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趕出去時，門外早就已經沒了身影。只見到外公贏疾從大街上走了進來，一邊走還一邊呵呵冷笑。

這時，嬴岳也拄著拐杖、在幾名家仆的攙扶下追了過來。他左右看不到楚南雄，就急急問道：“那小子呢？楚南雄呢？”

弄玉還沒來得及答話，贏疾便大為得意的笑道：“父親莫慌，他落荒而逃了。嘿，這狗東西剛見了我面，就要跟我套近乎，又是施禮又是問好的。我可不吃他這一套。我二話不說，一上去就臭罵了他一頓，根本沒給他好臉色。父親放心，孩兒撂下了狠話，他要再敢來家里騷擾，我打斷他的狗腿！”

嬴岳一聽，心里那個氣啊，差點沒背過去。

他雙手顫抖，也顧不得拐杖，指著贏疾就罵道：“你個混賬！你怎么能把他趕走呢？你還撂下狠話、還要打斷他的狗腿，你把老子剩下那條狗腿也敲斷得了。”

贏疾大為震恐，瞪大了眼睛道：“父親，你這話怎么說的？他是個外姓的、又是楚國太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您教導我的，怎么現在你反而向著外人？若非你再三申明、不準對宗族外戚出手，別說廢了他一條腿，不殺他就夠給國太情面了。”

嬴岳聽罷，心中怒火更甚，抄起拐杖打在了贏疾肩上，“你趕緊斷了這個念想，你們斗不過他。你自討苦吃不說，終究會有求他的時候。”

贏疾張大了嗓門，一臉鄙夷的道：“求他？我寧愿吃矢！”

這時，弄玉終于聽不下去了，大聲說道：“楚南雄能治好祖爺爺的腿！”

一句話出口，贏疾頓時愣住。

弄玉接著道：“楚南雄說了，祖爺爺的腿只算有傷、不算殘廢，能治！我們本來要請他再次入府，外公你卻把他趕走了。”

嬴岳也厲聲斥道：“你去給老子把他請回來，現在就去！”

贏疾表情震蕩、模樣怪異，楚南雄既然能當著其父的面說能治，那無論如何，他都是有辦法的。他必不敢在嬴氏府上大放厥詞。

可自己剛剛說過，若是讓他去求楚南雄，他寧愿吃矢……

這報應，來的竟如此之快？

贏疾想著想著，自己都忍不住樂了。他抬頭看了看怒氣正盛的嬴岳、又瞪了一眼正自憋笑的家仆，這才咳了一聲，說道：“讓弄玉去。”

弄玉的臉色瞬間耷拉下來，“我不去。”

贏疾嚷道：“你不去誰去？為了你祖爺爺，舍這一回臉又如何？”

弄玉嗔道：“不是我不想去，是我請不動他。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那楚南雄笑瞇瞇的來，說話做事和和氣氣、禮數周全，可祖爺爺上來就要趕他走。哪有這等道理？不過，人家也沒放在心上，仍是未曾失禮。哪知剛出了門，又被外公你臭罵一頓。我們本就不占理，要再沒個家長出面，任誰去都是白搭。”

嬴岳聽罷，忍不住點了點頭，“弄玉說的很對。按輩分來說，她是楚南雄的晚輩；按宗親來說，她又與楚南雄出了五服。說不上話的。至于這件事情，只怕難以啟齒。就算是你親去，楚南雄肯不肯賣這個面子還得另說，若是做家長再龜縮起來、只打發一兩個晚輩出頭，更是要被人戳脊梁骨。”

說著，他便盯向贏疾，聲色俱厲的道：“你怎么把他罵走的，就怎么給我請回來！哪怕他真讓你吃矢，你也得笑瞇瞇的給我往下咽。”

贏疾唏的一聲，“我這招誰惹誰了。半年前被他從渭南五縣清了出來、幾個月前被他砸了門面。可到頭來，我還得笑呵呵的去請他、還吃矢！我這倒霉催的。”

幾名家仆再也忍不住，都在那里嗤嗤的憋笑。

弄玉當即斥責了他們一頓，等回頭看見一臉苦相的贏疾時，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外公，要是能把祖爺爺的腿治好，丟一回臉又如何？弄玉陪你一起去，楚南雄性格溫和、品質純良，不會故意刁難。倘若他真的咽不下這口氣，有什么脾氣性子弄玉全都替你接著。”

贏疾想了想，嘆了口氣道：“只能這么著了，你去準備幾份禮物，我們一起過去。就算去看看你曾外祖。”

二人收拾一番，便帶著一隊隨從往渭水河畔走去。

贏疾本來的意思，是想要偷偷的溜過去，別讓外人瞧見。可咸陽內城、又是嬴氏宗府，大凡有一點風吹草動，必然會瞬間傳遍全城。

贏疾剛剛走了不到五里遠，距離南城門尚有一半路程，就見路邊的百姓全都圍在兩側，盯著自己的車駕叫嚷起來：“是王室宗親出行，并且備有厚禮，往誰家去的？”

贏疾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急忙低下了頭，生怕別人認出來。他恨不得自己坐的是一輛普通馬車，而非王室輿駕。眼見人群越來越多，又慌慌張張的用袖袍將臉遮住。

這時，有人指著他高聲叫道：“是王叔贏疾，王室宗族的長老！”

贏疾臉色瞬間黑了下來，連聲催促車駕快些。

哪知到了南城門，身后的箱子禮物要檢視過后才能出城。他便對著李由悶悶的道：“你快些，我趕時間。”

李由朗聲笑道：“王叔既然往南去，是去拜望楚南雄的吧。這么多禮物，也真是有心。”

贏疾頓時氣苦，他聽不得別人提楚南雄，更別說自己去拜望他了。當下也不愿搭理，獨自溜到一邊，率先往渭水河畔走去。等車隊檢視完畢、追上來時，才在半路上相遇。

此時已經到了郊野，圍觀的人群漸漸少了。贏疾擦了擦額頭冷汗，瞥了弄玉一眼，低聲提示道：“一會兒，要是那小子給我難堪，你可得幫我兜住。”

弄玉笑道：“他敢！他若真不識抬舉，孫兒收拾他。”

贏疾奇道：“你怎么收拾？你有法子？”

弄玉一聽，便微微笑了起來，長長的吐了口氣，“縱然那小子有幾分能耐，但在我面前一向謙遜、乖巧。就算他是我長輩，可和我說話時，出口閉口都是在下在下的，不僅禮數十分周全、態度也十二分的敬慕。”

她滿臉得意，“外公是沒瞧見，楚南雄在祖爺爺家里時，還單獨對我點了點頭，可不是在特意向我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