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長要收了醬園，自然是要運作一番。

局長請了四方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在來樂酒樓擺了酒。

局長酒席上，就是勸酒，推杯換盞地，好不歡樂。

可是，在哪兒都不缺明白人，這老小子從來都是無利不起早的主，挨了揍，都要扒下來幾個子兒，哪有那個可能請吃飯。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最近這么個寡婦醬園的事兒，這老小子，是要寡婦還是醬園？

“局長，聽說，醬園的這個王掌柜被抓了？”

“是啊，挺好的一個人，就這么得罪了日本人?？上Я?，可惜了?！本珠L一臉惋惜。

大家怎么看都透著不真誠，這就明白，八九不離十，還是要醬園，不趁早點出來，今晚這飯，估計是吃不安分了。

“王掌柜進去了，可惜這份家業啦。”

局長附和道，“是呀。可惜了！”

這次任誰都能看得出來，聽得明白，是發自內心的可惜，剛才還有點轉不過來彎的這一下全明白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既然心里懂了，事兒就好辦了。

無意插手的趕緊表了態，有意插手的，旁敲側擊地打聽了起來。

局長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王寡……掌柜進去之后，托我找人給他醬園臨時照顧照顧，我就把家里不爭氣的弟弟叫來了，初來乍到，今后大家多多照顧照顧。”

好在局長知道自己人有個幾把刀的水平，干干脆脆地分了股，三家歡歡喜喜地加了進來。

一頓飯，好聚好散，人人歡喜。

可就是偏偏有人給歡喜的事兒，找點不歡喜。

第二天一大早，局長弟弟，捂著臉就過來了。

三全看到時，趕緊放下手中檔案，噓寒問暖，心想:誰呀，能把這祖宗嘴巴打腫了。

局長見到了也是火冒三丈，一問才知道，是日本人干的。

一大早日本人就封鎖了醬園，把幾家掌柜的派去的人，都攆了出來。局長弟弟想擺譜，就去理論，結果被左右開弓抽了嘴巴。

局長立馬去找武藤。

武藤笑了笑，我的永澤魚社想要擴大擴大，醬園我看上了，我全要。

局長從懷里掏出來契約，這契約就是昨晚訂的，剛熱乎呢。

武藤背著手，認真讀了讀，笑了笑，打開窗戶，說了句日本話。

一會兒，門外兩個日本憲兵架著局長弟弟進來了。

武藤，看著他，“你想要醬園？”

局長弟弟看著局長，點了點頭。

武藤迅雷不及掩耳，抽出來士兵腰間的刺刀。

局長弟弟的腹部紅了。

局長要撲過去，被武藤一把摟住，丟在沙發上。

兩個憲兵把尸體丟在了院子里，武藤吼了一聲，士兵打開了狼狗的籠子。狼狗沖出去，對著尸體的脖子就咬了下去。

局長回到辦公室，還是被三全背回去的，整個人雙目無神，渾身軟塌塌的就像是爛泥。

一進辦公室，三全把局長放在了沙發上躺下，局長瞬間坐直了身子，嘴里壓抑著聲音，罵了一句，“武藤，你個王八蛋！”

三全知趣的出去了，后來局長辦公室里發生的事兒，他就不知道了。

傍晚，局長收到了鬼子縣長送來的五百塊大洋和對武藤的處置書。

局長看著三全送進來的東西，過了良久，對三全說道，“你看，日本人做事兒，就是規矩。”

武藤搬出了憲兵隊，專心做起了生意，醬園還有咸魚。

局長徹底做了局長，不光是中國警察的局長，也是日本憲兵的局長。

三全代局長主持了他弟弟的葬禮。

三全不是很理解，局長怎么自己不主持。

局長義正言辭地告訴他，他弟弟是日本人殺的，自己要是主持了葬禮，那就是對日本人表示不滿。

三全完全不認同這狗屁邏輯，可不理解又怎么樣，還是辦了，按照指示辦了。

最大的問題是，遺體不全，三全去請教局長，局長只丟了一句話，“別問我，我交給你了?！?

三全不敢找人商量，他打算弄死那個日本狼狗，只能自己想辦法。

這難度，很大，很大！

日本人的狗，可不簡單，四九城的新規矩，地位排序是，日本官，日本人，日本狗，中國官，中國狗，中國人。因為中國狗可以看門，幫皇軍看門還能充當軍糧，而中國人只會浪費本該屬于大日本皇軍的糧食，所以自然人不如狗。

所以，誰家狗死了，警察要上門查，要是被人弄死的，要把人抓起來，要是瘟疫死了，立刻燒了，人趕出城一個月，一個月后還活著，才可以回來。

日本狗地位很高，比三全都高，怎么好殺？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狼狗瘋了，日本人自己就給他殺了。

三全想讓他染上病，所以在四九城里到處找瘟病死的狗，可是，太難找了。

想來想去，還是讓他瘋吧。

聽說狗醫要輪值去城外馬場幾天。

三全準備了一塊浸透了辣椒的骨頭，混進了狼狗的飯食中。日本士兵喂狗的時候，大狼狗一口就叼住了骨頭，隨即，一甩頭，咬向了士兵，還沒等他叫出來聲音，狗咬穿了他的喉管，吮吸著溫熱的液體。

大狼狗被打死了，日本人拖出去，去了狗頭，做了狗肉飯，打了牙祭。

三全怎么想怎么惡心，在他看來，他們就是在吃人的尸體。

三全私下收集了狗頭和狗骨頭，和局長弟弟殘缺的軀體，埋了入土，不全的地方只能請扎紙匠扎了紙人，里面實了很多的土，局長本想出錢用白面，一來日本人對白面嚴格管控，二來三全提醒的對，用白面，會被掘了墳，還不如塵歸塵，土歸土，用土實在。

醬園的生意，很差，很差，明明好吃的醬，卻沒人買，明明做好的醬，卻偏偏容易長毛，明明這樣的醬園，卻一直倒閉不了。

關于為什么倒閉不了，三全多多少少打聽得到。

武藤把好醬都打包裝了壇，運去了滿洲國，還有一些運回日本國內去了。壞了的，做敗了的，拿出來賣給中國人，在他看來，支那豬，不就是吃下腳料的。

武藤有武藤的打算，中國人有中國人的打算，不吃就是不吃，無言地抗爭就是抗爭。

武藤沒了生意，就斷了城里鹽的供應，要想吃鹽，就只能去買咸魚，或者買醬。

可是中國人偏偏不屈服，城外大大小小的隊伍，伏擊咸魚大醬運輸隊的伏擊著，搶鬼子運鹽車的搶著，偷賣私鹽的偷著。

日本人真真頭大，只恨爹娘生少了，恨滿洲的中國女人生孩子不賣力。大日本皇軍總是顧此失彼，處處人手不足。

日本人決定合兵圍剿。

圍剿大軍浩浩蕩蕩地掃蕩，所到之處，敵人簡直望風而逃，日本報社記者好一頓吹噓。

殊不知，在中國人當中，這叫避其鋒芒。

日本人知不知道，我們不知道，反正醬園的生意，有了點起色倒是真的，一天有了那么幾個人來買東西了，臭醬可以多少賣一點了。

醬園生意是被日本人拿去坐實了。

局長的大仇也算是報了。

三全又開始了小警察生活。

巡街，是一個警察的日常工作，三全別著警棍，在街上溜達著，見到憲兵隊，就靠到一邊低著頭等他們過去。

“呸，狗漢奸！”

三全扭過頭看過去，一個年輕輕的漢子，一臉鄙夷地看著三全。

三全本能的摸了摸警棍，只是摸了摸就放下了。

“狗東西，有本事就把我這個中國人抓進去?！?

三全繼續背起來手，離開了。

還沒走多遠，就被一個人喊住了，抬頭看，是安公子。

安公子從黃包車上下來，不耐煩的揮揮手，“走走走，要什么錢，去安府找管家要?！?

安公子小跑著迎向三全，“嘿嘿嘿，好久不見。”

三全拱拱手，“安翻譯?！比?，安公子已經入了日本人的幕僚，給日本人軍官做貼身翻譯。

“哪里哪里，小弟這算是學有所用罷了?！?

“以后靠安公子照拂。”

“走走走，請你吃腦花?！?

三全一愣。

“走走走，我就好豬腦子那一口?！?

三全被安公子拉進了旁邊一處館子，一進門，大堂里坐著幾個日本人在喝酒，安公子要了酒，拿了個酒杯，忙不迭地跑過去敬了酒，又給桌子上添了酒，才又回來，拉著三全往后堂走。

后堂有幾個雅室，安公子要了一個最大的。

酒菜上了一桌，三全先舉杯謝了飯，安公子嘖嘖嘴，“你跟我客氣什么勁兒?！?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吃著，安公子突然話鋒一轉，“你曉得吧，武藤組建保安團的事兒？”

“知道啊，本來讓我們抓丁，后來又不叫我們管了?！?

“事兒沒錯，像你說的一樣。不過，武藤你知道吧。”

“見過，不熟?！?

“嘿，那小子，真不是東西，吃什么都沒有吃相，像他媽的餓極了的野狗?！?

三全聽得有點迷糊，這話從安公子嘴里說出來真的是想不到，他嘴里的日本人，從來就沒有這么不堪過。三全沒說什么，就看著安公子，等他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