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蠻之地，山險水惡。

從縣城一路出來，沿途所見皆是荒蕪。

官道上也并無多少行人，山中甚至能聽到猛虎豺狼的嚎叫。

一群學子在武夫的保護下，心驚膽戰地往前行進。

“吼——”

一聲虎嘯傳來，有膽小的學子被嚇得瑟瑟發抖：

“??！這，這官道上怎會有虎？嚇死人了！”

一名身材孱弱，長相秀氣的士子捂著胸口說道。

同車的其余幾人雖未驚呼出聲，但神情亦顯慌亂。

前面那輛車也一樣傳來動靜，顯然是有人被嚇到了。

許宣神情警惕，不敢大意。

這出城還不到二十里，怎么就遇上老虎了？

還好虎在山中，沒有沖下來攔路，不然就憑這群文弱書生，只怕難以幸免。

其實永州風俗本非如此。

一是唐朝武風盛行，武人地位很高，二是南蠻之地，沒把子力氣怎么能行？

只是為了集中資源培養一批讀書人，大家沒時間去鍛煉罷了。

因此十人之中，倒有八九人不算強壯。

“哎，怪不得明府要派專人護送我等，你說這山中野獸，怎如此猖狂？”

一旁的劉昀忍不住搖頭感嘆，不知怎的，這日子是越發難過了。

賦稅增多還罷了，走在路上連生命安全也得不到保證。

倒是陳風，似乎知道些什么，聞言道：

“我聽說每逢亂世，世間便會有妖魔出現，它們擅長蠱惑人心，能控制人的意識，讓好人變成壞人，讓壞人變得更壞，不止如此，連野獸都會受它們影響，也許我們是遇到一頭妖虎了。”

他出言解釋，本是好意，卻把車內眾人嚇了一跳：

“啊？真有妖魔？我還以為是說著玩兒呢！那——那我們怎么辦，外邊那些武士能不能打過妖魔？”

陳風搖了搖頭：“不知道，武道一途，自秦起便已沒落，世間修行之法十不存九，我朝武風雖圣，能敵妖魔的恐怕沒有幾個，只能等那些隱世門派出來了?！?

劉昀問：“隱世門派？難道是傳說中的修仙者嗎？他們在哪？蓬萊，昆侖？亦或者佛門道門？”

其余眾人聞言都是看了過來，包括許宣。

他對這所謂的“隱世宗門”很感興趣。

本以為是歷史世界，也不枉他這十年寒窗苦讀，真要走偏成仙俠世界……雖然有點古怪，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畢竟他身上帶著外掛。

然而陳風的回答卻讓人失望：

“別想了，世間哪有什么修仙者？都是亂傳罷了，子不語怪力亂神，書都白讀了？”

有人不樂意了：“那你說什么修行之法和隱世宗門？”

陳風則道：“我也就這么一說，都是聽來的，是真是假我哪知道？不過我倒見過一回所謂的修仙者，雖然不是什么超凡入圣之輩，卻很有幾分手段。”

眾人一聽來了興趣：“什么手段？”

陳風露出一絲追憶之色：“此時說來話長，那一日是個雨天，我去沅陵一帶，尋訪五柳先生所記之‘桃花源’，結果桃花源沒找到，還不幸誤入一座荒山，遇到一只足人高的白虎?！?

“那白虎不似人間所有，吊睛白額，極為兇猛，一雙眼睛朝我看來，直如九幽魔神一般，讓人毛骨悚然，心底發顫。”

“它發現我之后，先是觀察一陣，便立即向我撲來，我當時被嚇壞了，只覺腦中一片空白，根本動彈不得，好不容易起身逃跑，卻一腳絆倒在地。”

“眼看那白虎要將我吃了，便在這時，只聽金鳴呼嘯，一道寒光激射而來，卻是一柄飛劍，從西邊射至，將那白虎洞穿?！?

“那白虎中劍即倒，死得不能再死，我慶幸不已，回過神來扭頭一看，卻發現一名中年道人，正冷冷盯著我。”

“我朝他道謝，問他是不是仙人?！?

“他只說，‘桃源生變，爾等莫要再尋了，下一次，不會有這樣的好運?！?

“說完，自去將劍拔出來，便趕我走。”

“我不敢久留，只能離開，事后想想，他身上穿著讀書人的衣服，卻非今似古，還成制式，再加上能使飛劍殺虎，不是傳說中的隱世門派還能是什么？”

“只是我看他除了力氣大些，并無神話故事里那些玄妙手段，故猜測與常人無異?！?

“不過只論武力的話，那人的確很厲害，至少外面那些武人應當不是對手?！?

聽他這么說著，眾人都是又驚又奇：

“還真有修仙者？能使飛劍？真是厲害，有機會學上兩手就好了。”

但也有人質疑：

“說的倒像那么回事，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就從未見過有人能使飛劍，不如咱們問問那些武夫，看他們見沒見過?！?

說話之人顯然和陳風關系不太和睦。

這也正常。

自古以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不真個分出高下，誰也不服誰。

就算分了也還未必服呢。

不過許宣倒是知曉，這二人并非什么仇敵，只是在某些事情上意見不合罷了。

比如陳風認為，當今皇帝勵精圖治，想要削藩，此乃壯舉！

一定能讓國家恢復強大，百姓安居樂業。

可這個名叫吳前的人，卻認為皇帝窮兵黷武。

一直勞民傷財去削藩，雖然表面上能收回不少地方權力，對民生卻并無多少好處，最后很可能得不償失。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永州。

十年前就加過一次捕蛇稅，今年又加。

邊遠之地尚且如此，江浙關內等富庶之地更不用說。

有人說南方哪里富庶了？

不是蠻夷之地么？

其實蠻夷僅限于荊楚，江浙地區還是很發達的。

這主要是和氣候地形有關。

荊楚是山區，資源豐富但不易開發，在科技手段不發達的古代，很難發展起來。

而江南地區河流平緩，沃野千里，只要有人就能種出糧食。

因此才有魚米之鄉的稱呼。

話說回來，元和元年時，西川節度使劉辟就已經叛亂過一次。

當今皇帝曾派神策營前往討伐，一戰而勝。

如此雖修養了九年，但并非動兵之機。

比如彰義節度使吳少陽，和淄青節度使李師道，按當今皇帝的脾氣，肯定要搞死這兩個貨。

畢竟他的偶像可是太宗陛下，軍事能力可排進歷史前五甚至前三的千古牛人。

可問題是。

以當今國朝的實力，只能一個個打。

而這位陛下的前任，順宗皇帝，又剛搞了一次反對藩鎮和宦官的永貞革新，結果不到一百天就以慘敗告終。

由此引發了歷史上有名的“二王八司馬”事件。

柳宗元和劉禹錫這對好基友便在其中。

這位陛下更慘。

在位一共還不到二百天，就被反對黨轟下臺了，這才有了當今皇帝即位。

也就是說，藩鎮們的神經正敏感著呢。

你動一個，第二個能坐以待斃？

到時候肯定是烽火連天，山河破碎。

因此，與其把江山搞成空殼，還不如先穩住發育，同時對那些藩鎮用些陰謀詭計，把他們搞內訌了。

比如厚此薄彼，暗中挑撥什么的。

再用間諜滲透滲透，等時機成熟，再一舉拿下，豈不美哉？

更何況，你后宮問題還沒搞定呢。

后宮里郭妃一家獨大，她娘家又是前代戰神郭子儀，在后宮和朝堂已經形成一股勢力了。

不把內部矛盾解決掉，打回江山也穩不住。

后來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

就在今年九月，彰義節度使吳少陽身死，其子吳元濟匿喪不報，自掌兵權，舉兵叛亂，并威脅東都。

皇帝不得已出兵淮西，果然引發連帶反應，淄青節度使李師道心中恐懼，遂陰奉陽違，表面派言官聲討吳元濟，實則暗中支持。

導致朝廷久攻不下。

一直持續了三年，才由自愿請命的裴度以宰相兼節度使，終結了這場叛亂。

吳元濟死后，李師道欲獻地歸順，結果又反了。

朝廷再次發兵討伐，于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終平此亂。

又明年，宣武節度歸順，自請留在京都。

削藩成效顯著。

——看上去很美好對不對？

問題你內部空了呀。

就在削藩成功的第二年，李純就暴斃了，繼位的兒子正是郭妃之子，也是他不喜歡的兒子李恒。

這廝繼位后終日享樂，把李純好不容易收拾回來的大好河山一頓禍禍。

再加上同樣沉迷享樂的唐敬宗李湛。

以及之后有心振國，奈何能力不行的唐文宗李昂……

大唐盛世好不容易看到的中興機會，就此斷絕。

要不是后來唐武宗搞出個會昌中興，恐怕唐朝國祚起碼要少個三五十年。

說來可惜。

不論是當今皇帝李純，還是將來那位給大唐吊了口氣的唐武宗李炎，兩人最終都死于“長生之道?！?

若非如此，唐朝說不定真能崛起。

而對許宣而言，當下最好的選擇，只能是輔佐今上，看能否挽回局面。

就這一角度來說，他其實是站在好友陳風的對面。

不過眼下他更想知道的是，到底有沒有能御使飛劍之人？

如果有，他也很想學兩手。

“咳咳~敢問幾位兄臺，你們可知道，世間到底有沒有修仙者？”

這時，同車的士子已經出聲問了出來。

眾人都是翹首以待，朝車門外看去。

只見那拉車的武夫冷冷一笑：

“修仙？修個屁！無非是一些故弄玄虛之輩罷了，修仙~上西天還差不多?！?

其余武人也盡皆附和。

這讓眾人非常失望。

畢竟有唐一朝，大家的內心還是偏于浪漫。

然而就在這時。

山中走出來一名劍客，身穿制式道袍，他從山上下來，也不見有什么動作。

便“咻”地一聲，御使飛劍削掉了馬車頂蓋。

而后翻身上馬，策馬離去。

“駕！”

從始至終，都沒看眾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