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姚建國沒想到韓老師會站在他身后,其時他正在測試自己編寫的計費系統主程序界面,主菜單四個,每個下面有若干下拉菜單,要實現并不復雜,程序要編的簡潔、容錯還是需要下點功夫的。沒有哪個木匠不會在魯班面前緊張,他在編輯界面研究源程序,改了一個參數后重新編譯,再運行EXE文件,然后分別測試每個子菜單,程序運行很流暢,敲擊鍵盤的手指很僵硬,終于等到韓老師離開的腳步聲,他滿頭大汗。
第二天下午的計劃是和潘俊才比較相互程序,看完他的程序后潘俊才說:“沒必要看我的了,就用你的吧?!?
他很意外:“啊,那怎么行,還沒比較呢,我還想學習學習呢?!?
“小老鄉,實話跟你說吧,韓老師都說你編的好?!?
他大吃一驚:“你別逗我,他昨天就在我后面站了一會,我緊張死了?!?
潘俊才說:“行了,韓老師很少表揚人,這也是對你的鼓勵,別太得意。昨天韓老師又派我新活了,你就把這個項目全做完吧,后面把串口取數據的程序嵌進去就行了。”
他說:“好吧,串口的數據是輪巡還是中斷?我還沒做測試比較呢。”
潘俊才說:“中斷,這樣實時性強?!?
他“好,可是中斷我還沒做過呢。”
“不難的,你研究一下指令,明天去賓館先編段程序測試一下,沒問題了再嵌到你住程序里?!?
“好的,做好了我再給你看?!?
一個星期后,他在賓館的機房向潘俊才演示他的程序??倷C姑娘在他的指導下完成了費率表的輸入,然后他讓她用箭頭鍵移到“退房結賬”菜單,敲擊“回車”鍵盤,彈出了“請輸入電話號碼:”的對話框,姑娘輸入電話號碼后,屏幕上跳出了一張表格,列出了被叫號碼、時間、時長、費率及話費,最好一行則是話費匯總。
姑娘終于弄明白了,她顯得很開心,對潘俊才說:“你們太厲害了,這樣我只要輸個電話號碼就可以了,真輕松。真的要念大學啊。”
潘俊才問:“輸入房間號能結賬嗎?”
他說:“我問過了,他們這里電話號碼是房間號前加個8,前臺報房間號也一樣能結賬的。”
潘俊才又問:“那你還要確認你沒有漏單呀。”
他說:“我這幾天就開始測試這個,她的終端可以讀到每個電話的詳單,我準備每天抽十個房間的詳單與她終端上進行比對,我想比對個三天,如果沒問題就沒問題了,理論上也應該沒問題?!?
潘俊才說:“不能光理論上,實際比對一定要做,每天十個房間太少,還是多點吧?!?
姑娘問:“那現在如果有客人退房,我可以用這個程序結賬嗎?”得到潘俊才的否定回到后,姑娘撅嘴。
潘俊才又想起來個問題:“建國,你的結賬單能打印嗎?”
他說:“現在還不能,這臺計算機就一個串口,連在交換機上就不能連打印機了,除非再配個并口打印機。反正寫段打印程序也不復雜的。”
三天后潘俊才和他一起比對了兩邊的話單,一百多個房間的話單都沒有出現遺漏,兩人都很開心,潘俊才決定向韓老師匯報。
韓老師到機房看了看操作過程,對潘俊才說:“小潘,先讓飯店試用吧,你們做培訓,尤其這段時間多跑跑,多觀察。過半個月再將情況告訴我?!?
對大學而言這是非常簡單的項目,對賓館而言這是讓他們揚眉吐氣的項目:不僅錢花的少,拒絕脅迫的滋味更是爽翻了天。他們在飯店里舉辦了隆重的慶功會,會場上掛了紅色的條幅,會議桌上放了洗凈切好的蘋果。會議很短,然后就是慶功宴,宴后每個與會者分到一份禮品:一只公文包。
三十四
北方的冬天就是一部黑白紀錄片。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就跟這色彩一樣,平凡單調。但在學校里面倒是有一些變化。喜歡文藝活動的同學,也有更多的時間聚在一起,研究他們想喜歡的節目。喜歡體育運動的學生就不一樣,很枯燥了。操場已經被白色的雪覆蓋。踢足球是肯定不行了。跑道倒是被一些勤快的孩子踩出了腳印,跑起步來,吱吱的亂響,偶爾還會有學生摔倒。部分籃球場被清理了出來,人多了,球場少了,球場就顯得很擁擠,姚建國不喜歡籃球,足球又踢不了,他業余時間就呆在實驗室里。這樣對他學習來說倒是一件好事。
“我就知道你在這里?!痹瑠檴櫾诙叾呡p聲的說。她正想拍一下他的肩膀,旁邊的貌似學長看著她,她急忙把手縮了回來。
姚建國起身拿了一把椅子給她坐,問她:“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你溜得真快,一下課就沒影了,我還在想你到底去了圖書館還是實驗室呢,這次賭對了,少走好多路。”
“有事?”
“走吧,有個事要你幫忙?!?
他逗她:“什么事啊,體力問題還是智力問題?”
旁邊的學長說:“嗯,也許是情感問題?!?
袁姍姍樂了:“情感問題還能找他,那考試不得零分?!?
姚建國把電腦關了,把書本整理好后,跟她一起走了出去。
袁姍姍說:“今天天氣好,我想去海邊拍晚霞,你陪我一起去吧?!?
“你是藝術家,我對藝術一竅不通,我陪你能干什么呢。”
“正是因為你對一竅不通,所以我才找你,省得找一個人在旁邊唧唧歪歪的給亂我出主意?!?
“那肯定是體力問題了。”
袁姍姍讓他在宿舍樓下等等,一會她拿了個三腳架遞給他:“你就負責幫我扛這個。咦,你怎么沒戴手套?”
“以前有一副的,也不知道丟那了。往軍大衣里一插也不冷。”
“那怎么幫我干活呀,我宿舍里還有副尼龍的,看你可伶的小手應該能戴得下,你等一下?!闭f完她又跑了上去。
小小的海灣已經被冰全部蓋住了,海風已將冰面上的浮雪吹走,陽光斜射在整潔的冰面上,不遠處冰水交接界的細浪將薄冰溫柔地推動,冰層也微微地波動,發射的白光隨之一閃一閃,有點調皮。
“只有我們兩個人,太棒了,正是我所希望的?!?
姚建國有點疑惑:“方向有點問題呀,西面有點小山的,晚霞要被擋住的?!?
“所以要你來呀,我們繞到東北角去,一會那邊應該能看到點晚霞?!彼f完將相機固定在了三腳架上:“扛著?!?
“你把你也綁上去唄,我一起扛著,你多省事呀。”
“我還真想的,你又不是豬八戒?!?
他有點疑惑:“這有豬八戒什么事情呀?”
“傳說里不是豬八戒背媳婦么?!?
“什么呀,你樂意我還不見得樂意呢?!?
袁姍姍轉身去邊上抓雪,雪都凍上了,費了很大勁才抓了一小把,朝他扔過去:“看你美得?!?
他跑的快,一小把雪在空中散開,很失落。
岸邊的冰很厚,兩人走的還是很小心。慢慢地,袁姍姍膽子大了起來,她建議往海里走。
“那你走我后面,要保持一定距離。”
走了一會,姚建國回頭看看,距岸邊有近五十米遠了,他停了下來,袁姍姍靠了過來。他忙說:“你別過來,萬一冰碎了,我們兩個都要出問題的?!?
“那你一個人掉了進去,我也救不了你,索性陪你一起掉吧?!闭f完她就跺了一下腳,嚇得他心里緊張,又不敢表現。
她還說:“你看我這么跺冰還不碎,說明我不胖吧?!?
姚建國找不出理由反駁她,只好假裝佩服,證明了不死撐是他優點之一。
半圓弧海灣的半徑估有二百米,兩個人幾乎走到了海灣的中央,已經能感覺倒冰層的輕微浮動。
“姚建國,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應該是前面的冰被浪擠碎的聲音,你看東北面角上,冰摞了那么多,有一層樓高了,肯定是被漲潮的浪擠碎又被推上來的?!?
“真是哦,出來沒見過這樣的奇特景觀,你要感謝我帶你來哦?!?
“我也是第一次這樣看海,站在海里看海,感受奇特冰浪,太奇幻了,這要說給我老家同學聽,他們肯定要笑我吹牛?!?
“那你站好,我給你拍張照,把那像樓一樣高的冰做背景,這可是真正的冰山,他們肯定要羨慕你。”
姚建國立好三腳架,在她指定地方站好,拍完后又幫袁姍姍單獨拍了一張。他準備去搬三腳架,被她制止,她調了一下相機,說:“風景難得,我們拍個合影,做個紀念?!彼行┡つ?,被她拉了過來,聽到相機“咔嚓”響了一下。
“這個不準拿回去跟你同學吹牛啊,我就是覺得風景太美了。不過你也吹不了,我要心情不好照片就不給你。”
兩人往目的地走去,袁姍姍不停地找角度,再走時就拉住了他手,還說:“你掉下去時一定要放手啊。”
“你前面不是說愿意一起掉的么?”
“我剛才改主意了呀?!?
霞光開始披上他們肩膀,冰面上有斜長的身影隨他們一起移動,不離不棄,她問:“你們男生是不是總愛吹牛呀?”
“沒和女生比過。”
“討厭。我高中有個男同學很愛吹牛,總給我寫信。”
“這兩者有什么聯系?”
“他給其他同學說我是他女朋友,給我寫信說有很多女生在追他?!?
他忍不住笑了:“他的邏輯和你一樣混亂,不枉你們是一個老師教的啊。”
“你真的很討厭呢,和我那個同學一樣?!?
他想了一下,自作聰明地反駁:“我至少沒吹牛說你是我女朋友?!?
她使勁跺著冰面:“快點碎,淹死你?!眹樀盟泵哆吪埽阉_心的笑聲扔在了后面。
“我有個問題一直沒想明白,你明明是個文藝女青年,高中時怎么會選理科的?”
“家里人說文科的學校少,理工專業也好找工作。再說了,如果不來大連,也碰不上你呀?!?
“我該榮幸嗎?”
“你該祈禱。你是我仇主,八五年你開摩托撞我的仇總要報吧,老天有眼啊。”
“所以你要淹死我?”
“現在又不想了,你要服服帖帖地做我的仆人,至少還有兩年多的時間呢?!?
“就這個事你要說四年?”
“暫時是四年,看本小姐高興。”
“我越來越渴望畢業了?!?
“畢業了你就能逃么?你就確定我不會一直追殺你?”
姚建國只好認輸:“山東出響馬,怕你了?!?
她又問他:“你有沒有考慮過畢業了想干嘛?”
“真沒想過,看學校分配了?!?
“你不是挺有主意的,喜歡海就報了海邊的大學,怎么對未來就沒有主意了?”
他答:“就是因為喜歡海才報了大連的大學;還沒找到喜歡做什么,所以沒考慮未來?!?
“你這么說也對,喜歡或者愛才是最原始最有效的驅動力。那再問你個問題唄?!?
“你怎么想輔導員似的,你到底來拍照的還是來問問題的?”
“你有沒有喜歡過的女生?”
“你說高中嗎?好像跟你說過吧,那時就忙著學習了?!?
“那現在呢?”
“現在?現在不是還在忙學習呢。”
她猶豫了一下:“我看你BJ的信很多呢,聽說住院時你那個周同學還打長途電話給你的。”
“班長這家伙怎么什么都傳,我和周冰是同桌呀,聊得來?!?
“你們放假都見面?”
“見啊,我們都一起去老師家拜年的。”
“這個理由好充分哦?!?
“你別摔倒。”他扶了一把袁姍姍:“王老師帶了我們高中三年,那時我們都很小,他從各方面都在照顧我們,我們很感激他。”
“能有一個人一直惦記著并感激著,有著落真好。那我們要相處四年,將來會不會惦記著,并感激我帶你來看這么美得風景?”
他訥訥地說:“四年大學,我相信一切都不會忘記吧。該我問你了。你那個討厭的男同學怎么追你的?”
“干嘛,你想學追女生?。磕阆胱氛l,我來幫你?!?
“好玩呀。”
“哦,你為了好玩,就打聽我的事,不理你了。”
一會,不理人者先開口了:“這個學期他給我寄了三次東西了,誰稀罕,你手上的手套就是他寄來的,送你了。”
他很吃驚:“難怪是新的。還可以這樣的,那他該多傷心呀?!?
“我又沒讓他寄,再說寄給我了就是我的了,怎么處理是我的事情?!?
“那你有沒有告訴他你不喜歡他?如果沒有是不是有點不......”
“你想說有點不道德,對吧。我總不能像法官一樣對他宣判吧,但在平時交往中我已經給他信息了,他還想怎么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說明白不就沒有麻煩了嗎?”
她莞兒一笑:“戀愛的甜蜜在于沒有太早說明,所以才有期待、猜測、興奮、失望等;朋友相處不說太明白,才能成熟、才能相處長久。這比你的計算機繁雜吧?!?
“再說了,被人追著也沒什么不好?!彼匝宰哉Z,聲音很小。
還是被姚建國這個順風耳聽到了,他沒來得及反應,笑了:“啊,你這樣的美女到現在還沒人追?有什么問題呀?”
她忽然停下來盯著他,速度快的都沒讓他有時間將笑容抹去,很僵硬地掛在那傻里傻氣的臉上,似乎無辜,似乎有罪。他很沒自信地問:“我該道歉嗎?”
她一揮手,說快走。
兩人行,也有我師,前提是行者要能思考。對話讓姚建國收獲不少,也讓他對戀愛的想象徹底改變,他以為戀愛中最大的困難是誰用合適的方式挑明,他忘了了兩個人相愛才是前提。
終于能看到太陽了,寒冷像母親的手將烈日撫摸成暖陽,霞光從西邊慵懶地散射過來,一半照著冰,一半照著水,一半是紅色,一半是黑色,似乎在合奏。
“半江瑟瑟半江紅,我們江南也是這樣的風景?!?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彼f。
“我想到兩個字?!?
“渺小?”
“存在!”他答。
“你能將這一切都拍下來嗎?”他問。
“我只能將我們看到的拍下來。”她說。
“這不重要。”她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