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凌死了。

這個消息對康兔母女來說已經分不清是好是壞了。

有那么一瞬間，康兔簡直要笑了出來，可是還沒有笑出來，卻已經開始嚎啕大哭。

她終于成為一個寡婦了。

顧夏青卻突然惡狠狠的瞪著自己的母親，就像親眼瞪著一個兇手。

“是你害死爸爸的！是你害我沒有爸爸的！”

“你又在發瘋胡說八道什么？！”

“你早就在詛咒爸爸死了。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從走廊經過的護工不引人注意的關上了病房的門，母女間的人肉大戰又開始了。

康兔完全不知道自己丈夫的葬禮為什么要邀請那個毫無瓜葛的男孩子！

可是女兒要求她做的，她沒有辦法拒絕。

大殮上，司澈一身純黑的襯衫西服，一臉的怔詫與錯愕。

死亡的時間！

會不會契合的實在是太好了？

可是她為什么要那么說。

為什么要說知道了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然而至始至終沒有一個人對顧子凌的死亡提出任何的疑問。

就好像他咎由自取一樣。

顧家的親戚也一個個到場，彼此點頭問候。

詫異的掃過看起來格格不入的司澈，他就像一頭亂入的黑色野天鵝。

“這個男孩子是誰啊？長得倒是俊氣。”

“不知道啊，好像是青青的朋友吧？剛才看到兩個一起說話的。”

“是男朋友？這個年紀……康兔也真是夠亂來的。”

“他們家什么不亂來，都什么人！”

“行了行了，都別說了。都已經是大禮了。”

“他自己做過的事情還不能讓人說了？怎么人死了，做過的惡事就能當沒做過了？！還真是一死百了。”

“快別這么說了……”

“對了你們最近誰去過好男的墓地沒有？”

“沒有啊。又不是清明又不是冬至的，去干什么。”

“旁邊突然多了個塔亭，看起來陰森森怪嚇人的。”

“什么塔亭？”

“就是那種家屬自己花錢蓋的。什么福澤深厚之類的寓意的。”

“不能吧？”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看向了康兔，“難道是那個女人知道自己老公死了，怕男人到了地下沒有臉面見好男，所以給蓋了一座？”

“也太迷信了吧！”

“不一定真的是她吧。”

“這種事情我是問不出口。我也做不出來。人家好端端一個閨女……”

“別說了，別說了。”

“青青也是倒霉，攤上這么兩個爸媽。”

……

司澈默默的從人群中穿過，卻凝神細聽著所有人的對話。

他慢慢的從那些親屬的對話中拼湊出了屬于章濘沫的故事。

從小出生在家境優渥的人家中的章濘沫，父親是度假酒店管理公司風險投資部總監，母親是自由職業的服裝設計師，對她呵護有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涼了的那種。

然而突然有一天父親章朝陽被銀行控告欺詐融資而身背數億的負債，如果不能還清勢必被判為高額金融詐騙的罪刑入獄。

但是入獄只能讓平面上的賬務擼清，而真正背后的利益糾葛卻是數不勝數的。

章朝陽若是入獄，只有死路一條，若是潛逃則一輩子背負著罪名連家人都抬不起頭來。

他最后走上管理公司最新接管的地標性度假酒店最高層，直接縱身躍下。

而在他自殺之前，原來早已經與老婆離婚，將財產分割清楚了。

除了將房產留給妻女之外，其他所有的動產和資金全部交由檢察機關處理。

可即使是那樣人們還是不肯放過這個風控總監的妻女。

因為妻子顧好男身上有好幾百萬的意外險，那是夫妻當初為了女兒的將來做的投入。

于是有人便瞄準了那一筆錢。

顧好男是車禍意外死亡，房子和保險金按照正常程序統統歸他們的獨女擁有。

然而當年的章濘沫并未成年，因此與顧好男血緣關系最親的舅舅顧子凌就出現了。

他只是作為暫時的監護人掌管著房產和保險金，在章濘沫成年之后所有的錢款都將歸入她自己的賬戶。

可是顧子凌卻將章濘沫送去了孤兒院。

而在前往孤兒院的路上，根據當時路況監控顯示，司機在半路由于與其他司機發生摩擦而下車爭論，章濘沫就是趁這個時機獨自一人走下了孤兒院前來接她的巴士車，從此再也沒有出現。

由于是未成年的孩子，由于是在危險路段自行走失。

章濘沫就此被判斷為假設性死亡。

顧子凌一家占據了章濘沫的房子，和父母留給她的保險金。

關于其中所有的猜測部分司澈完全沒有辦法去聽。

他們是怎么樣虐待那個孤女的，是怎么樣將她趕出家門的，甚至是如何害死她的母親的。

雖然統統都是假設，可是說的有模有樣，義正言辭。

“啊！那個女孩子是誰？看起來有點眼熟啊……”

忽然大殮現場的人群中起了一陣陣小小的騷動。

司澈抬起目光看去不由得愕住了，那是明沫啊，章濘沫啊。

康兔和顧夏青也立刻就認出了她。

可是母女兩人眼中看到的人卻是不一樣的，在顧夏青的眼里她依然還是那個明沫姐。

而康兔卻眼眶一下子紅了。

明沫的目光掠過了眾人，她一個人都沒有去看。

雖然現場的很多人她都認識，有些大部分都沒有怎么變化過，依然是她小時候敬仰的長輩。

然而現在他們在她眼里不過就是一個個陌生人罷了。

她是來給顧子凌鞠躬的。

至少是他幫著她，給媽媽下葬的。

而父親的葬禮，顧子凌也參加了，同樣給予了媽媽很多的幫助。

就這一點上他值得她在此鞠上一躬。

司澈緊緊凝視著她的視線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她說，就算以后發現她做了不好的事情，也請相信她的心底里至少還有那么一絲的良善。

所以，難道顧子凌的死與她是脫不了關系的？

康兔猛然脫開了顧夏青的手，沖到了明沫的身上，將她一把抱住摁在地上。

用只有兩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是你！是你害死了你舅舅！你這個惡毒的死丫頭，你還想來干什么？難道還要害死我和青青不可嗎！”

“媽媽，你干什么呀！快放開明姐啊……”

“明姐？明姐……”康兔松開了手人像被附體了一樣后退了幾步，“她就是你說的那個明姐？”

“對啊。媽媽你怎么了？”

康兔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但是布滿了血絲的眼眸兇狠異常的盯住了明沫。

就在她再要掐上去的時候，司澈再也忍無可忍從人群后面走了上來，一把攔住了康兔，然后淡淡的看著明沫，“你走吧。你快走。”

“青青媽媽？青青媽媽，你怎么啦？她是誰啊！”

“啊喲喂，不會是老顧在外頭的私生女吧？”

“不會吧！看起來跟青青差不多大了。那得什么時候的呀？”

“所以才叫私生女呀！不然還叫什么私生女呀。”

“等一哈！該不會，這個就是小三吧？！”

“這哪里能啊。老眼昏花了啊，人家小姑娘才多大呀，他要找也不能找一個跟青青一樣年紀的吧！”

“說不準的哦。現在的小姑娘可會打扮了。你看她剛剛那副眼神，哪里像個小孩子的眼神。青青跟她根本不好比的好伐！”

“啊喲，你這么一說……有一點嚇人哦。不過康兔發瘋的樣子……倒像是真的哦。”

“聽說康兔鬧都鬧過好幾次了。你說都一把年紀了，老顧也真是，年輕的時候還有點分寸，越老越不知分寸，沒有廉恥了。”

“就是年輕的時候好男的那件事情呀，聽說夫妻兩個人吵過好多次咧。那種事情都做出來！私吞自己親姐姐的房子，還把親生的侄女趕出家門，到現在連死活都不知道，這一家子還能鬧的好啊？鬧的好就奇怪咧！我還說呢，要是我啊那房子我根本就不敢住，也不怕鬧鬼啊！”

明沫自顧自的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

若無其事的走到了顧子凌的紅楠木棺材前，慢慢的俯下身去叩了三個頭。

司澈始終一步不讓的擋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的擋住康兔和顧夏青，不讓他們靠近她。

可是明沫起身以后，卻突然猛地抬起一腳，以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方式，一腳踹在了顧子凌的棺材底上。

棺材下面的水晶托架支撐不住，轟然倒地。

那布滿了各種鮮花、元寶、紙扎、天地銀行支票的棺材傾倒了下來。

在里頭的顧子凌也有一半的身子滑了出來。

“啊啊啊啊……”

“不妙啊！！！”

“天靈靈地靈靈！”

“阿彌陀佛阿彌托福……菩薩保佑老顧、保佑老顧啊……”

“這個小姑娘到底是誰啊？！！”

現場的工作人員也從來沒有見到這等架勢，紛紛手忙腳亂。

有的想上前幫忙，卻又不敢，于是扯開嗓子拼命叫喊后臺的老法師出來坐鎮。

而家屬也一個個因為害怕、忌諱，根本不敢上手去把顧子凌給扶進去……

場面一度失控。

明沫將棒球帽的帽檐又壓了壓，一步一步的走過伏跪在地的康兔身邊。

目光掠過顧夏青驚詫莫名的眼神時，有過那么一閃而逝的惻隱之心。

但很快一絲冷笑重新爬回她的嘴角。

走出禮堂的時候明沫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她知道是誰，但是腳步絲毫沒有停頓片刻。

那腳步聲跟著跟著就停下了。

司澈眼睜睜看著穿著一身黑色運動衣的明沫在眨眼間穿過了一條有隔離欄的馬路，她動作敏銳的就像黑客帝國中的人物。

一直到她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轉角的盡頭，他都不敢問一句，顧子凌是不是她殺的？

他都不知道這個念頭是從哪里起來的。

可是隱約的他就是知道，她是回來報仇的。

從一開始，他們在公交車上相遇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在做的一件事情。

她的目標其實從頭至尾都是顧夏青。

所有的其他人都與她毫無關系。

自己也與她毫無關系。

那個叫嘉箬的女孩子說，他對明沫是特別的，但是他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啊。

也許他們的相遇根本就是一件錯誤的事。

錯誤的時間，在錯誤的地點，遇到了錯誤的人。

僅僅是因為她身上有著與失蹤的姐姐相似的氣息。

可是那氣息分明就是騙人的！

那根本就是女性荷爾蒙掩人耳目的法則。

因為在嘉箬的身上他隱約的也嗅到了司文雅的氣息。

嘉箬說她見過司文雅，她說：你的姐姐已經死了。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