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皇祐元年八月了,我自揚州進京入禁中已整整四年,現正于瑤津池畔望著東京禁苑的一池菡萏神游故國。
“林掌籍萬福,還有兩日便中秋了,官家例召宗室并近臣賞月,到時必少不了要服侍筆墨,夫人不去預備著?”兩個著本司服色的內人向我見禮道。
“兩位同納福,我同蘇夫人議定的,凡遇傳宣應對,服侍筆墨便是他管勾。我只管講經,間有宣索圖籍我多不去的。這事如何找我,你二人我覷著面生,故說與你們緣故。”我回身理了理幞頭腳兒道。
“我們才來三四日,瞧夫人倒是瞧慣了的,多是在司里聽夫人講毛詩。”年紀略小些的伶伶俐俐地道。
“夫人莫怪,他便是這樣的直性子。我等曾聽夫人講經故識得。今日休暇,便到園子里逛逛,不想遇見夫人,還望夫人多教道奴二人。”
身量略長些的內人說著又見禮。
我就勢拉起他道:“生受你了,我原是個糊涂的,只曉得幾冊圖籍,做得幾首辭賦,終究算不得什么,可不折殺我。往后同于司里做事,還得妹妹們襄助。”
“是呢,往后便要日日見著,一處做事,一塊玩兒,再好不過啦。夫人吃果子不吃?”年紀小的內人忽湊過來插話兒。一壁說一壁向袖子里掏了個紙包兒出來揭開。我們一塊瞧去,只見里頭是些黃橙橙的雕花金桔。“夫人先吃,這是張娘子賞我的,并非是偷來的。”見我猶疑,他又笑嘻嘻地道。我平日里飲食清淡,并不喜甜食果子。又不好卻他面子,便拈了一顆在手里。
“生受這樣好東西,還不曾知曉小娘子貴姓,豈非無禮。”見其心思單純,心下喜歡,半開玩笑地道。
他自拈了個果子在嘴里,邊嚼邊含糊不清地道:“我姓薰...嗯孫,在家排行第七,他們多呼我...嗯...七也...七姐兒,來這兒以前在尚食局。那人可好啦,好吃的又多......
這兒就不成了,沒吃的也就罷了,還逼人寫字兒看書,我都想家了。”他說著說著倒傷起心來。
“你要吃東西還不容易。我并不愛這些,例里的果子蜜煎兒都與你去吃。只書是不能不讀的,往后做事少不了要用。再者,多讀些書能明理。”見他傷心,我不忍道。
憶及初入禁中,也差不多他這般年紀,那時侯每日都在司里治經到深夜。累的狠了,便望望庭中千桿翠竹,冬日里聽飛雪敲窗,秋天望著一撥撥雁過碧天,向南飛去......
“夫人別只管站著,咱們且去亭子坐著說話兒。”年紀大的內人提議道。
我們便一道過去。
孫七姐一壁走一壁道:“夫人不曉得,張娘子閣里收拾的可齊整啦,一應物件多是朱漆描金的,圣人殿里都沒有那樣好。最奇的是擺在正堂的紅磁花瓶兒,聽說是化了金子上的釉,才有那般好顏色。早起我去送東西時,正趕上賈婆婆在閣里吃茶說話兒。一張案上擺的盡是細巧果子點心,我便多看了幾眼。不想正給張娘子瞧見,說我可憐見的,讓人賞了好些吃食,還有一匹染的大紅的孰絹,顏色可正呢。”
“紅磁可不好燒得,官家嫌太傷民力,戒飭過,前年就不許供奉了,只怕...只怕路子不正。這樣的話咱們說說也就罷了,再別說與人聽,仔細招禍!”我正色道。
不欲與他們多話,便扯個由頭道:“才想起來,明兒的講章還有些沒寫得。我且去了。
這也快晚膳了,你們坐坐也回罷。”便作禮望內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