好凳子讓軒轅念落座,一邊笑道:“這可是當年我品了你那么多失敗的茶,才得到的獎勵啊。”
“是啊是啊,若不是云岫姐姐,現在我的茶都是毒藥呢。當年我自己都喝不下去,也虧了你不斷幫我試驗、告訴我哪里需要改進,這才有了今日的手藝呢。”軒轅念一邊說著,一邊開始泡茶。
云岫看著軒轅念多次欲言又止,半晌方才說道:“主子,我想離開一段時間。”
軒轅念并未抬頭,當云岫第一次想說話的時候她就知道云岫想干什么,只是一直在等待云岫開口:“好啊,北淇路途遙遠,云岫姐姐明日就出發吧。”
云岫臉微微泛紅:“主子,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北淇。”
軒轅念聽著云岫臉上的紅暈半晌,終是忍不住笑了:“云岫姐姐,你的臉上都寫著呢,我要去見赫連。”
云岫聞言急忙轉移話題:“湯嬤嬤死后,恐怕會有人以此為禍對主子不利,是否要提前準備?”
軒轅念心知若是再調笑下去云岫會很尷尬,便不再繼續那個話題,任由云岫將話題轉移:“不必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犯我時再動,才最考驗云岫姐姐你的能力啊。這點問題云岫姐姐處理的話一定會很簡單的。”
云岫在心里默默感慨道,主子你倒是真信任我啊,每次都不讓我提前準備,說是考驗我的應變能力,合著要是真出了事,受罰的不是你是吧。
雖然軒轅念在這點上有些微坑,但目前為止還沒有讓云岫受罰過,要是真有什么云岫處理不了的事情,她也就自己親自處理了。
就在云岫準備離去,讓軒轅念休息的時候,軒轅念突然很嚴肅地說道:“云岫姐姐,我在軒轅府不會有什么危險,此去北淇路途遙遠,你先將‘云蹤’帶走吧。”
云岫立刻正色道:“不可,‘云蹤’的責任是保護軒轅家的繼承人,而不是‘云蹤’的主人。”
軒轅念看著云岫,突然間覺得鼻子有些酸,恐怕自己的哥哥,都不能這樣舍棄自己的安危來保護自己呢,于是便勸說道:
“沒關系,我從今天開始不出軒轅家就是了,再說我師兄的武功也不遜于‘云蹤’里的人,如今我成為了昭儀,父親一定會派死侍好好保護我的,要是我跑了就不好了。若是你不愿意帶走‘云蹤’現在能動的所有的人,那就只帶走八音吧。”
云岫開始在心里謀算,主子現在是安全的,去往北淇的路途還好說,但一旦讓人知道自己到了北淇,恐怕會有麻煩,自己要是在北淇出了事情,按照主子的個性一定會不計任何代價救自己,而如今入宮在即,主子又不能隨意行動,會給主子造成很大的困擾,于是便點頭答應。
就在云岫推門離去的那一刻,屋里傳來軒轅念的一句話——記得替我跟和風哥哥問好啊,云岫頓時臉全紅了,急忙關好門離開,腦子里只有一個概念——主子是壞人!
此時留在房間里的軒轅念卻并未入睡,她開始謀劃云岫和赫連和風的未來,云岫是“云蹤”的主人,很多事情都不是云岫自己能說的算的,也不是軒轅念能掌握的,按照云岫的性格,也很有可能為了軒轅念放棄赫連和風。
所以,若是云岫真的有意,必須要為云岫謀劃出一個出路。
思忖了許久之后,軒轅念在床上打了一個滾,哼,想那么多干什么,云岫姐姐才十五歲啊!
太早了啊!
此時的軒轅念完全沒有料到,自己才十三歲,所以,到底是誰在瞎操心啊喂!
打完滾之后的軒轅念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嗯,都要離開了,一定要留下一點紀念啊!
此時正在陪同軒轅昭德見天嵐的洛水,毫無征兆的打了一個噴嚏,軒轅昭德看向自己的夫人眼神分明是在詢問是否有恙,洛水微笑著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并無不適。
看到這一幕的天嵐臉上閃過一絲玩味的笑意:“丞相與夫人真是伉儷情深啊,看來坊間的傳言不可信啊。”
軒轅昭德面色一緊,急忙看向洛水,生怕又勾起了她的傷心事,卻見洛水并不在意,臉上依舊是從容不迫的笑意:“信與不信又有什么關系呢?只要知道自己該信什么,該讓世人信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天嵐微微側身,向洛水示意自己的贊賞:“夫人高見。看來,讓所有人都相信念兒是朱雀化身,也很重要了?”
洛水依舊保持著完美的微笑,但看向天嵐的眼光中多了一絲警示:“難道先生認為這不重要嗎?念兒注定要母儀天下。”
天嵐無視洛水眼中的警示,只是淡淡的說道:“母儀天下,真的是你們對念兒的期望嗎?”
洛水伸出右手的食指指向天嵐,笑意依舊,語氣卻是十分的堅定:“我們的期望,與先生您對念兒的期望,應當是一致的。”
天嵐將手邊的茶杯拿起,輕啜了一口,眉頭微皺,隨即放在了桌子上:“想必您也了解了我的口味了,但這杯茶卻依舊不合我的口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