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這些怪物埋伏在村外？”
兩天之后，從斯丹揚村歸來的加利斯坐在酒館里，聽著眾人的匯報，眉頭緊緊地鎖著。
不僅僅是埋伏，站在角落里的少年心中想到。
前天晚上的遭遇戰之后，那個忽然跑出來的浴血之人是執政官先前派出去疏散村民的民兵。
他顯然已經被嚇壞了，沒辦法把發生的事情表達清楚，而當傭兵們跟著他來到村后的小山坡上，看到的是滿地的鮮血和支離破碎的尸體。
勉強拼湊起來后，發現至少死了十幾個人，全部都是之前逃走的村民。
斷肢、內臟、說不明白是什么的體液撒滿了林地，散發出一陣陣惡臭，從未見過這種屠宰場一般場面的瑞恩，幾乎忍不住當場吐了出來。
在他吐著的時候，奧茲剛要開口嘲笑，就聽到了村中傳來的警鐘聲。
嚇了一跳的傭兵們，又飛快地趕回村子里，但戰斗已經結束了——也許是村民們看到了傭兵的戰斗，知道這些怪物至少是可以被殺死的，所以他們也拿起草叉和砍柴刀抵抗，在剩余的幾個傭兵與村民的合力抵擋下，再次襲來的怪物沒占到什么便宜，但搶走了原本倒在村中廣場上的，怪物們的尸體。
在短短的遭遇戰里，這些怪物至少運用了三種戰術——圍三缺一、聲東擊西、調虎離山。
最初林地里的火光呈現半弧形，并沒有將村莊完全圍起來，也就給了村民們逃跑的希望，但其實它們早已在另一個方向上設伏，將獵物驅趕進自己的陷阱。
而當傭兵們知道逃跑的村民被伏擊后，趕到山坡上時，伏擊村民的怪物早就已經撤離，反而是村前林地中的怪物再次發動了襲擊。
幸好霍普下意識地在村中留了幾個傭兵守衛，這才沒有被它們沖進村子。
這些怪物在戰斗中的表現確實算不上高明，似乎根本沒有經歷過任何戰斗訓練，只是憑著一股蠻力揮動武器，而它們的力量相較于傭兵也沒有優勢，因此輕易就被他們碾碎了。
但它們在戰術上的表現，卻堪稱卓越，如果不是傭兵們恰好駐扎在這個村子里，斯丹揚的慘劇恐怕就要在這里重演了。
所以，在這些怪物之中，似乎存在著一個高明的指揮官。
而且，從這些怪物的行為上看，它們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襲擊屠滅這個村子！
這像極了不同種族之間戰爭的前兆——人類之間的戰爭往往不會以村莊為攻擊目標，最多也就是對敵對一方的村子進行劫掠，而不會屠村，因為那沒有意義。
村莊一般都不會建立在戰略要沖的位置上，打下來也不會有任何好處，而且侵略者發動戰爭總是有目的的，村子是統治的基礎，把村民屠光了，對侵略者的占領也不會有任何好處。
但不同種族之間的戰爭，就完全不一樣了，就像獸人不會想著統治人類，把一片土地上的異族屠戮干凈，反而能讓自己的種族在那片土地上更好地生根發芽。
而且村莊是人類生產力的基礎，這里產出的是人類賴以生存的根基，糧食！
將村莊毀滅，會極大程度上打擊人類軍隊的后勤補給，繼而影響軍隊的戰斗力，而且，軍隊里的士兵大多也是來自農村，家鄉被毀，會嚴重動搖軍心士氣，并且會在市井之中散布恐慌！
瑞恩已經無法再忽略心中的預感——那些怪物，可能真的是為了戰爭而來！
但由于他在前天晚上的戰斗中表現得實在是不盡如人意——或者說，幾乎沒有發揮任何作用，因此傭兵們對他的態度，也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雖然還不至于像奧茲那樣蔑視，但也不復最初的尊重，或多或少的，傭兵們開始忽略他的存在，所以他也自覺地站到了角落的位置。
“是的，它們似乎，相當聰明，或者說，至少存在一個高明的指揮官。你那邊如何了？有什么發現么？”坐在加利斯旁邊的霍普先是肯定了加利斯的話，然后又問道。
加利斯瞇著眼睛，搖了搖頭，似乎在腦海中回憶著：“沒什么線索，那根柱子上的人頭已經被黑松堡的守衛取下來了，尸體也被他們集中焚燒，你知道的，那群愚蠢的守衛永遠都只會幫倒忙！所以，剩下的線索非常有限，從那里面我看不出存在祭祀的痕跡，現場也沒有留下一點與任何宗教或者崇拜有關的符號或信息”。
“所以說，不是祭祀？”霍普的眼神里流露出擔憂，中指蜷起來，在木桌上敲了敲。
“怎么了？我的老伙計？我可是很少見到你緊張”加利斯與霍普應該是早就認識了，所以能認出對方小動作里代表的意味。
“讓瑞恩來說吧！是他最早發現的”霍普搖搖頭。
“好啊，我們親愛的法師先生呢？嗯？怎么站得那么遠？”加利斯疑惑地在酒館大堂里掃視了一圈，才看到角落里站著的瑞恩，然后對他招了招手，說道：“你發現了什么？來，走近點說”。
瑞恩有些無奈地抿了抿嘴唇，嘆了一口氣，并沒有挪動腳步，而是直接說道：“我覺得，這個任務的難度，可能超過了想象，憑我們現在的人手，很可能解決不了，我覺得，更應該通知黑松堡，甚至通知第七軍團！”。
“什么？！”。
少年此話一出，酒館里一片嘩然，就連加利斯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盯著他的眼神里滿滿地都是不滿。
“理由呢？”加利斯像是強壓著心中的情緒，語氣陰沉地問道。
“那些怪物使用的武器幾乎一模一樣，應該是批量鑄造的，很接近制式武器，它們發動攻擊的目的，很顯然就是屠村！如果它們不是為了向某個邪神獻祭的話，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性了”瑞恩用盡量簡潔的語言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若那些怪物是想發動戰爭，那么它們的數量肯定遠超過他們最初的推測，不是一兩百，而是成百上千，那就不是一隊二十多個人的傭兵團能解決的問題了，貿然沖進對方的巢穴里，恐怕只是送死！
而且，如果這樣的信號不能引起貴族們的重視，以那些怪物屠戮逃跑村民，定要趕盡殺絕的兇殘，結果，恐怕會是生靈涂炭！
一想起前晚林中，那些支離破碎的尸體將要塞滿這片土地，他就忍不住地擔憂——奈希爾村，距此也并不遙遠，如果戰火延燒起來，很難說那里能夠幸免，那樣的結果，瑞恩幾乎無法想象，所以對金幣的渴望退居二線。
現在及早引起貴族和軍團的重視，將戰爭的萌芽扼殺在搖籃里，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打贏了一場仗，卻要放棄？呸！”奧茲冷哼一聲，沖著地板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你如果害怕的話，就早點滾回家里去！就憑那些小東西的戰斗力，我們根本也不需要什么魔法師！更何況，你真的是個魔法師么？”奧茲冷著臉，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他的話引起了許多傭兵的認同，有幾個人已經聒噪起來，一同懷疑起瑞恩的身份來。
瑞恩想要說些什么，腦海里青陽的聲音卻響了起來：“你閉嘴吧！看看他們的臉，你覺得你說的有用？”。
瑞恩一怔，依照青陽的意思仔細觀察了那些傭兵的表情，從他們漸趨猙獰的臉上讀到了一個詞——利令智昏！
他忽然明白過來了，這些傭兵是不可能放棄的，他們的反應之所以會如此激烈，是因為自己的話觸動了他們的利益——那是將近一千個金鷲的懸賞，在整個地區工會里，也許都是除了戰爭任務之外，史所未見的高價！
加利斯作為帶頭人，會分走三分之一的懸賞，但剩下的即使均分，每個人也能分到二三十個金鷲。
對于這些零散的傭兵而言，他們一輩子可能就只有這么一個機會，能掙到這么大一筆財富！
也許人們加入傭兵行業的理由五花八門，但大多數人很快就會發現，他們所追逐的那些東西，夢想、榮耀、權勢、地位，是根本無法在這個殘酷的行業里得到的，不僅如此，他們還要隨時冒著生命的危險與各種各樣窮兇極惡的強盜、怪物搏殺。
在這個行業里，平民出生的人，最優秀的那一撮，最好的歸宿也不過是被某個貴族看上，受封成為騎士——大多還都是誓言騎士，領著領主薪水，沒有自己封地的那種！
至于那些縱橫大陸，與各式各樣的大人物談笑風生的家伙，如果細究他們的出身，無一例外地會發現其身后深厚的背景。
傭兵們的生活其實同樣是在泥濘中打滾，沒有一絲浪漫可言，餐風飲露、刀頭舔血才是常態，雖然傭金其實不低，但武器和護甲需要保養，破損了需要維修，自己受傷、生病，也需要治療，因此扣除成本，剩下的只夠他們到酒館里買幾杯啤酒，或者在某個鄉下妓女的床上滾一夜。
有些窘迫的女性傭兵，在沒有任務的時候，甚至需要兼職出賣肉體，維持生存。
看清了現實之后，很快地，大多數人都變得冷漠而麻木，目的也只剩下了一個——錢。
而這筆天價的懸賞拿到手后，即使他們每日喝酒狎妓，也足夠揮霍上好幾年，對于那些心中有著規劃的人，這筆錢足夠他們買上一間店鋪、或者一片肥沃的農場，從此過上體面的生活，永遠遠離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
這是絕大多數傭兵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歸宿。
對于瑞恩來說，那筆錢只是一年的學費，所以他還能理性思考，但對于傭兵們而言，那筆錢意味著通往天堂的階梯！
這種誘惑，足夠他們把命賭上！畢竟這行業里，最不缺的，就是冒險精神。
“還說別人利令智昏？你不是一樣么？”腦海中的青陽冷笑了一聲：“別給自己找什么偉光正的理由，你如果真的害怕那些怪物挑起戰爭，直接退出任務，去黑松堡警告那些領主不就好了？你還呆在這里，不也是為那筆錢？為了你的學費？覺得萬一自己想錯了，放棄太可惜？自己一身白羽毛，還說別人是妖精！”。
“我是怕羅溫家族不會管……”少年在腦海中反駁，只是語氣也不那么堅定——確實，他是有擔心羅溫家族就算收到警告后，也不會重視的原因，但青陽所說的原因，也并不是沒有，這點自私的想法背青陽無情點破，瑞恩一時語塞。
看懂了傭兵們的想法，他更知道自己不可能說服他們，于是把頭低了下去，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好了！瑞恩也只是把自己的看法和建議說出來，要怎么做，還是加利斯你來決定吧”霍普拍了拍桌子。
酒館里安靜下來，目光都聚集在了加里斯身上。
“呵、現在說放棄，當然是不可能的，再回頭召集人手，也來不及了”加利斯的笑容有些冷，緩慢而堅定地搖著頭：“就算真的超出了我們的處理范圍，等找到它們的老巢，確認了再放棄也不遲！”。
“布維希，你們還能追蹤到它們的蹤跡么？”他說完，就向站在另一個角落里的精靈兄弟問道。
瑞恩后來才知道，他們真的是一對雙胞胎兄弟，血統上算是野精靈，布維希是姓氏，金發的哥哥叫萊恩，銀發的弟弟叫萊昂。
這兩兄弟的態度顯得很冷淡，除了加里斯之外，他們基本不跟其他人交流，就算和加里斯對話，也會讓語言盡量簡短。
萊恩想了一下，點點頭：“時間有些久了，但它們的數量很多，這么大規模的行動，痕跡很難抹消，應該沒問題”。
“好，那我們就追上去看看，這些東西，究竟在搞什么鬼！”加利斯哼了一聲，目光鷹一般銳利，然后他又看了一眼角落里沉默的瑞恩，眉頭稍稍皺了皺，補充道：“當然，法師先生說的也不是完全沒道理……通知村里的執政官我們的發現，請他轉告黑松堡，希望那些蠢貨能暫時把爭權奪利的游戲放下吧，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點了”。
瑞恩抬頭，看到加利斯已經把長劍掛上了武裝帶，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酒館。
而霍普大叔走過來按了按他的肩膀，伸出一根手指頭，安慰道：“在一支軍隊里，戰前可以有不同的意見，但最終做決定的只能有一個人，當決定做出之后，其他人就要執行，否則，一切就都亂套了！”。
瑞恩盯著霍普看了一會兒，最終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去準備吧，別擔心，加里斯這個人，還是有分寸的，如果真的不行，他不會蠻干。我幫你打個綁腿，到了無人區，趕路就更難了”霍普對他笑了下，走出酒館，少年強壓下心中的不安，跟著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