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沒有再聯系過,連公交車上也沒有再遇到。
司澈是慢慢才后知后覺意識到一件事,其實他早就已經見過黎玥好幾次了。在黎玥誤會是他騷擾了她之前。
他們總是很巧合的搭乘同一部公交車。雖然不知道那個體校的放學時間是怎么安排的,卻總正好與他相遇。
他會注意到她的校徽,也是因為已經無意識中瞥見過好幾次了。
剛開始可能以為是不同的人,結果其實都是同一個人。
對黎玥這樣大膽又帶一點匪氣的少女,司澈并沒有特別的感覺。
不會很討厭,也不會很想靠近。
他知道學校里的有些男生會忽悠那些頭腦簡單,看起來傻傻的忠犬似的女生特別容易貢獻出自己的錢包。
司澈卻一直覺得自己沒有墮落到這個地步。
上了公交車以后司澈還特地留心的看了一眼車廂,沒有了那個彩虹頭的體校女生。
或許她嘗到了甜頭,覺得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甜味,就退卻了。
那個時候是否應該找機會吻她一下呢?畢竟是受人之托啊。
可是他自己心里也說不清楚,為何會突然那么介意被別的女生觸碰。
腦海里一直揮散不去的是那個教學性質的初吻……
從董誠那里聽來的關于學姐圈的八卦讓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不希望跟他們中任何一個人牽扯上關系,無論斐力還是月亮姐。
他們都是那種很麻煩的女生,跟他完全不處在同一個世界。
“小司回來啦!”門崗處正在看UFC女子輕量級的大叔從窗戶里探出頭來。
這個大叔是門崗大叔中人緣最好的,不值班的時候也會在小區里遛遛,喂喂流浪貓什么的。
司澈站定下來禮貌的點了點頭,正要走聽到背后大叔還在善意的提醒。
“這兩天自己家里門關關緊哦。”
“怎么了么?”司澈忽然有一絲不安。家里就只有他和老媽兩個人,老媽腦子又是搭進搭出的。
萬一自己有一個疏忽沒注意,老媽私自跑出去了就不好了。
“也沒什么,可能是我年紀大擔心的事情多。小區里那個被水淹掉的車庫門鎖突然被人砸了。總覺得有點不放心。”
司澈想起早上出門的時候似乎也聽到換崗的大叔在說這件事。
于是走過那個車庫的時候忍不住停了下來仔細看了一眼。
這個車庫離他家不遠,之前住了花貓娘一家六口。
那是一只虎皮花斑母貓,兇惡的很。但突然之間懷孕了。
小區里愛貓人士給搭了個窩,它自己就把窩拽到了車庫里,因為門鎖著,其他人也進不去。
后來就有人聽到了小貓的叫聲。
有人仔細數了數,猜測至少六只小貓了。
看了一眼時間,發覺還早就鬼使神差的走了進去。
下面沒有光,很暗。
打開手機的照明以后就發現什么黑影一閃而過。
嚇得他后腦上的頭發都炸立起來。
等仔細瞧清楚了,是只小黑貓。烏黑烏黑的。
小貓蹭的一下就躥走了。
他呵了一聲,正準備離開,照明的余光卻掃到了一只背包的角。
不由的把照明的手機光轉了過去。
是只黑色的雙肩包,看起來挺新的。
而且那只包……有點眼熟?
啊!……
明沫走進車庫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周圍傳來低淺的呼吸聲。
呼吸聲有些急促,但是故意壓低了。
她有些厭煩的皺了皺眉,看來又得換地方了。
正在她去拿包的時候,呼吸聲的主人靠近了過來。
“門是你撬的?”
聽到這個聲音,明沫才將袖子里的鐵片塞了回去。
“有點東西放在這里。”
“什么東西?”
她嘖了一聲,“拳套什么的。背來背去覺得麻煩。”
“你可以放在我家。”
姆?!忽然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碾壓。
她噠噠噠的走過去,從柱子背后一把抄起了背包,然后朝著昏暗中扔了過去。
司澈已經在里頭待了一會兒,視線適應了黑暗,順手就接住了。
“對啊。那就放到你家吧。”
明沫原本沒打算去他家里吃飯的。
可是他出言邀請了。
而她也恰好餓了。
一時間又懶得找理由拒絕他。
雖然覺得轉身離開也是個不錯的決策。
但是……他畢竟是司文雅的弟弟。
想到他的姐姐,明沫便覺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忍耐一下。
和一個精神不怎么正常,還有毒癮,還有濫交史的女人同桌吃飯,明沫覺得有些極限。
不過好在吳美芬在見到她進屋的時候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攻擊欲。
反而像是普通家庭的父母見到孩子帶著小伙伴回來做家庭功課。
自然而然的態度倒是令她些許詫異。
“你先沙發上坐一會兒。我下廚。”司澈的聲音顯得似乎有些高興。
將背包放下,洗完手后就立刻忙了起來。
他的動作很嫻熟,沒有任何的違和感。
看來平時的家務也注定是他做的。
明沫想起來自己坐著的沙發是他晚上的床,就不想把自己身上的細菌帶上來。
她看了看在廚房里忙的風生水起的司澈,和他臉色麻木不仁無動于衷的母親。
將身上一套連體黑色工裝服脫了下來。
“能借你們家浴室洗個澡么?”
“沒問題……啊……”
司澈悚然的轉過身去,背對著明沫。
就差指天發誓他不是故意回頭的!
他只是想給她指條明路。
誰知道她站在那里就開始脫衣服了……
明沫看了看吳美芬,吳美芬也看了看她,兩個女人倒是相安無事。
老媽沒有過度的反應也令司澈暗暗松了一口氣。
“你需要衣服……”
“不需要。”
“好……”
吳美芬只要按時看到兒子,兒子回來給她做吃的。把早晨和中午的盤子洗了,隔一天幫她洗個衣服,拖個地,她也不會隨便發病。
司澈將剛出鍋的菜端到飯桌上的時候,吳美芬還詫異了一下,“今天怎么這么多?”
“不是有個同學過來么。”為了便于理解,他將每一個客人都描述為老師,或者同學。
“誰啊?什么時候來?”
司澈暗自嘆了口氣。
一抬頭就看到明沫圍著他的浴巾走出了浴室……
明沫一時間也分辨不清他看著的是她,還是她身上的浴巾。
“不好意思,隨便拿的。一會兒幫你洗干凈!”
“沒事、沒事……”
“兒子,是不是發燒了?臉通紅了啊!”
“沒事!”
一個轉身直接溜進了廚房,用冷水擦了把臉。
“這么大個丫頭了,怎么在弟弟面前就圍個浴巾啊!”
司澈聽到老媽的聲音立刻又跑了出來,正準備幫明沫解圍,卻看到老媽拉著明沫纖細的手腕,往她自己的房里走去。
然后蹲在地上認真的翻找著抽屜,一邊嘴里喃喃自語,“奇怪了,小雅的衣服怎么不見了?難道都洗了……不該啊。小澈,你姐衣服呢,沒收么?”
司澈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跑到了陽臺上,大口呼吸著冰冷的空氣。
那是最初的階段,他以為一切已經過去了。
他以為老媽已經瘋到忘記了姐姐,忘記了曾經有過那么一個女兒的存在。
可是這一刻他奔潰了,最容易奔潰的永遠都是那個最后清醒的人。
父親發生車禍的那一晚,他就那么看著姐姐走了出去,眼里流著倔強的淚水,說要去找爸爸。
然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回來的只有父親車禍的消息。
肇事的車輛找到了,但不知為何卻陷入了另外一樁更加嚴重的刑事案件中,法不并責,導致家里拿到的賠償金少的可憐。
母親用力的尋找過幾年。
那幾年中司澈每天夜里驚醒過來,身邊永遠都沒有人,他一個人睡在了衣櫥里,因為里面有全家人的味道。
明沫很快換好了衣服,穿著吳美芬寬敞的衣裳走了出來。
吳美芬年輕的時候有許多漂亮的衣服,但是瘋了以后翻來覆去就那么幾件。
司澈也嘗試過給老媽買衣服,但結局都不怎么樣。
她身上的那件碎花連體裙看起來復古到像是出自古董店里的,不過明沫的表情毫不為意。
“吃飯?”
司澈再次猛地避開了她的視線,他注意到她的里面什么都沒有穿……
吃完飯吳美芬開始追自己喜歡的連續劇,有時候會鞭策司澈幫她從網上下載。
但是下載完后她老是忘記了這件事,于是繼續蹲守在電視機前,一邊因為冗長的廣告而罵罵咧咧。
她走到他背后,從塑料袋里拿出一個蘋果就啃了起來。
“還沒洗!”他伸出手去,然后眼看著她把咬了一口的蘋果在自己身上擦了擦,繼續若無其事的咬起來。
她的手指伸到他肩窩處滑過的時候,司澈整個人的背脊都僵硬的,收拾到一半的盤子定格在那里。
“這是你媽打的,還是自己打架惹的?”
“啊?”
她的手指用力搓了搓,疤痕已經不疼了,很長,但是不深。
“那個……小時候拿鍋子的時候被砸到的。”
“哭了么?”
當然哭了啊!
“沒有。”
“嗯,真堅強。”
嘿嘿……
司澈一邊洗著碗,一邊裝作若無其事的問道,“為什么把東西放在那里,是不是住的地方不方便?”
他不算一個敏感的人,可是從小到大周圍人看他的眼光,有同情、有惋惜、有輕視,依然會時不時的刺痛他。
所以他很不希望眼前這個很像姐姐又不像姐姐的小姐姐沉溺于跟自己一樣的處境中。
但又擔心如果真的是那樣,他一味的為了保護她的自尊心而裝作視若無睹,反而會錯事對她幫助的機會。
她是不是沒有家里人?每次看到她都一個人特立獨行。
她到底多大了,一會兒看起來像個學生,一會兒看起來又像個新新社畜。
“方便。”只是最近不好露面,得躲過了風頭。
“如果暫時沒地方住的話,我這里可以……”收留她。
明沫輕笑了一聲。
也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人呢。
都不知道她好人壞人,就往家里留?
活該被罵沒心沒肺的。
可又不是真正的沒心沒肺。
就讓人很頭疼啦。
“放心吧,姐姐可以照顧好……”自己……
放心吧,我是你們大姐,我會保護好你們照顧好你們的。
有我在,你們都安心的睡覺。
司澈發現明沫的眼神在眼眶里不動了。
她仿佛驀然之間陷入了偌大的悲傷的回憶。
整個人四周防御性的架起了冰冷的氣場。
“有我在!”他想也沒想,濕漉漉的手就擁抱了她。
手指透過單薄的連衣裙觸碰到她的肌膚,突然感覺到指腹底下有凹凸不平的疤痕。
難道,她的童年也過的并不幸運?
他一直堅信自己的同理心是來自于父親而不是母親。
母親遺傳給他的最好的因子大概就是心大如黑洞。
可是這一刻他卻能感受到莫名空前的無力感。
他做不了任何事。
無論是面對將自己逼入絕境的母親,還是眼前的小姐姐。
明沫卻雙手繞在他背后拍了拍他,“喂,你家自來水不要錢哦?”
他身上有她溫暖的味道,令人貪婪的、軟弱的氣息,明沫飛快的壓下心頭的酸澀。
老佛爺說過,所有軟弱的天性都是人類的天敵。
“對了,你是不是說過你老爸是車禍去世的?”
司澈狐疑的看向她,本能的以為她是為了避免尷尬才繞開話題。
剛才是自己沖動了,是真的沖動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雖然她可以表現的毫不在意,但他不愿意僭越。
而且他有些生氣她看向他的目光,永遠都好像看著一個小孩子。
“嗯。我老爸以前是開校車。那天學校有活動所以回來晚了。不知怎的就撞上了,整個車都翻了。那時候我們還慶幸車里沒有孩子……”
“當時有類似案件陳述書之類的東西么?”
“呃,有的吧。但應該早就被我扔了。老媽看不得那些。干嘛突然問這個?”
而且還問的那么詳細。
明沫又抬起胳臂摸了摸他的頭,“沒事哈。”那我自己找唄。
她的視線毫無焦距的錯開了他,心里想著也許找到當年的案子,說不定還可以幫忙爭取到一些補償金。
因此錯過了他不自然的又有些微微害羞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