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風刮來了一閃一閃的螢火蟲，也引來了一圈一圈嗡嗡作響的蚊蠅。

巧珍咕嚕咕嚕地灌了一稀粥，然后就抱起孩子開始給他喂奶。昏黃的煤油燈，只是照見了人的臉廓。

小家伙咬住奶頭，閉著眼睛，急促地允吸著，估計是餓壞了。奶汁從巧珍疲憊的身體里擠了出來，讓她感覺到一陣心慌，隱痛，孩子越是用力允吸，那感覺越是讓人心慌，直冒冷汗。

那個時候，還沒有開始計劃生育，農村婦女生娃，像生豬仔一樣隨意。同村的林嬸在生她家二娃的時候，是在響午，當時她正在在草棚休息，四處無人，她也沒有叫喊，內心及其平靜地讓孩子從自己的子宮里脫落，然后用自己已經沾血的雙手抱起沾滿鮮血的嬰兒，她把嬰兒放在旁邊，然后用雙手拿起嬰兒的肚臍帶，像縫衣服的麻線一樣，用牙齒去咬斷，使得她的牙齒變得一樣鮮紅鮮紅的。

巧珍是個幸運兒，因為惠芬會接生。然而惠芬并沒有專門學習過如何接生，她只是看到所有的幼崽都是這樣從母體里脫落的。所以，接生對她而言，她僅僅是熟能生巧，但是很多婦女都很信賴她。

村里的一位年輕婦女，因為走路一拐一拐的，大家都叫她船妹。船妹第一次生娃，沒有任何的經驗，羊水破了，她才趕緊叫人去請惠芬過來幫忙。惠芬得知，一雙小腿飛快地跑到了船妹家里。還沒有進門，就聽到船妹在里面叫喊：“大娘怎么還沒有來啊？”

“來了，來了！”惠芬一只腳邁過門檻，一邊提高嗓門大聲應道。

“大娘，大娘，救我！”船妹緊緊地抓住惠芬的手害怕地喊道。

血液已經從床上滲出來了，惠芬立即趕緊掀開被子看看情況。

這一看，讓惠芬立刻緊皺著眉頭。這個娃，跟別人不同，他是雙腳朝下，搶先出來。惠芬心里尋思著該怎么辦，她之前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惠芬看到船妹使勁地想把娃生出來，但是一點兒作用也沒有，那雙小腳丫，就卡著在出口處進退兩難。

情急之下，惠芬看著小孩這樣窩在娘胎里不出來，也不是個辦法，于是，她伸出雙手，輕輕地握住那雙小腳丫，像拔一顆已經準備出土一般的番薯一樣，輕輕地抖動，靈巧地用力，不一會兒，就把一只沾滿鮮血的幼體，拉了出來。

小家伙出來后，就開始大哭，惠芬和船妹立即都松了一口氣。

這生小孩，還真從來沒有難住過惠芬。

但是這一樁事發生后，李山就鄭重其事地對惠芬說：“阿媽，你以后，不要幫別人接生了，你不專業，要是鬧出人命怎么辦？”

惠芬剛開始的時候不以為然，但是李山苦口婆心的勸說，后來，惠芬終于點頭應允，為了家人著想，她決定以后再也不接這樣的活。

莊稼一茬一茬地種，又一茬一茬地收割。冬去秋來，夏末秋至，一樣的土地，翻了又翻，黃了又綠，綠了又黃。夏天的太陽還是那樣的猛烈，曬黑人的皮膚，曬干人的汗水，使得皮膚起了一層又一層的繭，凹陷的泥線永遠也搓洗不掉。

眨眼之間，巧珍大挺的肚子里，已經裝上了第四個娃子。

生娃這事，巧珍現在已經拿捏得十分穩妥。但是，李山還是不放心，堅決要帶巧珍去醫院里檢查一遍，不能讓巧珍一直痛著。李山覺得，現在家里條件比以前好，去醫院的錢還是拿得出來的，他希望巧珍可以少遭一些罪。

李山把自行車推出來，立在門口等候著，然后進屋里幫巧珍把懷里的三娃放到背帶上，擺放好，然后利落地把孩子放到巧珍的背上，再把長帶上下交叉繞過小孩的腳，遞給巧珍，巧珍自己調整一下松緊度就把長帶打個結，這樣，小孩就牢牢地穩妥地服帖在背上了。

巧珍本來身子就嬌小，這樣一個裝束，就像背著兩座小山丘似的，前后一個，像個駱駝。這樣的重量，對經常勞作的巧珍來說，不會有太大的困難，但是卻會影響她的視野，使得她的動作變得有點遲鈍。

李山一腳跨過車架，坐在車墊上，兩腳撐地，雙手用力的扶好車頭，穩住車身。巧珍先是伸出右手捉緊車架后座的鐵桿，緩慢地抬起右腿，把它放在后座上，然后雙手緊緊攀住李山的肩膀，慢慢地把把屁股挪了上去，慢吞地收縮左右腿，擺正位置，使得整個屁股都穩穩地填在后座上，兩只腳踩在左右兩邊的踏板上，然后雙手緊緊地抓住后座上的鐵桿，十根手指牢牢地箍住鐵桿。

“好了，走吧。”巧珍輕聲說道。

“好嘞！”李山說著就把右腳放在右腳踏板上，用力一踩，左腳一抽起來，順當地接上了升起的左腳踏板。

一輛自行車，載著四個生命，靠著兩個輪子，滾動在鄉間的小路上。秋高氣爽的季節，地面上一點點顫動都會揚起黃色的煙霧塵土。那塵土，在金黃的陽光下，打旋，熠熠發光。

到了醫院，李山從巧珍的背上接過孩子，自己抱著。醫生帶著巧珍去做了檢查。

“你這是準備要分娩的情況，今晚最好住院觀察，以免發生不測。”醫生扶著巧珍出來說道。

李山把孩子立起來抱著，看到巧珍出來了，就急忙走上前去，剛好聽到了醫生的話，緊張地說道：“謝謝大夫，住院我現在就去辦手續。”

李山剛想轉身走，巧珍卻一把拉住了他的一角，露出猶豫的眼神。

“大夫，我們先出去商量一下。”巧珍眼神躲閃，微笑著說道。

“還商量什么，你身子要緊，今晚，我們就住這里了。”李山緊張地說道。

巧珍眼光閃爍，從醫生身上游移到墻面，落到了李山帶著補丁的褶皺袖口邊上，伸手拉扯一下那層疊的褶皺，步子緩慢地向外挪動。李山困惑地雙手抱著娃，緊跟在后面。

“回去吧，我沒事。”巧珍走到了醫院門口，轉身抬頭看著李山，看了一眼三娃，輕聲說道。

“我看，我們還是住一晚吧，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李山把娃往上提了一下，正臉對著巧珍擔憂地說道。李山知道，巧珍一直都是勤儉持家，她就是怕亂花錢。

可是巧珍此刻想得是，家里的兩個年幼的孩子，大娃和二娃，如果自己今晚住在這里，那么就沒人照顧他們了。這種母性的牽掛，真的是天生俱備。

“我真的沒事，大娃，二娃還在家里呢，我們趕緊回去吧。”巧珍微笑著說道，然后徑自走到自行車旁邊，伸出右手，攀住后座，執意要回去。

此刻，李山也覺得有點為難，如果巧珍住院的話，自己就得陪在這里，那么家里的兩個小孩只得求母親照看一下。

“我叫阿媽幫忙照顧一下大娃和二娃，我和三娃陪你在醫院。”李山認真地說道，“你看怎么樣？”

巧珍左手安撫在肚子上，微微一笑說道：“他們見不到我，會哭鬧的，我們還是回去吧。”

李山一臉擔憂地看著巧珍，默不作聲，有那么一刻，他感覺到了軟弱無助，生活里沒有那么多的兩全其美，有的是全力以赴。

“我現在都不痛了，你看我，前面生大娃，二娃的時候，不也這么過來的嗎，回去吧，快點，回去還要喂豬，煮飯，他們要餓著了。”巧珍微笑著說道，用力拉扯一下李山的一角。

“好吧。”

李山見自己執拗不過巧珍，只能無奈點頭應允。

巧珍拿出了打在車后架的背帶，李山幫忙把三娃放到巧珍身上背著。

自行車行駛的時候，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遇到坑洼的地方，整個車身都會顛簸起來，裸露的鐵桿組合的后座硬邦邦的，一點兒柔軟度也沒有，這樣一個來回的顛簸，巧珍的屁股都印出了一道道縱橫的鴻溝，然而，這些巧珍渾然不在意，她心里急切地想回到家，看到自己的孩子，燒火做飯。

夕陽的余輝把他們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