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都鎮曾有一次問她家在何方，她答東臺。問可否更過名，她答未曾。問可識得白練娟，她答不識。她繼續追問白練娟是誰，關都鎮不答，可看著練涼州的眼色漸深，慢慢地染上了溫柔。

胡馬來犯燕嶺城，關都鎮身先士卒，帶頭殺進去，殺出了一條血路，將士無不受鼓舞，一時喊聲殺天，血流三尺，槍矛滿地。結果擊退胡人幾千里，燕嶺大捷。燕嶺上下為之一振，紛紛慶祝。軍營里自是酒走三軍，酒令不斷，笑震蒼穹。

當夜，練涼州準備蓋上被子的時候，帳簾突然被掀開，寒風混合著霜霰霹靂而來，練涼州猛地抬頭看去，雙手死死地拽住了被角，那晚的羞辱一時反反復復地呈現在腦海里，拍打著她緊繃的神經。

來人，背著光而立。

帳外點點火把的光從開了的簾子照射進來，練涼州要好認真、好細致且好不容易才從微茫的光中看出對方是關都鎮。

“關將軍？”練涼州輕呼了一聲，對方沒應。

他的身后是光，身前是黑，而練涼州在黑中。他帶來的光，雖微弱，卻在此時點亮了練涼州所在的世界。

時間安靜了幾秒，關都鎮終于放下了帳簾，轉身離開了。

簾外，踩著雪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起來，直到消失。

練涼州疑惑地起身，鬼使神差地掀開了簾子，四下看了看，外面安靜無人，甚至在凍土上，連腳印都未曾留下。

冷風又起，打在身上，讓練涼州縮了一下身子。她拉了拉披著的棉襖，再次掀開簾子，往帳中走回去。簾子方才放下，后面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突然而至，練涼州嚇了一跳，可一會兒，便發現，這身段、這氣息，她識得。她識出的，還有濃濃的酒氣。

關都鎮。

關都鎮身材本就很高大，抱著練涼州時，也只是讓嬌小的她蹭到了胸膛處。他的手有力，似害怕對方逃走，緊緊抱著，不松手、不放開。他那一次松手之后，這次，就不敢再松手。松手的后果，他再也不能承受。

日過后是夜，夜過后是日，可關都鎮就想這樣抱著練涼州日日夜夜。

“為什么騙我？”關都鎮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竟……充滿了深情，甚至是委屈。

“我……關將軍，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練涼州試圖掙脫這個令她有些不舍的懷抱，可是關都鎮個高力大，推不開。

“你以前不是此般喚我，是還在生我的氣嗎？氣我在出征與你之間，選擇了前者？”關都鎮松了懷抱，一只手卻掠過練涼州的腰身環住，緊握。而另一只手溫柔地撫上練涼州的臉龐，食指與中指閉合，從她的柳眉滑下，再是玉眸，挺鼻，最后是朱唇。

指尖的厚繭摩擦著練涼州的肌膚，一路似帶火花，關都鎮的眸色漸漸加深。

“關將軍，我是練涼州。”隨著她說話時的嘴唇閉合，指尖繭的觸感更加細膩，練涼州不得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場景，莫名讓她心慌。

“還在生氣？”

關都鎮每說一句話，酒氣便襲向練涼州的口鼻，帶著誘惑，又帶著迷離。

借著微弱的光，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練涼州，如獲珍寶。還好，當初城民要放火燃燒時，他趕上了。當時，看到了捆在樹上的那個倩人的臉后，他心下一緊，后背冷汗冒出，腦海里只有一個念想，那便是把她救下來，帶身邊，護起來。還好，那晚士兵想要染指她時，他也趕上了。還好，這些重要的場合他都趕上了。此后的場合，她生活的全部，他不想再趕，他想時時刻刻都能參與。

“我不是白練娟，但……”何女子如此，讓他思念至斯。

她一時竟有些生氣，說話的聲音也比平時高了幾分，意識到這一點，她的聲音又漸漸降了下來，直至無聲。

關都鎮指尖挑起了練涼州尖細的下巴，盯著她的臉龐好一會兒，道：“明明是這張臉，還在說謊？是在欺我多年未見，忘了你的模樣嗎？娟兒，你的臉日日夜夜在我的夢里，從未忘過。”

練涼州的手握緊了拳頭，指甲深陷進肉里。

還真有些疼呢，練涼州心想。

“再等我些時日可好？”等他鐵矛銳槍護全九州，等國泰民安風清凈，他定拾起誓言，攜手佳人，歸夢江南。

這一次，練涼州用了好幾分蠻勁，終于甩開了關都鎮，她自己也因為用力過大，站立不穩，猛地向旁撞去，頓時碗破桌移，痛感席卷全身。

關都鎮來不及穩住自己就作勢要去扶起練涼州，卻被練涼州一個“滾”字喝住。手伸在半空，微微顫抖。多少次，敵人的刀已經舉到了脖頸，他卻從來沒有害怕顫抖過。

他自始至終害怕的，不過白練娟三個字而已。

后來，練涼州的額頭上莫名多了一條紗布，包住了傷口，卻結了疤，永遠去不掉了。