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珍眨了眨眼,眼前現出一整片星空,一直延伸到臨淵的那一面。接近地平線的地方有一大片極光,美得讓人目不暇接。她站在懸崖邊的草叢里,仰望著天空無數顆大大小小璀璨的星子。看得久了,在熊珍的眼里它們成了一顆顆奪目的鉆石,而她仿佛置身其中。那么明亮的夜空,伸手可觸。
從谷的中央,那片桑樹林外的亭子里望出去,整個星空像是蓋在谷底上空的一條被子,而這處山谷則是大地下的一個口袋,她有種從口袋里往外偷窺的喜悅。
明月高懸,將谷底的一切都暈染出一層金色的光暈。那景象簡直是美不勝收!
“好美啊!”
這一處山谷果然不同尋常。
熊珍坐在涼亭外的千秋上,任它隨著風輕輕搖蕩。滿心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懾。突發奇想,隱隱憶起江湖上傳聞中的某個神秘所在,再與眼前的山谷聯系……難道如此機緣巧合竟讓我撞見了?更奇怪的是,她對自己到底是如何出現在這處谷底完全沒有任何印象。轉而又想到,會不會其實自己只是無意跌落谷里,被谷中的人所救?或者是躲避追殺的人而誤闖入人家的地盤呢?如果是后一種情況的話,自己此刻應該立馬找個角落躲起來才是。
正在她左思右想搖擺不定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后細碎的腳步聲正在向她靠近。
她頓時僵立當場。既想轉過身去瞧瞧,又恨不得拔腿就跑。但她什么也沒來得及做。因為身后的人已經輕輕喚出她的名字,“珍兒!太好了,你也在這兒。”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說不出的婉轉動人。
熊珍心有余悸地想,還好還好,原來認識。于是掛上笑容緩緩轉過身,向著來人迎去。轉身一瞧果然是個妙齡女子,淡綠色的紗衣隨著她輕快的步履在腳邊蕩開。一雙妙目也正向熊珍看來,眼波流轉。正是美人一個。身后還跟著一個似是婢女,正對著熊珍巧笑嫣然。
熊珍剛要邁步,驀然想起自己渾不知應該如何稱呼對方。表面上波瀾不驚,心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就怕露餡。但也不好呆站著,于是干脆免了稱呼,直接向來人問道,“你怎么也來了?”
淡綠色衣服女子,步入亭中,用有些悵然的語氣向熊珍說,“屋里太悶,出來透透氣。”
說著話,兩人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了。身后的婢女,斜斜地站在一旁,臉上掛著寡淡的笑意。
綠衣女子見熊珍只顧盯著亭外不說話,頗覺奇怪。“珍兒,你今天倒是怎么了?平時嘰嘰喳喳的,今天倒沒一句話。”
熊珍心里正在想,這兒是不是傳聞中的幽蘭徑問問她不就好了?絕不能直接問,萬一她認識的這個自己是知道的那就穿幫了。聽說幽蘭徑有一種花兒,只要看一眼……
“嗯?……哦!”她靈機一動,“我剛剛只是在想,若是此處再種上些名貴的花,想必更是雅致。”
綠衣女子便用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熊珍一回,這才開口,“這有何難?”
這話卻更讓她驚奇,只聽說幽蘭徑有一種奇妙的花兒。目下她可是半朵也沒瞧見。但她說這話,擺明了里邊另有乾坤啊。于是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但見她伸出手來,也不見如何動作,前面的空地上竟憑空長出一叢開得正艷的各色牡丹。但這還不足為奇,更奇特的是這些花兒花瓣晶瑩剔透,絲絲脈絡在月色下纖毫畢現。也不知是被月色浸染還是品種奇異,枝上的花瓣俱散發出一層淡淡地柔和的微光,煞是好看。
熊珍雖然已經隱隱猜到,但真真見到卻是另一回事兒了。頓時驚得忍不住失聲贊美。
“好美啊!太好看了!”
一旁的婢女倒捂著嘴吃吃地笑起來。
“珍姐姐又來逗我們小姐開心了!”
“真的很好看!你是怎么做到的?”
“這……這豈不是稀松平常的事么?便是你也是能做到的,偏又現在做出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
“怪不得大公子也老是說珍姐姐最是古靈精怪”
說著主仆二人便笑著望我。
我倒不理她們的取笑,只一心聽到說我也可以,便躍躍欲試地對著眼前的空地伸手一指。再定睛一看,豈非是什么也沒有?
綠衣女子忙連聲說“心里務必要一心一意想著花的樣子,相信你自己。你再試試”
熊珍依言,放空心思只在心里描述著那花的樣子,再將它從指尖溢出……
果然她指尖所向的空地上一顆幼苗破土而出,抽枝、開葉、長出花骨朵,然后慢慢**、盛放……像是書的翻頁。最后定格的時候一朵粉色的芙蓉亭亭玉立。
熊珍心里的驚奇、驚艷已經無法用言語訴說。她興奮地在空地上填滿花叢,讓它們簇擁著飄蕩的秋千,想像自己坐在花叢中的樣子。
但冷靜過后的熊珍心里也不免閃過疑慮。自己從來沒有什么特異的本領。她也并不相信這一瞬間她能學會這么高深的法術。想來想去除非是土壤的關系。這里的土壤一定含有某些特殊的成份。
一扭頭,卻發現綠衣女子正望著眼前的花海似是若有所思。
熊珍走回亭子里,在綠衣女子一旁坐了,看著眼前的花海。只覺得美則美矣,就是少了點什么。對啊,若是有蝴蝶在這花叢中穿梭,豈不是更妙?
正想著,婢女一聲驚呼:“呀,蝴蝶?”
眾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由遠及近飛來兩只蝴蝶。它們從桑樹林的上空翩翩而來,由遠而近,飛臨花叢。更妙的是當它們飛近一叢奇花時,翅膀像沾了螢光粉般,周身也散發出柔和的光芒。兩只蝴蝶不時在花叢里上下翻飛,追逐嬉戲。引得旁邊的三個看客兩眼發直,簡直目不轉睛。
“好大的蝶!”它們飛得近了,熊珍才覺出兩只蝴蝶的體積顯然較一般的要大很多。她雖想問,但還是忍住了。要知道,江湖中總有些事也許并不需要知道得那么透徹。若別人想要告訴你時,自然會說,否則便斷不要問。
漸漸地兩只蝴蝶似乎有些體力不支,竟然看起來飛得很是吃力。仿佛它們的翅膀已不足以支撐它們的體重,一點兒也不像來時的怡然自得。但是煽動的翅膀上散發出的光芒卻越來越亮。熊珍驚疑不定地向那些花兒看去。果然,它們中的大半竟然已經枯萎凋零,只余殘花枯葉。熊珍實在想破腦袋也不知道竟然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更不知道接下來還會見到什么匪夷所思的情況,只好干瞪著眼看著那兩只蝴蝶朝著涼亭的方向筆直飛來。
當它們飛到涼亭外時,熊珍更震驚了。初時她光顧著看它們翅膀上瑰麗的圖案和色彩,飛近時,它們剛好沖上半空,所以熊珍才看清這對蒲扇大的翅膀下竟隱藏著一個嬰兒?!這景象怎么看都太詭異!但當她的目光仔細摩挲著嬰兒那胖嘟嘟圓滾滾的臉蛋時,完全是被治愈的感覺。實在太可愛了。只是它們的神情看起來那樣疲憊,讓人好生心疼。
這時熊珍注意到其中一只蝴蝶筆直朝她飛來。
她害怕地揮舞著手,想要驅離它。“怎么辦?我有點害怕,陶姐姐!”熊珍手足無措地看向旁邊的綠衣女子。
“它們只是累了,過來歇一歇。你會嚇著它們,別趕它!讓它們歇會兒吧。沒事的。”
“真的嗎?”熊珍狐疑地放棄抵抗。那只蝶在熊珍的頭頂盤旋著跌落懷里。
它的翅膀像煙圈一樣散去,背上只留下兩個很小的隆起。它的睫毛長長地覆蓋下來,在眼瞼投下一圈陰影。從掉落下來的那一刻起,它就一直閉著眼睛,像沉入睡眠的深淵般。
熊珍垂眼看去,它側著的身子微蜷起來。熊珍好奇地拿手捏了捏它肉肉的臉蛋,光滑得像剛剝出來的雞蛋。她想它的屁屁手感一定更好。果然,光看著就讓人忍不住想要下手去摸一摸。等等……那上面似乎有一個紅色的胎記。她側著頭仔細瞧去,又像是一個徽章。即使那么小,依然清晰可見。刻劃得栩栩如生,赫然是它此時熟睡的模樣!熊珍驚疑不定地看看胎記又看看它此時的模樣,完全一模一樣!
那個胎記似乎越變越小,已漸漸看不清紋路。熊珍正感納悶,原來并不是胎記越變越小,而是它整個人越變越小。而且像要鉆進她身體里去一般,緊緊地貼在熊珍的肚子上,身影竟然漸漸變得透明。熊珍嚇了一大跳,忙起身一陣手忙腳亂。雙手一頓亂揮,又是跺腳,又是抖衣服。她急得都要哭了。但向一旁的綠衣女子看去時,只見她伏在桌上早已睡去。就連身后的婢女也已經倒地不起。
此時熊珍懷里的這只已縮小到正常蝴蝶的大小。
熊珍只忙得精疲力竭,才發現蝴蝶早被甩沒影了。這才長長舒了口氣。重新跌坐回石凳上。
只是她終究有些不放心。只好又站起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打量自己一番。可恨不能看到背后,陶姐姐又像是睡著了。
突然,她全身像定格般,眼睛直愣愣地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背。這一驚非同小可,熊珍急得使勁甩手,想要把它從手上甩脫,但只一眨眼的功夫它已經隱入手背,消失不見。再定睛去看,竟像是從沒出現過一樣。
熊珍心慌意亂地地對著手心手背翻來復去地看了又看,心想糟了糟了……
另一只蝴蝶原來停在離熊珍稍遠的石凳上,此時它像是覺察到了威脅。只遠遠地避開熊珍,在亭子的上空飛了一圈就遁走了。一瞬間已去得杳無蹤影。
忽然,一陣睡意涌來。熊珍使勁抬了抬眼皮……但困意終究席卷了她的全部意識。她闔上眼簾,墮入無邊的黑暗。
突然間一陣劇烈的撕裂感讓她痛徹心扉。意識像復蘇的春天。這鉆心的痛,瘋狂地把她從睡眠的深淵里拉起來。她迷迷糊糊的從被窩里伸出手,卻并沒有摸到傷口和血。
這天晚上天黑得像是掉進了墳墓,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懼令她再次緊緊地閉上雙眼。伸出手捏緊自己的左手。她忍了一會,但疼痛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疼痛,令她咬緊牙關。連綿不斷的眼淚順著兩側臉頰滾落進發絲里。
再也無法忍受的她此時已顧不得害怕。在黑暗里翻身坐了起來,抱著腿小聲啜泣。
其實她是害怕打開燈會炒醒其它人。但黑暗又讓她忍不住胡思亂想。
難道是被蛇咬了?雖然摸著沒有血,會不會是因為傷口太小。她知道蛇的牙齒咬人只會留下兩個很小的傷口。越想越害怕,好像自己馬上就會因為蛇毒攻心而死。
她終于順著枕頭摸向床頭的小手電。房間里瞬間亮起一束光。她忙低頭讓眼睛適應了亮光。
遠處有青蛙的叫聲傳來,它們像是掌握節奏的鼓手。而那些不知名的蟲鳴,卻是最不稱職的和音。它們永遠不能容忍片刻的安寧。從頭到尾,不知疲倦地用自己的聲音填滿每一個節拍。
熊珍將左手伸到光線里,仔仔細細地檢察。除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指縫處感受到尖銳的疼痛,左手指尖還有一點極細的傷口。她想起來是白天的時候在溫室被樹葉扎的。這會有什么聯系嗎?會不會是中毒了?怎么辦?自己會死嗎?要不要叫醒李薇?眼淚干了又流。她看著自己左手手背,想起那只蝴蝶就是從這里鉆進去了。可是,此時手背……自然是什么也沒有。那只蝴蝶鉆進去就消失了。這是什么意思?這個夢為什么這么真實?
她呆坐著足足哭了一小時。當然,她不是在自怨自哀,只是為了忍受這無明的痛。
熄了手電。本來打算一晚上就這樣呆坐著度過了。清醒的時候,可以嘗試著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顯然這會讓自己不覺得那么難熬。而一旦睡著,手指間皮肉撕裂般的感覺便會呼嘯著占領她全部的意識。
她躺在床上,雖然努力想保持清醒。但那太難了。她有時候分不清自己是在做夢還是清醒著。折騰了大半夜,終于在快要天亮的時候睡著了。當她聽到起床鈴響,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恢復如常了。
一連幾天熊珍都很是緊張,擔心是不是自己中了什么毒,會不會毒發身亡。但是手已經不疼了,渾身上下也沒有任何不適。原本惴惴不安的心也漸漸安定了。她覺得一定是自己因為做的夢太過離奇,所以有些反應過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