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斷、雨停、聚氣。
不知是天高地厚,
還是氣散人寰、苦毒的野種,在大地蔓延。
本是薅草,治世的人,忽然之間,卻似中毒。
捉蛇之人,卻被毒蛇逼到墻角,無路可退。
可笑,可笑。捉蛇的人,本是要捉盡這滿山峭壁的毒蛇,可是不曾想,他為滿村人著想,這村里的權貴卻害怕他捉太多蛇,受到村民愛戴,被朝廷嘉獎,于是對他比防蛇更甚!
這又何苦呢!捉蛇是為哪般,舍命又為哪般!不如放下手中所做,讓那些人都得一安逸。原來捉蛇的人,不是被蛇逼到了墻角,而是被他日日著想,本為同盟的人逼到了墻角。
岳飛也不是直接死于金人之手,而是被自己守護的人出賣了。
戰功赫赫,彪炳千秋的楊家將也不是滅跡于血雨腥風的戰爭,而是被重文輕武的文官潮流所擊敗。
“你猜捉蛇的人后來怎么樣了?”消瘦的司機倚靠在鐵皮屋的墻壁上,不急不慢的講述著他們這一帶流傳的捉蛇英雄的故事。
“這和那些墻壁上的造像有什么關系?”歌手看著窗外的煙雨蒙蒙,不打緊的問道。
“我們這千年前開始追想人最根本,出了什么問題,明明人一心想對人好,可是卻得不到好的回報。這是為什么呢!這個故事里捉蛇人當然被蛇咬死了。可是后人覺得這個村子里的人心狠過毒蛇,于是世人為了不讓自己的心狠如毒蛇,后世的皇帝,為了統治民眾,于是大興教理,修繕造像,讓人的心靈能夠循循向善,想要從根本上給老百姓帶來安樂與和平。”
“據我所知,這個國家和那個時代,人們大拜偶像,反而成了人間最為疾苦的時代,民不聊生,戰爭連綿,孩子饑渴卻尋不著可以品味的奶水,只有舌頭貼著上膛,在街市上哭嚎,卻無人能夠撫養。”
“是倒是這么一回子事,但是我們的文化流傳到了今天,全靠那些造像,守護它也是我們這代人的工作和使命。”
“我覺得你這是愚忠,就像是守墓人,和死人一起生活。明明是你們世世代代的詛咒,卻還緊緊抱住,外面看可能給你們帶來一些旅游的資源,但是那個文化本身傳遞出來的人生價值和人生觀,那是詛咒,只會繼續把你們世世代代帶到屬靈的詛咒里面去。改變不了你們對于人和人生根本問題的認識。”
“什么根本認識?”
“就像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拜的,豬頭用來吃的,不是用來供的。人是要和神在一起的,不是自己單獨匍匐在世界的一切面前的。人跟神在一起,本可以瀟灑的在世界活著,但因為離開了神,思想精神被這個世界繁復的禮教,思想,價值觀,哲學,人的口舌,眼光喜惡、評判標準,各種奇怪的東西捆綁壓制。”
“我們和這些造像在一起,就是和神在一起啊!”
“你那個不叫神,你那個叫偶像。”
“什么是偶像?”
“凡是超越神的存在就是偶像。”
“我不懂!”司機摸了摸自己的頭。
歌手常常舒了口氣繼續說道:“就像那個捉蛇的人,他靠著自己的努力捉再多蛇,也得不到真正的祝福。反而沮喪!因為他陷到了靠著捉蛇要得村民的承認里了。當村民不承認他時,他就沮喪,甚至使自己陷入到了蛇窩,被蛇咬死。而后世的人,覺得他是了不起的英雄。就都去學他,拜他,他于是也成了后世人心里的偶像。但是他又不能幫助后世人在生活中,從根本的詛咒里面出來,所以這一切都不能給人帶來真正的改變。”
“那你一邊行走,一邊唱歌,你不是想成為偶像嗎?”
“我不想成為偶像,我只想……!”
“你不想成為偶像,那你這樣苦哈哈的追尋,背井離鄉的,你想干嘛?你又為了啥?”司機一再逼問。
歌手看了一眼自己的吉他,再看看自己!
“我一開始是在追求自己成為偶像的路上行走。可是走著走著我發現冥冥之中有一股另外的力量,我只是一心想要追隨這股力量,并且成為被這股力量使用的人。”
“另外的力量,你說的是我們這,那些懸崖峭壁上殘留下來的力量嗎?”
“不,絕對不是,我所說的力量,他會在微風里輕聲對我說話,在我的心里,這股力量會驅使我,給我無限的平安與喜樂。這股力量是不被外部環境和人超越的力量。”歌手微微仰著頭,看著窗外慢慢低落的雨珠。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教堂在哪?”
“你已經問了我不下三遍了。我告訴過你,我們這是崇尚禮教的國家,我們拜的是峭壁給我們的文化。怎么會有教堂。”
“那你們太可憐了,我曾在一個窗外是噴泉、夕陽、孩子嬉戲的房間,感受過這世間最美妙的時刻。金子般的陽光曾在那一刻真正照進我的心里,只是我當時并沒有意識到,在那個教堂里我聽過最深沉的鐘聲,見過最美麗的靈魂。”歌手臉上泛起了淺淺的微笑。
“美麗的靈魂?你見鬼了?”
“也許此刻我還不能把關于教堂和教堂里人們的真正的內容說給你聽,但是有一天,你一定會明白,所有人以為自己努力拼命做的事情,到了未來都會不值一提,因為那些東西都會想峭壁的造像一樣,沒落、倒塌,斑駁,凋落。”
“這個世界沒有什么會存到永遠,一切都會過去。”
“有的,有真正存到永遠,一代一代不斷傳唱的內容。”
“你說的是你的歌嗎?”
“當然不是,有人類真正需要的內容,所以會存到永遠,也許有一天沒有人類這個物種,但這個重要的內容依然會在九天寰宇,繼續被傳頌。”
“你今天怎么了,說話,這么玄乎。”
歌手并沒有回應司機,歌手看向窗外,一把橙色的雨傘,吸引了歌手的目光,橙色的雨傘不急不慢的走在這一片黑色雨傘之中,街上人們的奔跑和她形成了一種錯覺的美。
歌手覺得這個撐著橙色雨傘的姑娘有點面熟,她的頭發隨意盤起,穿著黃色體恤衫。
對,就是她,那個在教堂里,坐在那個愛說話的瑪麗身邊,有一搭沒一搭看了他一眼的那個姑娘,那個美麗的靈魂。
歌手轉身就跑出了鐵皮屋,不等司機問出聲,歌手已經奔向了這場稀里嘩啦的雨里。他急切的想要看看,神讓他在這里遇見她,到底神要給他帶來什么,神到底要做什么。
歌手扒開一個又一個漆黑的身體,擠過一個又一個濕漉漉的雨傘,他探起頭,踮起腳,追隨著橙色雨傘的方向。
彎下腰,縮起脖,鉆過一個又一個撐傘人的臂彎。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干嘛,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說什么,他只是想站在那兒,讓神來做,神做神想做的,讓神通過他來成就神要做的,也許他只是想要驗證,那在他心里的意念,是不是神要成就的意見。
當他再扒開一個黑色身影時,他看到了橙色的雨傘,歌手不顧一切的大叫了一聲:“誒……!那個撐著橙色雨傘,穿黃色體恤,隨意盤頭的那個!”
周圍撐著黑傘的人,被他這樣突然大喊一聲震到了半米開外,稀里嘩啦的雨,也突然停住了,也許這一刻,這一聲,真有神要成就的。
可是獨獨撐傘的人卻沒有回頭,橙色雨傘一拐彎,沒入了一個胡同。
那些被歌手嚇到的黑衣人都向歌手投來異樣的眼光,歌手捋了一下自己濕漉漉的頭發,不知為何,此刻,他突然想起了投河自盡的老鄉,裘德·洛。也許是因為,最后裘德·洛離開的時候,全身上下也都是濕漉漉的,就像此刻的歌手。
那個濕漉漉的男人,曾經一心追求美好生活和甜蜜的愛情,年輕有為,婚姻幸福的青年,最后卻那樣,就那樣,以為追到了,但最后卻躺在了冰涼的河床上,躺在憋屈黑暗的裹尸袋里。
此刻歌手仿佛看見最后在救護車上,裘德·洛從裹尸袋里慢慢的坐起來,付在歌手的耳畔說道:“不值得,世間的一切都不值得!”
歌手真想抓住裘德·洛的雙肩,不斷搖晃他,“你倒是說說,什么值得?什么是值得的?”
可是他做不到了,歌手伸出的雙手抓住的只有冰涼的雨水。閉起眼,就仿佛摸到了裘德·洛的眼淚,摸到了裘德·洛躺在河邊,濕透了的西服滴下的水滴。
不值得,世間凡可震動的都不值得,要為了那一切不可震動,不會朽壞的而活,那才是存到永遠的。
才是真正值得的……!
這是風里的微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