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這話把我逗笑了。

我聽懂了她的意思，但我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說到：“不就是禮賓小姐嗎？哪里不受人待見了？你們不就是去待見別人的嗎。”

“老板真會開玩笑。”她拿起酒杯晃了晃，注視著杯中寥寥無幾的冰塊。

她無意揭了我的傷疤，我也不怪她，所以，我也不去揭她的丑處。

“集團還是個人的？”我旁敲側擊地問到。

“如果是集團式的，我貌似應該上來就開門見山，問你：先生，寂寞嗎？”

“哈哈哈哈哈哈。也是，也是。”

集團式的，若是要幫她，我現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應該報警了。

“哈哈。”

氣氛一時間有些緩和，甚至有那么點愉快。

“不過我有言在先，我可只會尋找有趣的靈魂，無趣的人多少錢都沒用，我只滿足自己，不滿足別人哦。”

只滿足自己，不滿足別人。這話聽起來有點自私，但是換個角度想想，這里的“別人”也不是指所有人。就像我開店是為了圓一個夢，是因為我熱愛咖啡，不是為了賺錢，也不是為了讓所有人都精細地去了解咖啡。

“那太好了，我安全了。”我用開玩笑的口吻笑著說道。

“最安全的地方最危險哦。”陳聽雀看著我的眼睛，也同樣笑著說道。

2，

一個人的靈魂，如何評判它是否有趣呢？最關鍵的一點在于這個人在接受他人意見時，是否能夠保持獨立的思考。

陳聽雀是個有趣的姑娘，雖然她的“職業”我很不欣賞。

“老板，老板？”

略微走了一下神，陳聽雀喚醒了我，我卻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么衛嘉俊似乎是認識她的。

“哦，對了，你認識衛嘉俊？”

聽到我提起這個名字，陳聽雀的臉上的微笑僵了幾分，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塊，目光看著前方，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什么，或許是覺得這家酒吧墻上的菜單還挺有特色。

木質的框架，中間是黑色的板，上面覆著一層薄膜，用各種顏色的熒光筆寫下飲品與價格——真是再普通不過的菜單了。

“老板也認識他嗎？”陳聽雀的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

“高中同學。”我誠實地回答了她。

陳聽雀又沉默了許久，端起酒杯注視著里面僅剩的一點點碎冰，她似乎舍不得它們就這樣融化，便端起來一飲而盡。

“我曾經想和他共度一生。”陳聽雀重重地把酒杯放在了臺面上，仰起頭，閉著眼睛說到。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喝了一口酒，開口問到：“那為什么……后來沒有呢？”

“因為我發現自己不配。”

陳聽雀說著這句話，兩行清淚掙脫了緊閉的雙眸，順著精致的面頰滴落到了地上。

3，

由于她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那種哭訴的神情讓我心中無法安定，但我作為一個對她而言相對陌生的人，只能默默地聽著，下面是她的獨白：

我初中畢業便開始打工，沒別的原因，家里沒錢。

我在學校受盡了冷眼，當同學們穿著新發的冬季沖鋒衣校服，我卻只能在寒風里穿著秋季的衣服。我的成績比文文好一點，但也僅僅是好一點，年級里還是倒數。

我爸沒有工作，還因為在網上賭錢輸掉了幾乎全部的家底。

老板，我知道你是個有故事的人，但你窮過嗎？家徒四壁的那種。

我為什么和文文關系那么好，因為那段日子里，文文分明平時不在學校食堂吃飯，卻騙家里說在校午自習，充了飯卡，她中午不吃飯，把飯卡給我，讓我吃。

就這樣的我們，初中畢業了，她家里條件還算不錯，而且那會兒我們也都十六了，她家里可以隨她四處打點零工，就當充實生活。

而我不行。

家里的債沒有還完，家里唯一能掙錢的我媽，本來就只是一個月兩千多塊錢的收銀員，還病倒了。我去了上海，白天在酒吧上班，晚上去當網管，你懂那種一個月都睡不好幾次覺的感覺嗎？

我曾經半個月沒有碰過床。

后來，我遇見了衛嘉俊。

4，

那個時候我已經十九歲了，他那時候還是個大學生，那是一年暑假，他和兩個朋友來到我工作的酒吧，我必須承認我最開始只是覺得他長得帥，所以多看了他幾眼。然后他們坐在散臺，三個人喝了五百多塊錢的酒，他在其中衣著是最精致的，每一杯都是他結賬，我知道這個男孩一定很有錢。

然后我聽見了他們暑假的計劃，三個人要去東京旅游，他聲情并茂地說起了關于神社的櫻花、樸素的民居，還有銀座的蛋糕，我是個從來沒有體驗過旅游的人，當初我去上海，僅僅是為了兩個字：賺錢。

他越喝越多，逐漸地有些醉意了，他那個樣子懶洋洋的，說起了他將來想拍一段在櫻花樹下的浪漫劇本，說起了那段劇情，那劇本中的女孩的著裝，我那時候就想，如果我也能穿上那么好看的衣服，能和他出演那個橋段，該多好。

老板，你懂那一刻的感覺嗎？

他的理想與我是那么不謀而合，而他仿佛伸手就可以夠得到，我卻只能是如同遙望著酒樓中閃亮燈火的乞丐。

我也想去旅游，也想穿好看的衣服，也想有一段影視劇中的熱戀啊。

而就當我暗自嘆息的時候，他走了過來，找我要微信，想加我好友，可笑的是我手機那會兒沒話費停機了，用不了微信，就把我的手機號碼告訴他了，晚上我迫不及待地去營業廳充了話費，發現微信有人加我，是他。

“這多好啊。”我輕輕拍著她的背，希望能安慰她悲傷的哭泣。

“好個屁。”她雙眸墊在雙臂上，頭也不抬地說。“他只是想從我這里點酒，這樣每次來就不用等了。”

好，衛嘉俊，不愧是你。

“然后呢？他現在不是在倒追你嗎？”

“是啊……我后來努力賺錢，省吃儉用還清了家里的債，買了一身漂亮的衣服，想去和他告白，可當我去到了他劇組在的城市，一下大巴，轉了好多班公交車，當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卻帶著另一個女孩在逛街，你知道那種感覺么？雖然我知道他不欠我什么，但那一刻，我感覺全世界都欠我，欠我一個本可以美好的故事。”

那一刻的他就在眼前，卻是那樣遙遠。

那天夜里，一個人喝爛在酒吧，和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上了床。

后來，她就逐漸變成了現在這樣，不付出真心，僅僅滿足自己。盡管當衛嘉俊知道了這件事后，立刻與那個女孩分手了，可那已經是數年過后了，她已經變了。正應了那句話“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有幾分像從前？”

“六年，我已一身污垢，我已經，配不上他了。”她緩緩地抬起了頭，眸中的淚已經干了，只剩下沒有語氣的聲音在呢喃。

當他變成了更好的人，她卻已經不再是最初的那個人了。

現實被寫到紙上，往往就是荒誕而諷刺的現實，有的故事里沒有咖啡，卻處處皆是咖啡。我的幸福在即將完滿的一刻怦然碎了一地，就如同這個女孩最初的，最可愛，也最天真的夢一般。

好了，新的故事有了。

我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