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事啊！”
“你要把我推下去啊……”
“啊！對不起。”他匆忙扶住她的腰，讓她跳下來。
她看起來心情有點不太好。
不過剛剛被警方詢問，誰的心情都會不好的吧。
司澈表情有點猶豫的，實則是有些害怕的，正色道，“黎玥……那件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黎玥，事情。
明沫腦海里第一個念頭就是她是怎么跳下去的。
她是被流言蜚語撞下去的。
可是流言蜚語是誰起的。
這追溯起來就有點意思了。
照片是顧夏青po上網的沒錯，可是她的確一個字都沒有評論，連含沙射影指清是誰都沒有提及。
因為根據她自己的描述，當時是腦子一抽，由于自己身上受到了不公平不公正的待遇，覺得委屈，于是也想讓別人感受到痛苦。
而手邊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將別人的丑照直接公布，看著照片上的主角遭人謾罵，心里會痛快一點點？這明沫倒是不太曉得，因為至少她的發泄手段不是這樣子的。
那些將她最終推下樓頂的流言蜚語的發起人，他們其實都是“陌生人”。
認出她的人可能是同學，但都是匿名的。
其實對于明沫來說這是不太好理解的。從頭至尾受到傷害的都是黎玥自己，按照她敢作敢當的性格，不是應該去報復那些傷害她的人？
在公交車上，大庭廣眾之下感覺自己被人騷擾了，立刻就大聲呼喊起來。
甚至不惜拳腳相加。連中年猥瑣大叔也不放過。
這樣的黎玥為何會選擇如此草率的行動，竟然是——她自己跳了下去。
明沫著實不明白起來，她甚至可以找自己報復。
但是她沒有，她只是一縱身就跳了下去。
那么，那些傳播流言蜚語，扒出她真實身份的人就是兇手？
他們不過只是在評論而已。
這雖然完全是一件私事，可是“它”被人看到了。雖然以一種主角并不認同的方式被人看到，于是觀眾就有了評論權，因為“言論自由”啊！
然而自由的言論對個體造成的傷害，也是實實在在的。
她可以選擇不看啊！明沫后來也發現過這樣的辯解。身邊的人可以選擇不理睬啊。
難道有人拿刀逼著她看，有人寄刀片威脅她了么？
至少根據事后調查并沒有發生真正的人身攻擊和威脅。
說到底，是她懦弱啊……
黎玥懦弱么？明沫是不信的，那不是一個懦弱的女孩子，反而好強的不可理喻。
敢于追求的不敢理喻。
所以她現在應該怎么回復司澈呢？
照片是她拍的，拍攝照片只是為了討好顧夏青，以及讓黎玥不要再來“麻煩”自己。
從這個角度來看，的確是黎玥自己的“要強”害死了她。
若是從一開始她就默默忍受，不要反抗。
自憐自艾的暗戀著司澈，而不是在公交車上抓住他，并且是個誤會，明沫就根本不會與他們有所交集。
之后撞見明沫故意請人調戲顧夏青，就是為了博取顧夏青的好感，裝聾作啞。
潛意識中發現了明沫復雜、陰暗的性格后明哲保身的遠離她，從此相忘于江湖，而不是跑到司澈面前去告狀，或者用更加隱匿的方式告誡司澈，都不會引起明沫想要抑制她的念頭。
就好像有一條無形的線，她每一步恰好都踩在了線的同一邊，然后就翻了下去。
明沫確實是準備把司澈當弟弟的，親人的那種。可即使是親人，在她那樣的人意識里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須坦誠相待。
所有的感情、關系、親昵都是需要爭取的，這也是老佛爺給孩子們上的最重要的一刻。
就算是骨肉至親，那條羈絆也經不起日久天長的磨損。
司澈比較特別的一點是，已經有人替他維系好了那條線，那條連接在明沫身上的線。
所以他可以輕而易舉的贏得明沫的好感與護佑。
但她并不信任他，從一開始就未曾信任過。
一個平白無故的人，為何要信任你？
隨著明沫的表情一絲絲的警惕戒備起來，司澈也開始后退一步步的遠離她。
他心底其實一直在為她找一個理由，一個傷害別人的理由，她一定是有什么理由，不得不做的理由才會那樣去傷害一個與她毫無瓜葛的女生。
明沫不認識黎玥，至少在公交車事件之前他們不會認識，那天司澈自己就在場，他們的表情和對話不可能是認識的。
那么仇怨就是在一朝一夕間形成的，可是在同樣的那段時間里，他與兩人分別的關系卻是不同的。
他們都以某種步調靠近了他，以不同的步調對他表達出了關心和在意。
他更加愿意接受明沫是因為她身上有著他熟悉的氣息，有著讓他無法忽略、抗拒的吸引力。
然而黎玥不是罪過啊。
“明沫，那些照片真的是你拍的？”
這個問題就具體多了，“是。”
“是你放在網上供人游覽的？”
不是。但不能說出顧夏青，所以，“是。”
“為什么要這么做！”
“為了威脅她。”
雖然不是用真的公布這樣的手段，但至少用這個可能發生的事件威脅過她。
這個法子對老佛爺身邊的任何一個孩子都不會有效的，然而很肯定的是對普通家庭環境下生長起來的孩子，非常有效。
“為了什么威脅她？”
明沫開始不耐煩了。從她愈發沉靜的眸光里頭就能夠判斷出，她已經不愿意回答問題了。
可是司澈想要一個答案，想要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答案。
他是不能接受的，那種置人于死地的邪惡。
他經歷過，父親離世，姐姐失蹤，母親發瘋，家庭在分崩離析的邊緣。
他一個人，一個幼小無依的孩子僅用自己一雙手一顆心全力以赴的糊起泥墻。
就算姐姐死，他也要一個交待。對地下的父親的交待，對時好時壞的母親的交待，一直以來隱忍蟄伏，就是因為那來自莫名其妙的傷害。
萬般傷害皆有理由，他不信憑空而來的災難。如果災難可以無理無據無由，那活著的意義，做一個好人的意義又是什么？
明沫，拜托！給我一個理由，給我一個你萬不得已，給我一個我不得不接受的理由！
可天底下到底哪里來的萬不得已、令人不得不接受的理由呢。
不存在的。
“因為我愿意。”
這是她的信條，也是她在老佛爺身邊最終活下來的信條。
不可動搖。
司澈的眼眶紅了起來，是真的紅了，帶著根根分明的血絲的紅色。
那與她記憶中的那雙眼眸又變得不同了，那雙眼睛是一直笑著的。
永遠都在笑著，眉眼彎彎帶著星辰大海，哪怕鋼筋逐漸的沒入身體，肉與靈魂因為痛苦而分裂，那抹笑容都沒有消失過。
那份強悍堅韌到撕心裂肺的力量，是糾纏在明沫心底盤繞不去的。
也是它才帶著她走了出來，遠離了那個危險又熟悉的坑。
“別哭。”你姐姐在天上看到了，會心疼。
然而她朝前走一步，他即后退一步，直到腳后跟抵在了突出地面的防水臺邊緣，轟然倒地。
她看著他毫無防備的摔倒的那一刻，心底的某個角落忽然疼了一疼。
對啊，他是與她完全不同的人，完全不一樣的。
他永遠無法理解她的處境，但愿同樣這輩子他都不要理解。
老大啊，我把你弟弟還給你，他太單純了，我怕我守護不好，給弄壞了……
她走過他的身邊的時候，他微微的頷了首以為她會伸出手來，拉他起身。
可是她沒有。
徑直走了過去。
她的腳步聲愈走愈遠。
“明沫！”
她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今天、為什么要來這里？”
他站了起來，摔到的尾椎骨生疼，跟著心臟也疼了起來。
“因為今天有個男孩子跟我表白了，我開心啊。想跟……跟你分享一下。”
她原本要說想跟“人”分享一下，卻忽然發現原來自己身邊根本沒有“人”。
能勉強稱之為人的，竟然只有他。
然后現在發現，她好像要失去他了，哈。
嘖，還有點舍不得呢。
“難道我跟你表白的時候，你不曾有過一點點的開心么。”
呃啊——
她忘記了呢！
怎么會忘記了這回事呢。
因為一開始就沒有當真吧。
假設你有一個很可愛的弟弟，你跟保護小星星一樣的護著他。然后有一天他忽然眨著星星說，姐姐，姐姐，我要娶你！
誰會當真呀……
她反身走回他的身邊，低頭一看兩人的腳尖幾乎相觸，于是又往后站了一點。
“司澈啊，我呢不是一個好人呢。雖然在努力的不想當一個壞人，但也要給我時間啊。所以如果你覺得很困難面對我的話，我消失就好了……”
不要！不要像姐姐一樣消失……
“我只是……”想替她盡一份孝心，“以后自己照顧媽媽，當心一點。”
她其實悄悄的來過很多次，并不是都在司澈在家的時候。
她也沒有去打擾吳美芬，只是在遠處，高倍望遠鏡能夠看得到的距離，靜靜的觀察著。
心里在說的是，看看吧老大，那是你媽媽呀。她記得你的！
她想要摸一摸他的臉龐，就像長輩對待小孩子那樣，可是暗自壓下了自己的手。
不要、再給虛妄憑空的錯覺了。
然而司澈卻一手扣在了她手腕上，“不能說么，理由？總有理由的吧，一個合理的理由？不是說好要做我姐姐的么，不行么，真的不能告訴我么。”
明沫的耳朵里聽到了一種聲音，那是好不容易建筑起來的世界觀在微縮崩塌的聲音。
窸窸窣窣的，不被肉眼所察覺的。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一個行走在陽光下的人，但是她與自己的陰暗世界已經可以完美融洽了。
但并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尤其是那些努力的在向往著光明的人，哪怕身上籠罩著卻依舊在向著有陽光照射的地方，拼命的前行。
只要你足夠強大，就會擁有足夠的善良，善良并不是用來保護你的，善良是讓你在這個世界上過的不那么悲涼，不那么痛苦的。
因為世界在眼睛里已經黑暗了，而你選擇固執強大的承受它，你只需要那么一點點的快樂，就是善良。
所以她無法把任何一個拼命的奔跑向光明的人與自己拖入無底的黑暗之中。
腦海里有一個聲音在說，“她是壞人啊”，那個聲音一點點的清晰起來，與黎玥的聲音慢慢的融合。所以，他一定要找到一個辦法將那個聲音打碎，拍碎在腳底下……
拜托！不行么？不能說么？
“司澈，姐姐是壞人啊！”可是你還是要愛姐姐的啊，那個真實的，思念著你的，一直在腦海里幻想著你長大以后的模樣的親愛的姐姐啊。
走出老舊公寓大門的時候，頭頂上的一縷陽光照射下來，上了年紀的人開始出門遛狗，撿攤，鍛煉。
她還記得他們三個在一起的時候，每次晨曦撥開云層，安雅就會拉著他們兩個跑到不那么高的房頂上面，照射第一縷的陽光。
她說，第一縷的陽光是最干凈，最一塵不染的。
那個時候他們都很累，累到只要坐下來就能睡著了，可是看到安雅笑容的時候，整個天空都晴了。
“老大，謝謝你！你最終還是救了我。我也喜歡終有一天能夠回報于你，但是好像很難啊，好難啊。”
顧夏青的語音中帶著一絲雀躍，【明姐、明姐！我們接到那個CEO的電話了，他約我們在香薈雅苑碰面呢。你要來么？你來給我們打打氣吧。爸爸現在還在醫院里動彈不得，我跟媽媽都沒了主意呢！】
明沫輕輕的按下了錄音鍵，同時朝著門衛亭里聽著廣播的大爺揮了揮手。
【小青啊，我能幫忙的就到這里了。你也快生日了，就是18歲的大人了。相信自己。房仲那里不是聊的挺好么，像個大人的樣子了呢。】
“小王啊。”
“唉是，明小姐啊。有什么事么？”
“讓你準備的合同好了么。”
“好了好了，沒問題的。兩份，陰陽相隔！”
“辛苦了。”
“不會不會！”
“知道比特幣怎么兌換吧？”
“棠先生已經教過我了。”
收了電話，拿出筆記本翻了半天，連一封加密郵件都沒有？
但是棠孝零那只大灰狼吧，是她暫時唯一能夠信任的人了啊。
“如果連你也敢背叛我，我會親手把你物理閹割了。然后泡進醬缸里，每天用你唰咸菜。”
聽到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棠孝零整個人笑得花枝亂顫。
他并不怕她，但是她知道他也有怕的東西。
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