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做了決定,就早見早了。
兩天后,黎清淼和陳明昇一起去了劉秀枝所在的醫院,還是當年那家悲涼的醫院。
何江可能還是存有愧疚,說要去接黎清淼他們,但是黎清淼拒絕了。
黎清淼簡單帶了個帽子就和陳明昇一起踏上了去醫院的路。心態平常,一路的風景早與昔日不同,物是人非果真如此。
陳明昇還是很擔心她,害怕她逞強,一路上都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黎清淼呢,一個資深藝術觀察家,早就發覺了他的不尋常。
“老陳,你不要緊張啊。”黎清淼還有閑情逸致與他說笑。
“啊?我沒有啊,不緊張,一點都不緊張。”陳明昇掩飾著臉上的不自然。
“不緊張,那你手怎么回事啊?出于自然地抽搐性抖動?”黎清淼一挑眉,挪揄道。
“啊哈?”陳明昇強制控制著手,不讓它抖動,“是啊,我這就是出于自然地抽搐性抖動,哈哈,哈哈。”
黎清淼看著他撓頭傻笑的模樣,心里僅剩的那點不舒服也煙消云散了,果然陳明昇就是有這樣的魅力啊,讓人心安。
陳明昇還是不放心,傻笑漸漸停止,嘴角向下帶著嚴肅,終是問了出來:“清清,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我不后悔啊,我有什么可后悔的,該后悔應該是他們吧!”黎清淼一臉輕松道。
陳明昇覺得她的表情不似有假,只好作罷,但還是倔強強調:“可別逞強啊。”
“嗯...確實有點逞強。”黎清淼一手支著下巴,壓了壓帽檐故作深沉。
陳明昇:“?”
也沒等著黎清淼再開口,醫院到了。
黎清淼也沒說話,故意吊著他的胃口,先行下車了,留陳明昇一個人思緒亂飛的停車去了。
自何江那里得來的信息,劉秀枝住在三樓靠西,黎清淼自然知道劉秀枝病房的位置,她對這里的環境很了解,畢竟這家醫院如多年前一樣,是她怎么琢磨路線也逃不開的命運桎梏。
等陳明昇停車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她蕭索的背影,孤獨而單薄。他三步并做兩步,快速上前攬上她的肩,做她的有力后盾。
“我們上去吧。”陳明昇緊了緊手上的力量。
“嗯嗯。”黎清淼至于一雙眼睛漏在外面,卻眉眼彎彎,很是開心的樣子。
陳明昇搞不懂她,情緒變化太快,但他只要她開心就好。
三樓電梯門一打開,便露出了幾張故人的臉。何江、吳佳以及吳垚都整齊的站在走廊口向這邊張望,要不是時間地點人物都不對,黎清淼都要懷疑這是個列隊歡迎的慶典儀式了。
見了他們,何江率先沖了過來,虧得黎清淼帽子口罩遮得嚴,何江還是一眼認出了她。
“淼淼......”何江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就再也無法說出話來,明明是他的親生女兒,此刻卻陌生得無話可起。他能怎么說呢?又該怎么說呢?和她說一句好久不見?還是問問身體健康?何江只無力地吞咽了口水,再無下文。
黎清淼倒是鎮定,挽著陳明昇的手溫暖安全,沖何江點了一下頭,也不說話,等他先說。
何江終究是無話可說,只得拿劉秀枝的病出來搭話:“你奶奶她病了,十分想見你,這幾年也老是惦記著你,幸虧你來了,要不然她老人家怕是抱憾終身了。”
這話說得有意思,黎清淼恍惚看到了十二年前的何江,那時在醫院他也是這么說著話,勸著自己上那冰冷的手術臺,不顧她的感受,一切為盡孝、為無愧。
“那我先去見她吧。”說著自顧自地朝劉秀枝的病房走去,絲毫不理旁邊何江的一臉尷尬。
病房前,吳佳和吳垚站立在那里等候,黎清淼對二人視若無睹,偏頭對陳明昇道:“還記得我剛才在車上說得話嗎?”
陳明昇茫然地看看他,回想著覺得黎清淼所指的大概是那句有一點逞強。
“老陳,我想吃棒棒糖,牛奶味的,有了它就滿足了。”
“那我現在去給你買,你等我回來。”陳明昇寵溺對她地說,明知道這是她給自己找到的一個支開他的借口,但還是選擇欣然答應。
“那你要買兩支哦,等會兒我們之后一起吃。”
“嗯嗯,我們一起吃。”
吳佳和吳垚被晾在一旁,表情有些僵硬,吳佳見陳明昇離去就想上前搭話,誰知黎清淼轉頭推門進了病房,咔嚓落鎖,不給他們一點顏面與余地。
病房內,劉秀枝躺在床上,面色卻紅潤,絲毫不像一個病人。
劉秀枝見她進來,帶著口罩帽子看不見面容,大致猜到了來人,喊了聲:“淼淼。”
黎清淼見她并無半點病態,不由覺得被騙,這些人還真是故技重施啊。她摘了口罩和帽子,露出她絕美的容顏,朱唇輕啟:“奶奶,您的面色看起來不錯啊!”
劉秀枝不接她話,只自顧表達著她的所謂思念,“淼淼,我們終于見面了,你知不知道,奶奶很想你,很想和你再說說話,把當年那些誤會都解開。”
“誤會?”黎清淼一聲冷笑,眼神輕蔑地看著她,想看看這個女人如何發揮才能將曾經的蓄意‘謀殺’變作誤會。
“是啊,淼淼,奶奶知道當年你受了點委屈,這些年也一直怨你爸、怨奶奶,但我知道,這都是隔夜的仇,說開了就好了,我們畢竟是血濃于水啊。”劉秀枝叭叭的說著誤會,一句血濃于水就想把當年的債都一筆勾銷,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哦?我倒是想聽聽奶奶說的隔夜的誤會到底是什么?”黎清淼上前逼近她,嘴角微微上揚,帶著幾分不易察覺地危險。
“淼淼,你是不是還記恨奶奶?我當年也是沒辦法啊,垚垚要是沒有腎源會死的啊,正好你和她的匹配度高,所以才那樣做的啊,你可不要記恨奶奶啊。”劉秀枝居然還流了幾滴淚,頗為有模有樣的。
“那療養院呢?”黎清淼想看看她怎么圓,圓她多年前的行為事實。
“我也不知道那療養院怎么會著火?沒想到你差點因此丟了性命啊。”
“哦,這樣啊。”黎清淼感嘆她的臉皮如此之厚,她的伶牙俐齒將責任推得干干凈凈,毫無過錯。“那奶奶,您知道何焱的腎臟匹配度比我高吧?比我更適合移植吧?您知道我如果進行了手術風險很大,可能會死的吧?”
“你在說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淼淼你可不能亂開玩笑啊。”劉秀枝矢口否認。
“玩笑?”黎清淼輕嗤一聲,瞧不起她那點拙劣的演技,“那奶奶,您知道,朝陽療養院,其實是一家精神病院嗎?”
劉秀枝動作一頓又要否認,黎清淼沒給她機會。
“別和我說你不知道,當年我還小,奶奶您的年紀可不小啊,您把親孫女送過去的時候會不調查清楚?”
劉秀枝掙扎辯解著:“淼淼,都怪我不好,當年聽人家說那家療養院對術后恢復好,就想著讓你快快恢復就把你送過去靜養了,我真不知道那居然是一家...一家精神病院,你怪我也沒關系的淼淼,這事都賴我,全都賴我。”
“呵。”黎清淼本就是來看看這些舊人的模樣,也算是徹底和過去做個了結,只是她還是高估了這些人心,原以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愧疚吧,現在看來,大錯特錯!
“好了,我親愛的奶奶,我們見也見了,您也無憾了吧,就此別過吧。”黎清淼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這里了,毫無意義。
劉秀枝見她要走,突然從床上蹦起來,手有力地拽著她的胳膊,鉗制她的步伐,她哀求著:“淼淼,你別走,你是不是還記恨我?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黎清淼真是受夠了這個假模假樣的女人,語氣降到零下,“不會心安?合著您找我來是為了圖心安?您不想一想,您配嗎?”
“你...你這個不孝地家伙,你怎么和我說話呢?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長輩?啊?你以為你現在發達了,有幾個臭錢了不起啊?還不是我當年送你去學跳舞你才有的今天?你現在倒好,翅膀硬了是吧,就記著那點小事不放?啊?”劉秀枝咆哮著說出真心話。
這樣說話反而讓黎清淼覺得真實,比剛才那個虛情假意地溫情模樣好太多了。
黎清淼一把甩開她抓著她的手,將她甩到地板上,繼而在她身側蹲下,漾開了嘴角,極盡嘲諷道:“我們不如好好來算算?是你,守著你那封建傳統的男尊女卑,把我送上手術臺去送命!是你,拿你那點兒村人面前的名聲要送我性命!是你,圖清閑自在把我送進了精神病院!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你一手促成,半分不由他人,相比起外人的心機計算,你才真是個人才啊!你知道這叫什么嗎?啊?你就是個殺!人!犯!徹頭徹尾的殺人犯!”
劉秀枝被她眼里的冷漠嚇得瑟瑟發抖,癱坐在冷地板上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和剛才那個滿臉尖酸刻薄的樣子判若兩人,此刻才顯得好像有了幾分病態,不過,是被黎清淼嚇得。
黎清淼說完便再不停留,往外走,一邊抓著門把手開鎖,一邊說:“至于你說的沾了你的光,你忘了當時你們不過是隨意把我丟進了何焱武術班的隔壁罷了。”
門開,黎清淼一眼看見捏著兩個棒棒糖的陳明昇,守在外面的吳佳和何江透過門縫看到了攤坐在地上的劉秀枝,趕忙沖了進去。
倒是吳垚,與她擦身而過時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黎清淼才不管這些人,帶著陳明昇離開了這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