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顧子凌是三人病房里那個病的最狼狽的人。
年紀最輕,意識最清醒,還沒有陷入老年癡呆的局面,卻不知為何身體不能動了。
其實已經(jīng)輾轉(zhuǎn)了好幾個科室了,但還是有些流言蜚語。
說是男人出軌養(yǎng)小三,被家里的悍妻教訓了。
當時說是一家三口殉情來著,結果母女天神庇護都好端端的活了下來,只有顧子凌送進來的時候昏迷程度非常嚴重,一度瞳孔擴散。
手術搶救下來以后人就……廢了。
康兔走進病房的時候其他兩個病床上的老爺爺一個在花園里遛彎,花園也就一片病房前一片天井的地方,8平米左右,中間種了一塊豆腐塊似的綠化,平時就給過路的醫(yī)護倒掉茶葉水的。
這個天井兩邊是玻璃走廊,還有兩邊一面向著顧子凌他們的病房,一面向著住院部大廳,他總是覺得路過的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瞧他一眼,看的他十分不舒服。
已經(jīng)跟康兔提過好幾次了,要去單人或者雙人的高級病房,要一個單獨照顧自己的護工,至少不是隔壁兩老合用的。
經(jīng)常給老人擦完的尿不濕直接就甩到他的床頭上來了。
他能做的也只是偏過頭而已。
康兔走進來的時候看了一眼坐在那個遛彎老人病床上休息的護工。
護工也看了看她,若無其事繼續(xù)打盹。
另外一個老人發(fā)出呼嚕呼嚕的打呼嚕聲,可是走近前看他的眼睛睜的大大的并沒有睡著。
于是康兔就變得很煩躁起來。她極不喜歡這樣的環(huán)境。
事實上她已經(jīng)為丈夫挑好了一家療養(yǎng)院。
單獨病房還有立體影像和陪護沙發(fā)。
每個月也就一萬左右,加上護理人員的費用。
可是現(xiàn)在她去沒有這個底氣了。
她并不知道顧夏青與父親之間說過些什么,于是還打算繼續(xù)粉飾太平。
標準流程,進入病房先檢查今天一天的輸入量,這個很容易護士總會在一大清早就把清淡掛在床頭,她只要看一眼就行了。
然后就是走到病床邊,抽一張放在床頭的一次性濕紙巾,試圖擦一擦顧子凌的嘴角和眼角,那總是藏污納垢最重的地方。
然而這個時候護工就開口了,“早上臉都洗過了,牙也刷好了。今天早晨大檢查。”
康兔默默的不說話了。
其實她也明白護工和醫(yī)院里的小護士都知道他們夫妻感情不和。
好幾次都為了什么小三啊,女人啊,花了多少錢啊,鬧的不歡而散。
所以醫(yī)生早上的巡房康兔從來都是不在的。
好在這個病房其余兩個都是老頭子,家屬也不怎么露面,就不會顯得康兔特別突兀無情。
平時她走到顧子凌旁邊的時候他都會刻意把頭撇開,只有顧夏青來的時候他的眼神會顯得熱絡一點多說幾句話。
護工又在身后說話了,“今天你老公好像心情不好。藥也不肯吃。”
這種事情對于護工來說見多了,甚至還見過老公或者老婆一方躺在床上,有些身邊還有父母所有是父母照顧著的,然后另一半就堂而皇之帶著下一任來要求離婚的。
那場面簡直殘酷的天神共憤。
但是現(xiàn)實嘛,不都是這樣的。
護工也懶得看了,檢查了一下那個躺著的老人后自己轉(zhuǎn)悠出去了。
“這個護工遲早換了他!”康兔只敢在背后憤懣道。
可是一看著顧子凌的表情,康兔自己也驚悚起來。
他的表情暗黑暗黑的。眼神直勾勾的。
她就算走到他的跟前,他眼珠子也沒有動一下。
感覺就像快要不行了。
只有監(jiān)控儀上的數(shù)字表明著他一切都很“健康”。
“喂,你跟我發(fā)什么脾氣!”
顧子凌以前其實不是一個會吵吵的人,在家里永遠是康兔的聲音高過他無數(shù)個分貝。
后來學會了一招新的,轉(zhuǎn)身就跑。
當顧子凌開始頂嘴的時候,而且頂?shù)姆浅5那〉胶锰幍臅r候,康兔就知道,他出軌了。
一開始以為不過是男人在外面玩玩嘛。
什么喝酒的時候一兩個年輕靚麗的小姑娘往腿上一坐,“大哥~再來一打吧?”沒有幾個男人頂?shù)米〉摹?
最后喝的都能翻過來。
但是他出門越來越頻繁,回來以后也不會像之前跟兄弟打牌打通宵了那么精神不濟。反而是神采奕奕的。
康兔知道自己一個人肯定不行,帶著顧夏青出門堵過好幾次。
不過顧子凌也滑潤,每次都給躲過去了,而且對她挑唆顧夏青的行為非常不滿。
“囡囡都什么時候了!在高考的重要關頭,你還拉著她做什么有的沒的?!”
“什么重要關頭,不是還有一年多么!你不要在這里跟我扯開話題,拿囡囡當擋箭牌。囡囡從小都是我管的,你管過啥了……”
爭吵就是這么開始的。一點點的蔓延,烽火連天。
倒下以后的顧子凌又恢復到了最初始的狀態(tài)。
敢怒不敢言,惡狠狠的盯著她,但是她說什么從來不回嘴。
雖然同樣是沉默,但是沉默與沉默又是不同的。作為也算是二十多年的同林鳥了,康兔對顧子凌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顧子凌,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你不舒服是要說出來的……別到時候外頭人都覺得我虧待了你。我跟你說,我從來沒有虧待過你,倒是你!……你……”
還想罵一頓的。但想想自己在賣房子的事情上弄糟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躺在床上,這件事情完全可以由他出面。
可是他出面以后,那錢還是不是她的就不好說了,可能會全歸了外頭的女人。
這么一想的話,那500萬也不算太虧了,就當便宜了外頭的女人?
“顧子凌?你這個樣子我叫醫(yī)生了啊……”
顧子凌的眼珠子動了一下,慢慢的朝康兔扭轉(zhuǎn)過來。
他的聲音沙啞,看來護工說的沒錯,一整天沒有開口了。
“你把房子賣給誰了。”
一開口就提房子,看來定然是顧夏青那個死丫頭在父親面前嚼舌根了。
“一個創(chuàng)業(yè)老板。”
“是誰。”
“你管他是誰啊。你現(xiàn)在又沒有辦法!跟你說我都已經(jīng)報警了,能哭的能鬧的我都鬧完了,換做你也是沒辦法的。他們說這種案子已經(jīng)可以歸屬到金融詐騙了。專業(yè)詐騙你知道的吧……至少我們還算拿回了一半多……”
“我問你是誰!”
由于躺著嗓子眼里的聲音嘶吼不出來,他只能砰砰砰的在床上彈跳,跳的幅度又很小只有個腦袋,于是看起來就特別像那種癲癇發(fā)作的病人。
瞧著嚇人。
康兔立刻后退了幾步,以為接下去他要開始嘔吐了,一邊把手伸長去夠那根呼叫鈴的繩子。
“別按!我跟你說話。你把房子賣給誰了。我只要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一個CEO。”
“CEO難道沒有名字嘛!”
康兔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執(zhí)著,但還是回答道,“叫棠孝零好像。”
“姓棠的啊……”
“怎么啦?”
“你記得么,我姐姐家以前有個保姆,就姓棠。做了挺久了。我姐姐那個人又懂得收買人心。章朝陽那個人,撒錢跟不要命似的……”
“說什么撒錢!”一聽到這個話題康兔就不高興了。對對對!你姐姐一家是有錢,可沒見到給我們錢吶。
給外人用倒是舍得。
“我見到那個丫頭了。她回來了。”
“什么亂七八糟的?!青青是不是又跟你說點有的沒的?”
“不是青青。是那個丫頭。昨天晚上你們都沒來,她來看我了。長大了。那副目中無人的樣子跟她老爸一個模子……”
“你瘋了是不是?到底在說些什么。”
“沫沫呀,小沫。你徹底忘記啦?你腦子不好了吧。去拍一張CT吧,搞不好是老年癡呆哦。”
如果這不是在病房里,康兔可能真的會拿起枕頭直接把他捂死。
“什么沫沫!人都失蹤不知道多少年了。都已經(jīng)法定死亡的人。”說到這里她俯下頭,仔細看了看顧子凌眼眸里的光,看看是不是散了,已經(jīng)能看到地下的東西了?
“她沒死。她回來了。她回來報復我們了……接我們房子的下家估計就是那個什么娟姐的親戚。”
“什么娟姐?哪里來的娟姐。”
“那個保姆呀。姐姐家里的保姆呀。我記得叫娟姐,姓什么忘記了,是姓棠的吧。”
“不是姓王么,姓胡么?你胡說八道點什么。你現(xiàn)在是不是腦子不清楚了?你不要怕啊,我會把家里的事情處理好的……然后就接你出去。”
“康兔啊,要當心!當心那個小姑娘。她跟以前不一樣了。她看人的眼睛像能吃人一樣。她竟然還叫我一聲舅舅……想得到哇她叫我舅舅一剛……”
康兔拍了拍顧子凌被護工擺放在被單外的手背,澀澀縮縮的走出了病房。
看來是病的太久了,腦子壞掉了。醫(yī)生說過小概率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一下子打擊太大,起初內(nèi)心會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幻想褪掉之后人就只能接受現(xiàn)實的重擊了。
很多人是會在病床上瘋掉的。
家人的陪伴很重要,可是康兔一點都不想陪伴這個瘋子。
尤其想到他外面的女人,以及他要把家里所有的東西都卷出去給外面的女人。
他說過會供女兒讀到大學畢業(yè)。
那句話聽起來很有擔當,但是康兔是疑神疑鬼的女人,為什么是供到大學畢業(yè),難道嫁妝不準備了?難道女兒不能繼續(xù)留學深造?
就算女兒不是讀書的料,可當初也是被硬塞進了女中的呀,怎么就不能出國鍍金了。
他的話里話外都是等女兒大學念完了,就要發(fā)生一場天翻地覆的變化。
至于到底是什么變化,他那邊密封的很好,可是康兔還是自認為找到了蛛絲馬跡。
是要離婚吧。
離婚了,女兒也正好成年不需要判定給誰。
這套他姐姐手上接過來的房子他肯定是不會放手的,到最后反而是她一無所有。
哼!還好,被她發(fā)現(xiàn)的早。
現(xiàn)在女兒、房子都是她的,連他的命都在她的手上。
從未有過的龐大的權力感令她自滿起來。
500萬嘛,不就是少了500萬,當交智商稅了。總比落到外頭的女人手上強。
于是那個電話打進來的時候,她反而倒是鎮(zhèn)定了。
“你女兒在我們手上,現(xiàn)在開始的72個小時內(nèi)你必須按照我們的……”
康兔連一句“神經(jīng)病”都沒有罵完就啪的掛斷電話,立刻打給自己的銀行客戶經(jīng)理,劈頭蓋臉一頓亂咒。
這信息泄露也未免太迅速了吧?
由于接檔失敗,那筆原本用來買房的款只好進入了銀行理財部。因為也擔心貶值問題,甚至托了理財經(jīng)理幫忙一起尋找合適的房源。
人手上有了松動的錢啊,找上門來的妖魔鬼怪就多了。
最近投資電話接到手軟,都是什么小洋房、小別墅,眼看騙不到她了,居然弄了個女兒在他們手上?哼哼!
康兔甚至連電話都沒有打給顧夏青,不存在的就根本不需要。
接下去回家的一路上手機時不時的發(fā)出嘟的一聲,但是拿起來看既沒有消息也沒有來電。
這個聲音也不是她選擇的任何提示音,簡直莫名其妙。
回到家以后燒了壺水,躺在沙發(fā)上直接就睡著了,一直到水壺燒干,發(fā)出噼噼啪啪的聲音,她才驚醒了過來。
這個死丫頭,又出去浪了!看了一眼女兒空空如也的臥室。
重新將水壺里的水倒?jié)M,將底部擦干凈放在煤氣灶上,等待的時間里總感覺周圍有一雙眼睛在緊盯著她。
她想起了病房里顧子凌說的話,他說話的時候神思明明是清醒的,沒有胡言亂語的跡象,可是他說出來的話她卻一句都聽不懂。
可能是出于母親的本能,康兔撥通了顧夏青的手機,響了兩下以后就掛斷了。
頓了一會兒,嘴里忍不住罵起來,“都什么時候了,還不接我電話!活該你被綁架。”
來電顯示是“投食的兔姐”,但是那個號碼被掛了親密聯(lián)系人,之間的關系可想而知。
“死丫頭,你可別賴我。我日子也不好過啊,老佛爺根本不知道我來這里找到了老二,4個月前我就該回去了。嘖嘖!想問你老媽借一點零花錢的,誰知道她那么小氣摳門。”
可以感覺到拍打在臉上的手指細長但是有力,聽到是女子的聲音,顧夏青逐漸沒有那么緊張了,她一路上緊張到昏厥了好幾次,甚至嚇尿了。
她頭上好像被套了一只公仔玩偶的頭套,很悶,很憋,也很餓……
嘴里胡亂的塞著布條,用一根繩子綁住,勒的很近嘴角和頜骨兩側(cè)都磨破了,絲絲拉拉的疼。
手腕腳腕上是細塑料綁帶,雙腿折疊彎曲在身后與手腕捆綁在一起,倒是一個常規(guī)瑜伽體式。
救救我……誰來救救……
綁她的人似乎是單獨行動的,顧夏青偶爾會靠在那個人的身上,是個身形有些單薄的女性,年紀應該不大,動作很敏捷。
所以她寧愿相信對方只是在跟自己惡作劇而已。不會真的傷害自己,不會……像對方威脅的那樣,割下來一個耳朵送給母親做樣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